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那书是《聊斋志异》吗?”
红卫兵口气肯定地回答:“不是。”
我急忙问:“是什么?”
“没觑乎。”
“好好想想,书皮上有没有‘姻缘’这两个字?”
“没觑乎。”
我为什么要问有没有“姻缘”二字?就是冲着《醒世姻缘传》而来。我在蒲松龄的许多后人那儿听到这样的说法:《醒世姻缘传》是“三老祖”的作品,里边的人物和故事都是有原型的,因为小说跟原型太相近,这部书引起了不小的纠纷。受到“诬蔑”的家族要求蒲松龄销毁这部作品。蒲松龄就把这部没有列入墓表的著作带进了坟墓。
对《醒世姻缘传》作者的争论早就有。有几位著名学者,比如胡适、吴组缃、孙楷第认为这部书是蒲松龄的作品。20世纪80年代末,我因写作《聊斋志异创作论》到北京大学向吴组缃先生求教时,他亲口对我说过:他和著名版本学家孙楷第都相信《醒世姻缘传》是蒲松龄的作品。吴先生说:我给你提供资料,你写篇文章,说明《醒世姻缘传》是蒲松龄的作品。当然,也有相当多的一些学者认为不是蒲松龄的作品。
1980年深秋我对掘墓红卫兵的访谈,既想弄清蒲松龄有没有“第二夫人”,也想弄清《醒世姻缘传》是不是被蒲松龄带到坟墓里。可惜没做到。蒲松龄头枕一部书,按说该是他最珍爱的《聊斋志异》,偏偏不是。它到底是哪部书?上世纪80年代我在蒲家庄考察时,蒲松龄后人众口一词,说是《醒世姻缘传》;90年代我做“文学顾问”盖聊斋宫时,蒲家庄支部书记、蒲松龄嫡孙蒲文君说是《醒世姻缘传》;到了21 世纪,蒲文君的继任蒲长春还说是《醒世姻缘传》!根据我研究蒲松龄的经验,有些民间口耳相传的东西不能轻易否定。遗憾的是,我对掘墓红卫兵的独家访谈得到的回答却是“没觑乎”!
2005年,有人仔细考察了蒲松龄的画像,发现上边除“留仙”、“蒲氏松龄”、“留仙松龄”、“柳树泉水图”之外,还有两个图章:“奉天”和“绿屏斋”。蒲松龄家乡报纸的记者多次给我打电话,询问这两个图章的含义。我回答:“奉天”的一种解释是现在的沈阳,但据我考察,蒲松龄从没到过沈阳,何况,他连家乡“淄川”或古称“般阳”都没刻,怎么可能刻东北某个地名?那就只能采用“奉天”的字面含义:“信奉天的意志”。至于“绿屏斋”,早在我20年前出版的《蒲松龄评传》就写明了,是蒲松龄的书斋。人们都认为蒲松龄的书斋当然是聊斋,而“聊斋”就是聊天之斋。其实“聊斋”最早仅是蒲松龄写《聊斋志异》时虚拟的书斋,现实生活中他的书斋先叫“面壁斋”,后叫“绿屏斋”,最后才定为“聊斋”。而“聊斋”也并非就是聊天之斋,“聊”有“姑且”之意。
至于“奉天”和“绿屏斋”这两个图章是不是在蒲松龄的墓里?还是也在墓里却没被掘墓红卫兵发现?这成了千古之谜。我估计这两个图章肯定也在蒲松龄墓里,只是红卫兵们不像考古工作者那样仔细。那么小的图章,被粗心的红卫兵遗漏极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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