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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的旧情郎 正文 郁明李皎-春日游2

所属书籍: 长公主的旧情郎

    谷雨断霜之时,平阳王离开长安返回平阳。近一年时间,平阳王与东宫父子二人间的矛盾已十分紧张,平阳王半年在京时期,父子二人剑拔弩张之势,连天子都有些头痛,渐压制不住。平阳王被东宫势力弹劾,不得不返回平阳;他临走前降了东宫一军,借春耕祭祀之事做文章,损了东宫手下几员大将。父子二人深厌对方,到平阳王出京之日,东宫严禁百官送行,并自己也不肯见儿子一面。

    李玉无所谓,他要的是他父亲所拥有的地位。天下少有不孝如他,与自己的父亲公然抢东西。哪怕背后有祖父天子的支持,李玉这般行为,哪怕日后胜了,也会被在史料中狠狠记一笔。然而无法,李玉深知自己若不去抢,不去夺,他兄妹二人断无好下场。只要他不想翻盘无望,他势必要听天子的话,去跟东宫争。

    长安无甚惦记,临行之前,李玉只来公主府与妹妹告别,嘱咐他离京后,东宫会给妹妹李皎使绊子,妹妹在长安要千万小心。李皎心中怅然,给兄长备了许多礼。她一路送兄长出府,道:“我无事,我只是一个女儿家,父亲拿我撒气也有分寸,毕竟我又威胁不到他。只是兄长才要小心,天高皇帝远,你惹急了父亲,他说不得会狗急跳墙对你下狠手……”

    她神色微黯,心中失落。想她自出生后,就听多了父亲东宫里的糊涂帐。父亲对兄妹二人不闻不问,她兄妹二人在人情凉薄的皇室长到今日,她还被封了公主,全靠兄长的一手筹谋。兄长所求甚大,李皎心中有猜测,却也不敢多问。她只跟随青年郎君出了府,站府门口给兄长送行。李玉轻袍缓带,双手负后,落拓飒然,当是天下女儿都会心动的那类郎君。

    他之风采,灼然生华。

    李玉已加冠成人,正是男儿郎最风华的年龄。然在长安,太子完全没有给儿子说亲的打算。太子当不知道,太子妃也装聋作哑。想她三皇兄不成亲是太子找不到最配嫡子的女郎,然李玉不成亲,却是因为太子根本忘了他。

    李玉察觉妹妹一瞬间的惆怅,垂目:“嗯?”

    李皎顺着话题好奇问:“年前兄长说在平阳碰到一个有意思的女郎,我之后派人去查了。”

    平阳王讶然了一下,发现自己真是小巧李皎了。他眉目清和,并不似反感妹妹干涉自己私事状,只哂然道:“长能耐了。你还查我?”

    李皎看李玉并没有避开这个话题,心中一动。十四岁的信阳公主有一派天然好奇心,拽住兄长的袖子:“是那位名动平阳的美人洛女吗?我让人下平阳,平阳最有名的,就是洛女了呀。听说兄长在桃花宴上认得她,怎么样,洛女真的很美么?就是她对不对?”

    李玉:“……”

    李玉心中甚是厌恶,他知道洛家有意奉承自己,却没料到洛家在外大肆传这种话,都传到了他妹妹耳中。他出神了一下,想一方女郎家中巴不得立刻和自己结亲,而另一方女家却压根连自家闺女都忘了,差距真是大。而他对后者蠢蠢欲动良久,待要暗思一阵,如何能让后方家中有攀亲的自觉。

    心中一瞬间想了那样多,明面上李玉只道:“不是洛女。平阳情况复杂,非你所想。”他看李皎面上微露失望之色,心中顿软。他素来冷肃,亲近的人只有一个妹妹,便不忍见李皎失望,于是多嘴道:“我倾慕的,是另一个女子。很不一样……”

    他沉吟了一下,唇角带笑:“……和一般女子非常不一样。到时皎皎莫被吓到了。”

    李皎:“……”

    她扬声瞪眼,美眸中神采流光:“兄长居然真的有看中的?谁?能说吧?你不介绍我们认识么?日后嫂嫂总要跟我见面吧?万一我不喜欢嫂嫂呢?万一嫂嫂不喜欢我呢?兄长你都不提前想好么?”

    李玉眸中染了笑,在妹妹肩上轻拍一下:“你说得倒是问题。有机会我会介绍你二人认识的……现在诸事未定,说起来太早了。”

    李皎点了头,认真等着李玉的后续。

    李玉的婚姻让她心中微宽,她再听得李玉说平阳情况复杂,便忧心忡忡劝:“兄长当心些吧……”

    兄妹二人在府门前牵着手叙旧,李玉神色淡淡,李皎却对即将远行的兄长极为不放心,殷殷切切说着许多话。说话当头,身后忽听一阵急促脚步声。公主府上有人敢这么没规矩,李玉和李皎一起回头看,少年扈从英俊的面容在日光下一闪。人皆爱美,见人俊朗,李皎蹙着的眉,就平了下去。

    郁明却刚来公主府中几人,没学完公主府上的规矩。他听说李玉要走,追出来看。到了府门前,他才察觉这里人皆静悄悄的,他似乎孟浪了。长安规矩大,长安公主府上规矩更大。郡王与公主一同回头看他,少年郁明心中压力颇大,硬着头皮上前,拱手行礼。

    郁明请了安后,问李玉道:“殿下要去平阳?听说那里风云际会,殿下很危险?不如我跟殿下去怎么样?”

    李玉:“……”

    李皎:“……”

    李皎大恼,在兄长看戏般的眼神下深觉羞耻。她瞪一眼根本没觉得自己说错话的郁明,跟李玉解释道:“他刚来府上几日,规矩还没学完。兄长别听他胡说。我不会让他跟你去平阳的。”

    郁明随意道:“既是平阳王殿下雇的我,平阳又不太平,我跟着去很正常啊。我看长安一切太平,公主殿下一个女子,整日待在府上,能有什么事呢?兄妹之间就不用那般计较吧,殿下为自身安全,还是许我跟去平阳吧。”

    郁明当真不愿意待在公主府上。他并非对李皎很瞧不上,而是他出山一趟,自是想干一番大事业,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号。他先前以为平阳王雇人保护李皎,李皎身边有多危险;来了公主府后郁明很失望,李玉纯粹是太过爱护妹妹,然他妹妹并不需要武功强如郁明这般的人当扈从。

    太过屈才。

    郁明更想跟李玉去平阳。

    郁明想再努力推举下自己,想再说服平阳王。他听到李皎咳嗽一声,跟他说:“衣服歪了。”郁明立刻低头查看衣袍,这身扈从衣袍乃府上定制,均码,与郁明身材不贴合。长了短了的地方很多,郁明想等新衣裳还要几日。他自己也觉得衣袍不贴合,大庭广众下被公主指出,郁明怕给李玉留下不好印象,连忙查看是哪里歪了。

    他半天没看出来。

    袖口束得紧,领襟也齐整,腰间革带,脚踩黑靴,哪里有问题?

    李皎:“玉扣!”

    郁明这才把目光落到玉扣上。

    李皎看不下去他那么慌张张还找不对的样子,少年郎君脸微红,她居然就跟着担心。李玉还在一边看热闹,三人就站在方寸之地,李皎看郁明飞快地缠着玉扣和流苏,两者却越缠越乱,几乎被郁明打成了一个死结。李皎深吸口气,心头涌上一阵烦躁感。

    她想:我一定是看不得人笨手笨脚成这样。

    她伸出手,玉指拂过郁明腰间位置。他骇然后退,革带被拽住却不能退。

    只看女郎低头,熟练而快速地帮他重新打了佩戴的璎珞流苏。流苏和玉扣缠在一起,郁明自己笨手笨脚打不好的璎珞,到李皎手中就解得轻快如意。他僵着肩,只觉后头一簇簇扈从们火热的眼神盯着他,让他很不自在。郁明余光看到少女耳畔青丝下露出的玉白面颊,她就站在面前,纤瘦婀娜,每个呼吸间,都有若有若无的香气拂向他。

    郁明屏住呼吸,面容上的红色越来越深。

    直听得李皎轻声:“好了。”

    李皎打好了璎珞,把流苏和玉扣分开后,还顺手扶正了一把少年的革带。她手挨到他腰间革带时,感觉到郁明身体的僵硬和那种极力想要后退的架势,他如临大敌,一声气不敢出,面红成了灶上热虾。

    二人漆黑眼珠对上,双双错移开。李皎怔了一下,一时也觉得不自在。她鬼迷心窍,居然在青天白日下帮一个郎君系佩饰。大魏民风自不会如儒家学说般要求女德,但女郎大胆的时候,那也是和郎君眉目传情彼此心悦时。像她这样……李皎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手快,要帮他那么一下。

    李玉轻笑一声。

    他看够了热闹,见少年男女都在发怔,已完全忘掉之前的争执,心中甚觉有趣。李玉大约看出李皎和郁明之间的不自在,却也不指出来给情窦初开的妹妹解惑。李皎分明对郁明极有好感,郁明却未必有那种心思。这两人日后还不知会如何,且因自己父亲虐待歌女出身的母亲的原因,李玉一点都不把身份当回事。他并不会提醒郁明远离李皎,一切皆顺其发展。

    平阳王带着一腔对妹妹情窦的感慨离开了长安,公主府上的李皎依然在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忍不住对郁明好些。

    他不喜欢留在公主府上,想跟李玉去平阳。虽然没成行,但这种心思不罚不足以为戒。李玉走后,李皎再瞪了还在低着头红脸的少侠一眼。她步履悠然走过他身畔,道:“下不为例!念你初犯,先罚你一个月的俸禄。回头好好学府上规矩去!”

    郁明愕然,猛擡头,看向李皎背影:“……!”

    他震惊无比地看她,张口欲说话,目光被李皎余光捕捉到。李皎与他擦肩而过时,秋水般的眼睛,若有若无地撩了他一把,意味深长。郁明被她那种幽幽目光盯得背脊窜上鸡皮疙瘩,喉头如被堵住,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便被他咽了下去。

    李皎目中掠起了笑,满意他的沉默,在侍女的跟随下慢悠悠走远。

    而公主殿下移走远,明里暗里的其他扈从们就窜了出来,勾搭住郁明的肩。他们稀奇无比地把郁明围住,灼灼目光盯着这新来的少年郎。他们拍着郁明的肩,把郁明拍得向后趔趄两步,却又被身后的其他扈从堵住。众人堵着郁明,欣赏这个新来的怪物——

    “行哇你!你是给我们殿下灌**汤了?她跟你说话居然语气那么好!你当着平阳王殿下的面落她面子,她都没有发火……她怎么这样偏爱你?”

    “还给你系革带!当众跟你勾勾搭搭!不正常!难道你们北冥除了练武,还懂巫术?我们殿下被你们下降头了?不然她为何这么反常?”

    郁明懵懵的,听周围扈从七嘴八舌。他刚来公主府就和这些扈从打了一架,赢得非常漂亮。他靠高超的武功在公主面前刷了一把存在感,炮灰却是这些扈从。由是郁明来府上几日,一直被扈从们集体孤立。郁明嗤之以鼻,根本不屑和他们套关系。他也不打算在公主府长待,被人讨厌他根本不在乎。郁明一门心思地想离开这里,这是第一次,扈从们实在憋不住,跑来问郁明了。

    而一众男郎,一旦开了口说话,关系就和缓了很多。郁明从他们口中,听到了李皎的往日形象:清高,目下无尘。李皎并不傲慢,但她是真的谁也入不了她眼。李皎这位公主不喜欢说话,不跟府上仆从交谈。这批扈从们跟随李皎数年,从来都是李皎有事吩咐下来,他们照做。多余的话,李皎从来不说。

    郁明问:“她性格这么讨人厌?”

    扈从们感慨:“咱们殿下人挺好的,就是……和咱们距离太远了。就像是云泥之别,天上的仙子能看到地上的凡人吗?咱们殿下就是这样啊。和咱们说不到一起去,殿下干脆就不说……郁郎你挺幸运的啊。你来咱们府上伺候殿下,比去别的公主府好多了。”

    “因为咱们殿下,真的不说话,真的不折腾人。”

    “清高这种小毛病,是她们贵女都有的。就是咱们殿下比较严重些……哈哈,别在意!”

    府上扈从们先质疑了一把李皎为什么对郁明另眼有加,郁明也说不出所以然,大家的话题就转了圈,开始就李皎本人评论。李皎便是在众位公主之间,也是一位传奇的人物。她能隔着辈被封公主,想来就很不可思议。这位殿下在长安城中,是出了名的冷美人。便是在府上做事,扈从们也是正常男人,喜欢评价下公主的美貌,再和别人对比下。

    郁明始终面色淡淡,长眉不擡。他摆足了没兴趣的架势,众人心中笑他端着架子,又思及李皎临走前到底罚了郁明一个月的俸禄,心中倒也平衡了。扈从与郁明勾肩搭背,啧啧道:“小兄弟,你也莫摆脸色。不就罚一个月俸禄么?过了就好啦。殿下不会跟你记仇的。”

    郁明嗯嗯应了两句。

    他没告诉这些扈从:李皎不可能罚他俸禄。

    因为无俸禄可罚。

    他来长安一趟,虽说是扈从,实则银钱另算。李玉早在北冥山上就结清了雇佣他的价钱,全都交给了北冥掌教。下山前,掌教只给了自己的大弟子一小袋子钱,因知道弟子活得比较糙,公主府管吃管喝,何必给他太多钱?

    郁明身无俸禄可领,他知道,李皎也心知肚明。他并不在意保护公主给不给钱,李皎却当众说罚他钱……郁明低下了头,确实感觉到了李皎待他和待别的扈从与众不同。

    而这仅仅是开始。

    郁明这个扈从和其他扈从不一样,他来贴身保护李皎。到李皎身边第一次,李皎坐在屋中写字,郁明靠在屋外廊下墙头发呆。春雨淅淅沥沥,斜风细雨飘向廊头。扈从们有话说得对,李皎却是事少,不会把他呼来喝去,给他找各种麻烦事。其他扈从高兴公主的好伺候,郁明却意兴阑珊,再次怀疑自己为何留在这里荒度时光。

    他发着呆,望着廊外的雨,思绪已经飘了很远。

    脑后勺被一团纸砸来。

    窗下少年背后如长眼睛,纸团飞来,他尚在出神,手已经伸到后面接住了障碍物。郁明接住了打砸自己的纸团,目光一下子锐利,下一刻他反应过来,回头往屋中看去。李皎坐在窗下案头,一案的卷轴墨香中,她卷着一团纸,打算他没感觉到就再砸一把。

    郁明:“做什么?”

    李皎:“喊你了好几声也没听到。我就这么委屈着你了?让你这么不给我面子?”

    郁明脸颊绯红,忙道:“不是不是。”

    诚然他确实对现状不满,却绝不应该消极怠工。李皎有什么错呢?她对他一直很不错,什么新鲜好玩的都想着他。他不愿意端茶递水,她就不勉强。他常常忘了扈从该做的事,不习惯有人吩咐自己做事,李皎就耐心等他……郁明深吸一口气,反省自己太过忘形,道:“下次不会了。”

    李皎微笑:“说什么呢。”

    她向窗下少年招手:“我让你进屋来,外面下雨,我看你衣袍都要淋湿了。进来歇一歇。”

    郁明迟疑,心想扈从还有这种待遇?他心中再暖,想李皎真是位善良的公主。扈从们说她清高,说她不爱理人,分明是胡说八道。郁明推辞说“不好吧”,李皎却再三催促,喊他进来。谁又愿意站在风雨里受罪呢?何况郁明根本就不是合格扈从,没有那种一切听令的自觉性。他假意推脱两把,李皎再三邀请,郁少侠便欣然进屋避雨。

    李皎一直坐在窗下,看他进来再招呼他:“过来,我帮你擦下头发。”

    郁明凛然,后退警惕道:“不用!”

    李皎手已经拿过了巾子,她心中想亲近郁明,吃的玩的都想着他。看他长发微湿,李皎便欣然要给他擦发。郁明却不想跟她离得太近,不肯过来。郁明心中排斥陌生女郎靠近自己,他浑身不舒服。见李皎脸上露出失落之色,郁明迟疑一下,解释道:“我不是厌你。我只是不喜欢和女子靠太近。”

    郁明:“你们身上……气味怪怪的,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我不太习惯。”

    李皎心中一动,想他莫非从来不跟女子近距离接触?

    她有心多和郁少侠聊一聊,但三月后是祖母生辰,她有必然要置办寿礼讨好祖母,由是没有过多时间理会郁明。郁明不肯过来,李皎将巾子给他,让他自己擦发。此后一晚,李皎一直坐在案前写字。窗外小雨淅沥,灯火微光昏昏照着公主侧脸。

    天晚后,侍女们下去歇息,一室之内,只郁明安静地陪着李皎。

    郁明挺怵李皎靠近,见她不理他,他才放松了些。他用新奇目光打量李皎,李皎垂目写字、坐得笔直,如画中仕女般矜贵雍容。郁明渐渐坐得离她近了些,好奇她在写什么。她总不理他,他最后干脆坐到了案边,凑过去看她写字。

    郁明认出了这是佛经,轻声:“你礼佛哇?”

    李皎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擡目,与少年清隽低下的眉眼对上。他凑过来看她写字,距离极近,火烛光照在他脸上,李皎心头微烫,看得几乎怔然。她实在很喜欢郁明的出众相貌,他眉眼英朗带俏,正是她最喜欢的那种类型。

    她看得出神不说话,郁明擡起头,疑惑看她。

    李皎躲开了他眼神,低头继续写字,声音紧绷地解释道:“我不礼佛,这是给我祖母准备的贺礼。她快过生辰了,我不能什么准备也没有。”

    郁明继续好奇:“光是写字么?”

    李皎:“自然不是,这些字写完了,我要亲自刻成书,好字迹永不脱落。然后再把经书送去香火浓盛的佛寺供一月,最后再给我祖母。”

    中间程序极多,郁明去看李皎的手。她的手纤长漂亮,是写字的手,却不是做木工匠活的手。而为了准备礼物,她还打算字迹亲自刻。郁明目光凝起来,看着这位公主殿下,轻声道:“原来你真是一个好人。”

    李皎:“……”

    她诧异问:“何以见得?”

    郁明盯着李皎写字:“你对我就很照顾,惹他们不满。我也以为只是个例,我真是狭隘了,你对你祖母都这样用心,他们一定是想错了你。你这么善心,又不喜欢解释,不知道惹了多少误会。让人说你不好相处。”

    郁明感叹道:“你多好相处啊!”

    李皎手一抖,笔头浓郁墨汁差点毁了自己这张字。她连忙移开笔,擡头认真观察郁明,看他是否在讽刺自己。他一直看着她写字,之后诚心诚意地称赞她。他那颗金光闪闪的甜蜜心灵,震了李皎一把,让李皎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她活到这么大,一肚子心思,第一次被人称为“心善”。

    且这个人是真的这么认为。

    他根本不知她讨好她祖母别有目的,也不理解为何别人总说她难说话。他从自身遭遇分析,以为李皎如何待他,就如何待别的人。李皎自己没想清楚的心思,郁明更不清楚。他心中想这位公主太过克制,做好事也不跟人说,背后不知有多委屈。

    他擡头,与李皎目光对上。

    郁明道:“殿下,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会好好回报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像他们一样误会你。”

    李皎:“……”

    她轻轻托腮,笑了两声,语气怪异道:“甚好。甚好。”

    就此,郁明在公主府上安心住了下来,不再总想着离开这里,天高任鸟飞。他再没有比待在这里更顺心的了。李皎从宫中回来,特意召他,取了宫中的小吃问他吃不吃;他个子长高,扈从服过两日就不能穿,她及时让绣娘来重新量身材,从不嫌他麻烦;他有时值夜困了,她还许他进屋眯一会儿。

    扈从们震惊:郁明看不出来,但他们知道李皎以前是什么样的啊!

    他们对郁明充满了嫉妒心,私下里猜郁明是哪里讨了公主欢喜,也没见郁明做过什么啊?凭什么公主对他这么包容?除了总叫他伺候,其他事情完全顺着郁明。但即便总让郁明跟着,那也是为了能常见到人!

    他们从嫉妒到不满,最后变成麻木。

    唯一可安慰的,是扈从们终于发现,郁明没有俸禄可领。第一个月被公主罚了也罢,第二个月郁明还是两手空空。扈从们高兴地数着铜钱时,说去哪家喝酒时,郁明只闲闲坐在一边。

    扈从问他:“你会一直没俸禄?”

    郁明:“对。”

    扈从们可惜了一通,开始讨论起去哪家喝花酒。看郁明仍然无聊地没事干,众人纷纷怂恿他。郁明自是拒绝,他向来不喜欢被女子碰到衣角,女子看他的眼神他就不喜欢,他怎么可能主动往女人堆里凑?

    众扈从心中笑:郁明十八,却还没开窍。

    练武练傻了吧。

    女子看他,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女子气息怪,是有香气。

    他一派不懂,只一味躲避,实在可怜。

    众扈从道:“郁郎,这就要说说你了。你看你都这么大了,不想娶老婆了?你难道还要你师父那么大年纪,给你操心娶媳妇的事?你还不自己搞定?你不喜欢女人靠近,就是因为你没有碰过。等你碰过了……那**滋味……嘿嘿。”

    他们道:“去吧去吧!以毒攻毒!”

    郁明:“……”

    他低头想一瞬,深以为然。

    但他确实身无分文。

    众扈从们取乐,郁明心里已动,面上却不提。到晚上值夜时,早早去给李皎请安。他提前来,还特意来请安,李皎当真惊讶。少侠怵在她面前,踟蹰半天。郁明安慰自己,李皎人这么好,自己求助她,她应该会帮自己吧?

    李皎:“你到底什么事呀?”

    郁明唇动了动,羞于启齿:“……借我点钱可以么?”

    李皎心中一顿,她冰雪聪明,郁明半天说不出口,她随便一想,便知是其他人都有俸禄,只有郁明两袖清风。到了发俸禄的时候,别人家买这买那,郁明却干瞪眼没办法。李皎瞬时心软,她怜惜某人,见不得郁明受委屈。

    李皎柔声:“当然可以啊。怪我忘了这茬。我兄是我兄,我是我。他给你师父钱,我也该给你发月例的。怪我这个月太忙,忘了这回事儿,你受委屈了。我这就吩咐下去,这月开始给你月例。”

    李皎准备让侍女进来嘱咐。

    郁明松口气:“多谢殿下。”

    他心头美滋滋,想李皎果然是好人啊!

    李皎等侍女进屋的档头,随口问他:“不过你是急着用钱么?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想到这桩事了?”

    郁明也不觉得这是大事,他目光灼灼道看着公主的侍女进屋。他随意回答李皎:“就是我们几个男人准备去吃花酒嘛,大家都有钱,就我没有。觉得跟他们说这个事吧,那几个肯定得笑话我。还是殿下最好。”

    李皎:“……”

    什么?

    她听到了什么?

    花花花酒?

    青年立在身后,灯花照在窗纸上。屋外蝉声聒噪,响彻耳边,惹人心烦。李皎扭脸震惊看向郁明:花她的钱,女票别的女人?!他怎么想得出这种天才主意?

    侍女向公主屈膝行礼:“殿下?”

    李皎淡声:“没事了,下去吧。”侍女不解地下去,郁明心中大急,他转头和李皎目光对上。

    李皎说:“我重新考虑了一下,你还是不要领月例了。你缺钱的话管我写条子借好了,而这一次的条子,我不批。我不会给你钱的。你也别打别的主意,我会吩咐下去,府上其他人也不许借你钱。”

    郁明:“……?”

    他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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