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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坡道往下走,拐过一个弯,路下边就出现了一个青黑的屋顶。这是大良的家,一幢刚修了两年的两层楼房。大良和华子即是邻居,又是初中同学,外出打工之前,两人经常在一起玩耍的。华子很想和他交流一下在外打工的体会。华子冲屋里大喊一声,大良!那红砖墙立即将他的喊声挡了回来,屋里没有人答白。华子转到晒场边,见堂屋门开着,便又唤了一声,还是没人回应。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有几只鸡在晒场边悠闲踱步,竖起颈子好奇地瞟了瞟华子,又埋头刨食去了。
华子有些失望,转身继续往坡下走。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睃了一眼,这时他发现,大良家的墙壁下,堆着一些刚锯出来的木板,木板上还放着几样木匠用的工具。华子忽然想起,大良是在镇上的建筑队里学过一阵木工的,心里便格登一下,非常不自在起来。
华子加快了下坡的步子,他一边走,一边摁着心里那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华子不想有那样的想法,但那想法就像浮在水里的葫芦,摁下去又起来了,摁下去又起来了。华子不由自主地想:那个劈碎了的松树蔸,特别是他家修好的菜园门,是不是大良的手艺呢?换句话说,是不是大良使得他回来没事做了呢?
华子到了镇子里,无所事事地闲逛着,碰见熟人,心不在焉在打个招呼。天色向晚,行人不多,一些小摊贩正准备收摊。有几个后生在临街的雨篷下打桌球,嘴里叼着烟,懒懒散散的样子。
华子走拢去,猛然发现,那个俯身打球的正是大良。华子想扭身离开,但已经来不及了,后生们都看见了他,向他打起了招呼:哎,华子回来了,发财了吧?
华子不置可否的笑笑,掏出一盒烟一支一支地扔过去。轮到大良时,华子迟疑了一下,但他还是准确地将那支烟扔到了大良的怀里。华子清楚地看见,大良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好像被那支烟打中了要害似的。华子盯定了大良,大良眼神飘忽不定,不敢对他看,咕嘟了一句这烟不错,放下球杆,红着脸转身就要走。
华子一愣神,大声说,哎大良,好久不见想和你打盘球呢,怎么一见我就走了?他的声音很粗糙,也很唐突,带点挑衅的味道,华子感觉不是自己喉咙发出来的。
我还有事呢。
大良低声道,头也不回地走了,很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华子鼻子一哼,这小子,不够朋友!
有人搭腔,这小子是不够朋友,他怕打你不赢呢。
华子说,我又不跟他打架,我是跟他打球。打架是打我不赢的,我在广东公司里当保安,学了擒拿格斗,对付一两个人是没问题的!
有人说,他正是怕跟你打球呢!他怕你把他的球打烂了,就快活不成了!又有人说,就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回家,你一回家他就没事做了。
华子脑壳里瓮瓮作响,他用眼睛去找说话的人,但却没找到。那些人都嬉皮笑脸地看着他,华子不知是哪个说的,他只晓得这话里有话,有好多的话。华子感到蚂蚁密密麻麻地爬上了他的脸,他的脸跟大良一样红了,红得发起烧来了。华子鼓起了眼睛,他想听那些人还说些什么。但那些人仿佛得到了命令,个个把嘴巴闭紧了,只是拿暧昧的眼光撩他。
华子额头上的青筋突起来了,太阳穴隐隐地作疼,他猛地抹一把脸,抹掉那些感觉里的蚂蚁,嘶哑着喉咙说,他不敢跟我打,有人敢打么?十块钱一盘!
立即有几个人响应,拿着球杆争先恐后地挤到华子跟前。华子随便点了一个人,操起大良扔下的那根球杆,气呶呶地打起球来。他已经很久没打过桌球了,心里又挤着那么多的想法,哪里打得好球呢?他憋不住气,他的气太多了,球杆也控制不好,一个劲地颤抖,击球时一点感觉没有,总是打偏。华子越打越生气,越生气越输,打到天断黑的时候,他口袋里的那张百元钞票,就变成了一张十元的了。
华子回家的时候已经看不清山上的树了,他满肚子的怨愤,晃晃悠悠地难以掌稳自己的身体。他喘息着爬上山坡,跟着坡道走到大良屋后时,想也没想,就捡起一块鸡蛋大的石头奋力一甩。那石头在暮色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到了大良家的屋顶。
喀嚓,瓦片发出清脆悦耳的碎裂声。
立即,从屋里冲出来一个人影,大声骂道,哪个生崽没屁眼的呀?
那人是大良的老婆秀丽,秀丽骂完之后就看见了华子。华子也没躲,直愣愣地瞪着她。华子以为秀丽还会骂他的,可秀丽看清是他后,一声不响地转身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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