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要杀他。
倪向东褪去保安服,换回藏在树下的黑棉衣,转身于夜色中狂奔。
山路崎岖,树影丛丛,嶙峋怪石潜藏恶意。
忽然,一道黑影自柏树后闪出,紧接着一拳扑面,直捣他右眼。
倪向东跌坐在地,天旋地转,还没看清来人,墨绿色尼龙绳便从天而降,套住他的脖颈儿。
黑影立在身后,一手绷紧绳子,一手抵住他后脑,绳索收紧,渐渐勒进皮肉,锁得眼球凸起,泪不住地往外淌。
他舞着手去抓,可指头抠不进缝隙,只剩徒劳的挣扎与悲鸣。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儿的时候,黑影忽地停了手。
绳索一松,那人慌张地攥他下巴,堵他的嘴。
下一瞬,树丛外响起杂沓的脚步,掺杂着断断续续的对话。
“人呢?”
“里边呢,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
“这里几个出口?”
“就这一个。”
倪向东意识复苏,辨出是那个警察的声音,也大概估算出此刻的位置——大抵是在公厕附近的密林,而身后那个黑影正屏住呼吸,像是也在观望什么。
他瞅准时机,顺势抓起石头,卯足力气,反手朝身后大力掼去。
那人吃痛,却并不松手,只微微一顿,更是加紧手上力道,绳索再次箍紧咽喉,死命将他向草丛深处拖行。
两人在黑夜中无声较量,赌注是人命。
赢了是对方,输了是自己。
“没跑远,四处查看。”
警察的声音登时逼近,手电的白光四下照射。黑影低吼一声,似怒似恨,接着,倪向东感觉绳索一松,又能重新呼吸。等他转头寻找时,黑影早已逃之夭夭,只剩下不远处的乔木,兀自晃动。
那人就是窗外的偷窥者吗?
可来不及细想,警察追踪的脚步便赶到近前樱花落海洋。
手电在他头顶扫射,他捂嘴趴在地上,强压住想要咳嗽的冲动。
右膝底下有块小石子,硌得生疼,毛糙荒草戏弄般来回刺挠着他的脸,又痒得厉害。
可他不敢动,生忍着不适,度秒如年。
直到脚步渐行渐远,倪向东才踉跄着坐起身,在暗中大口呼吸。
有人要算计他。
他的大脑仍是一片混沌。
到底是谁呢?
先是杀了曹小军,现在又要干掉他。
为什么?
他不记得跟曹小军有什么共同的仇家,来琴岛之后,自己小心行事,也未曾得罪过任何人。
难道,以前的事被发现了?
他胡乱想着,北风呼啸,天上落了雪。
伤口疼得凶,手脚冰冷,额头却烫得很,许是发了烧。
眼下他没有钱,没有干净御寒的衣服,电话卡也早已取出,撅折后扔进了草丛。家是回不去了,附近定有警察蹲守,车也不能要了,旅馆也是去不得的。
思来想去,只有吴细妹。
也许吴细妹念在旧日情分,愿意听他解释今晚的种种,帮他作证。
时值跨年夜,街头处处游**着微醺兴奋的庆祝者。
保险起见,倪向东猫在山坳,直等到夜半才动身,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安合里老街的时候,天已微微擦亮。
他刚拐进大院,就注意到地上卧着个硕大的黑影,走过去细瞧,吓得跌坐在地。
一个死人,仰面朝天,一动不动。
他认出来,死的是二楼的李清福。
“短命仔,怎么都让我遇见了!”
他连滚带爬地朝外冲。
“老子到底沾了什么鬼祟,邪劲哟!”
奔出院子,一辆车打十字路口猛地窜了出来,刺耳的急刹后,又猛地停到了他跟前。
车灯耀眼,晃得倪向东看不清来人,却只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
“东子,是你吗?”
日出时分,油条铺的老板打着哈欠走出来,睡眼朦胧地卸去门板。
他没留意那辆穿街而过的面包车。
那是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二手面包车。车身包着广告,后车厢载满新鲜蔬菜。
这些菜品本该送去早市的,而此刻,车却向着相反的方向飞驰。
开车的人沉默不语,时不时瞥一眼副驾上的人。
后视镜上悬着长短不齐的几条平安符,早已褪色,随着路途颠簸,来回晃动。
最终还是倪向东忍不住,先开了口。
“叔,咱这是上哪儿?”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开车的人哼了一声,“怕我带你去警局?”
“不是,”倪向东讪讪地笑,“你不能。”
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偷偷摸向车内门把手。
“老实坐着,”老人目视前方的路,“我这条老命是你救的,无论你杀没杀人,我都得帮你把,也算是还你的人情。”
车掉了个头,拐进小巷。
“去我家。”
倪向东搓搓手,别过脸去,看向窗外。
松弛下来后,身上的伤痛汩汩涌出,痛地他呲牙咧嘴。
“疼?疼就别干伤天害理的事!”
“我没干!”他忽然想起被自己扔在树下的小保安,心虚地补了一遍,像是壮胆一般,“真没干。”
老人乜了他一眼,继续闭嘴开车。
半晌,又瓮声瓮气地追了一句。
“真的?”
“真的。”
老人叹口气,脸上松弛下来,甚至有了一丝笑意。
“你说没干我是信的,我知道你这人,老实肯干,不是杀人犯。”
车停住等红灯,老人也借机扭过头来看他。
“再说了,你跟小军俩人那么好,还一块搭伙开了个什么搬家公司不是?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是,都是兄弟——”
倪向东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股脑儿挺起身子。
“你怎么知道小军出事了?”
老人咂咂嘴,慢悠悠地起步。
“全市都知道了,现在网上铺天盖地你的照片,手机群里都传疯了。”他摇摇头,“你今天也就是遇见我,啧,到处都是摄像头,你自己怎么跑的掉。”
倪向东跌坐回去,看着灰秃秃的居民楼,正雾蒙蒙的白起来。
“叔,你信我吗?”
“唉,我信你有什么用,现在外面到处抓你呢。”
“你能帮我躲躲吗?”
“东子,帮你没问题——”
老人停住车,熄了火,泊在一处偏僻院落。
“但是,你得跟叔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真话——”
“这事先不说——”
老人摆摆手。
“我问的是以前。”
浑浊的眼珠,定定地望住他。
“跟叔交个底,你以前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有人要往死里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