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提留(二)
民政助理吴小为邀我去茅家岗月牙组收提留。茅家岗是苗乡长和吴小为包的村,苗乡长去县党校学习了,他只好邀我同去,有帮他助威的意思。我当然会去,但我想他十有八九会失望。
茅家岗是全乡经济状况较好的一个村,但该村的月牙组却很穷,九七年元旦已经过去,全年的提留才收上来一半。有几家是连续几年的欠账户。村长与我们同去月牙组。入户前,吴小为婉言道:“陶书记,今天看你的了。讲话只怕要狠一点,态度只怕要恶一点,不拿出点魄力来,欠帐户是不肯交出钱来的。”
他这样说,当然是认为我缺乏魄力了。我沉默着,过一会才说:“魄力是要有,但也要看对象。还要讲究一点工作方法。”
“那当然。”
我又说:“讲话要有艺术性,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们还是要体恤老百姓的疾苦。外地收提留逼死人的事发生多起了,我们要引以为诫。”
“晓得。”吴小为的声音里明显有些不快。我可不管这些,谁叫你职务比我小呢,有这么个机会,当然要教导你一番,不然你不晓得天高地厚,不晓得你们那些对待老百姓的态度和方式已经让城里来的陶书记反感了。
不知是否由于我的缘故,这天的工作成果甚微,只收到一百多块钱。有一户孤儿寡母,家徒四壁,老实巴交的户主愿意将家里仅剩的一担谷抵上交,村干部挑谷时她在一旁默默流泪。我看不下去,就说算了,政府又不少这一担谷,以后再说吧。村长眉头蹙了蹙,招招手,便将那担谷放下了。
收提留真是一大难事。乡村干部难,老百姓也难,穷老百姓就难上加难了。
回乡政府时吴小为默不作声,遇上路人却大声招呼,热情有加,以此表示对我的不满。我知道他再也不会邀我下村了。
离乡
过完春节,正月初八是上班的日子。我到岩板坡一看,乡政府冷冷清清的难见人影。找到苗乡长,苗乡长说,乡下不像城里那样正规,说是初八上班,其实都还在忙于走亲访友打牌喝酒,要过了元宵节才会正式上起班来。你是个自由人,再迟一点也没关系,要不你带你的相好到外地旅游一段再来,我们负责给你打掩护!我便笑道,早知有如此便利,该培养一个相好的。
我于是回城里写小说去了。小说一写写到三月初,准备回岩板坡继续挂职的时候,事情突然起了变化:市里要开文艺界代表大会,抽我回单位搞会务。搞了半个月会务,事情再起变化:组织部长找我谈了三分钟话,要我当市文联副主席候选人。等额选举,当选是毫无疑问的。我的挂职不再继续下去了。
我去岩板坡辞行。余老板摆了很丰盛的酒席欢送我。余老板说,我们岩板坡是块风水宝地呢,到这里挂职的人没有不升官的。陈一安更是一副先见之明的样子:“怎么样,陶书记,还记得我当初讲的话么?”只有我自已心里清楚,我的升职与挂职毫无关系。我说:“记得记得,一诺千金,约个时间,我在市里金座宾馆宴请各位!”
桑塔纳载着我和我简单的行李,缓缓地离开了岩板坡。望着车窗外远去的乡间景物,我揣想着在乡下的这一段生活。我了解了不少情况,我增加了酒量,我学会了扑克的好几种玩法并参与了几次以消谴为目的的赌博,我还学会了在适当的场合讲点无伤大雅的痞话。在城里我是个深居简出、生活圈子狭小的人,挂职使我融入了现实。应当说,深入生活的目的基本达到。下乡使我对周围的事物以及我自已都认识得更清楚了。而且,扪心自问,我并没有失去作家那条独有的“筋”。
再见了岩板坡,再见了乡下的日子!
1999年8月21日于常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