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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我一天和刘春通一次电话,了解一些情况。我从不主动找他,都是他打给我,在他说话方便的时候。
这次,我问刘春进入角色了没有,他说差不多了,我又问和老李拐子接触上了没有,他说接触上了,一点没有费劲,因为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白天的时候,刘春载着一客人去华友宾馆,路上就发现有辆拐子轿跟着自己后头。刘春以为是同路罢了,不料拐子轿一点没有拉客的意思,一直跟着刘春。到了华友宾馆后,客人下了车,那辆拐子轿就超上来了,下来几个人。
从走路上看得出来,那几个人都是残疾的,不过轻一些罢了。领头的人五十多岁,很黑,长着胡子,穿着一身略显脏的西服,刘春一眼就认出他就是监控录像上的老李拐子。老李拐子上来搭话:“哥们,收获怎么样?一上午打了几杆枣?”刘春也机灵,就说:“刚开张,一杆。”老李拐子上下瞅着刘春,好象对刘春的身份有些起疑。刘春知道城区的拐子轿分两种,有一部分是真正的残疾人驾驶的,但很大一部分根本就不是残疾人,他们打着残疾人的旗号开着这种车在街道上走走停停,随时装人下人,有人的时候就载人,没人的时候就装货。这个家伙肯定怀疑刘春不是个残疾人。刘春赶紧将右手露出来。老李拐子笑了:“我还以为又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假冒伪劣,原来是新来的哥们,认识一下。叫我老李拐子好了,有事找我。”拐子一般是别人加到人头上的,刘春对这人自称就是拐子很是惊奇。老李拐子又问刘春的手是怎么弄坏的,刘春就说让机床轧的,要不是消防队员动了切割机,只怕整个右手都废了,拐子就信了。旁边一个人过来,径直掏向刘春的口袋:“你得先交管理费。”刘春有些蒙:“管理费?”那人说:“你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刨食,就是从先到的哥们儿嘴里往外掏呀。不交管理费,怎么行?”李拐子又说:“你这管理费可不是白交的,至少在白天,我们能确保开这拐子轿的都是正儿八经的残疾人。”
刘春就这样“交”了十块钱,不过,刘春手里也多了个东西,一张名片,严格的说不叫名片,而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老李拐子的电话号码。
几天下来,刘春就摸到了不少情况。“拐子轿”车稳速快,享受着国家优惠政策,生意一向不错,健康人冒充残疾人开拐子轿的便多了,而拐子轿们最烦的就是那种健康正常人开拐子轿拉活的,对此,就出现了这些专门负责“查稽工作”的头儿,负责维护他们的利益。老李拐子就是这种角色,所以他要从每个拐子轿那里每月抽头十块钱。刘春想起公安局里负责监督工作的督察队也是这种角色,忍不住笑了。
刘春还发现老李拐子等每天寻查半天,另半天时间会在汽车站拉客。
这回,刘春在车站遇上了老李拐子,他的穿着和上次遇到时一样,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是开拐子轿拉客的。老李拐子身着廉价西服,打着领带,穿着皮鞋,有些怪怪的不协调的感觉。在刘春看来,西服,领带,皮鞋,都是文明人用来修饰庄重和显示品位的,是社会地位的象征,而在一个有着主流和精英意识的时代里,拐子轿车夫是没有必要维持这种庄重和品位的。
当刘春凑上前去的时候,老李拐子还记得刘春,一拍他的肩膀:“你小子也知道这是一处福窝。”
刘春说:“我家里穷,不得不多挣点,新手上路不着道,还请拐子叔多关照。”
老李拐子就笑了:“嘴巴还行,你想多挣点,谁不想挣点?”
一辆拐子轿回来了,停在了他们身边,下来一个拐子,拄着两根拐杖。老李拐子指着他对刘春说:“这是我儿子,叫他小拐子吧。”
小李拐子个子小,比刘春几乎要矮半头,不过,身子的肌肉很结实,很象潘长江说过的一句话:浓缩的都是精品。
小李拐子残的和老李拐子几乎一样,也只有一条腿,是上初中时遇车祸所赐。
刘春主动给小李拐子敬烟,他也不客气,冲刘春笑了一下,就接了。
此时,一辆郊县来的客车停了下来,众多拐子轿车夫一拥而上,车还没停稳,车门就被堵上了。乘客一下车,就有车夫上前强拉客人。
刘春没有挤到前面去,老李拐子已拉到了两位女士,对刘春说:“你他妈的充什么斯文,好胳膊好腿的落在了那几个瘸子后面,还想多挣两个?”说得刘春一阵脸红。
“你把她俩拉到‘亚龙纺织’去。”老李拐子居然把他的活儿让给了刘春。
刘春一下子和老李拐子近乎了起来,女士已经催着开车了,刘春道了声谢,便启动了车。
刘春拉完活回到车站时,李老拐子已经出去了。小李拐子正在纠缠一个男客,男客要去市人民医院,出价3块,小李拐子要4块,最后还是小李拐子让步了。
老李拐子说得太对了。和小李拐子比起来,刘春充分地体会到了自己的腿好使唤,是个大优势,能抢活。现在李拐子爷俩都不在,没有什么可谦让的,可以和其他拐子轿猛抢了。刘春果然抢到不少活,一上午就挣了三十多块钱。这在车站里的一堆拐子轿里算是高收入阶层了。
没活的时候,刘春就凑着与老李拐子闲扯,老李拐子似乎对“拐子轿”懂得极多,比如知道有很多种叫法,郑州叫“残的”,长沙叫“啪啪啪”,梁山叫“招手停”,武汉居然叫“麻木”,真不知道湖北佬是如何起的名,让人怪搞不懂的。老拐子有些卖弄知识,还问刘春:“你知道,北京人有什么叫法?”刘春说不知道,老李拐子就说:“人家叫‘瘸B乐’,北京人真会叫,他妈的,我们瘸胳膊瘸腿的多,瘸B的还真少见。”
话题的敏感让其他的拐子也来了兴致:“他妈的,我们要瘸也不是瘸B啊,应该叫‘瘸屌’才对。”
老拐子又说:“还是你小子实诚,说话着道,要不把你的裤子扒下来,看看你的第三条腿是不是真瘸了。”
那人就赶紧捂住了裤裆。
在和其他拐子聊的过程里,刘春发现他们对老李拐子都很佩服,认为他有头脑,对各地对待残疾人助力车搞营运的政策都知个一二,对本地将实施的取缔一刀切的做法也有看法,要不是他,拐子轿们早散了,也闹不起来。
刘春问老李拐子:“听说市里要重新研究取缔拐子轿的事,我们怎么办?”
老李拐子说:“还能怎么办,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搞营运,市里不同意,就闹下去。现在的官就怕闹,你软他就硬,你一闹大了,他就软了。过两天,可以再捅他们一家伙。”
刘春将情况反馈上来这后,我综合整理了一下,给宗队长汇报了一次。宗队长让我告诉刘春进一步摸情况,注意收集最原始的,原滋原味的那种,特别是关于老李拐子的思想动向一定要摸清楚。只有这样,才能既正确地服务于领导决策,又能搞好处置工作。
我将宗队长的意思向刘春作了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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