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惶惶缩在窗口墙根角落中,帷帐几飞,撩过她的身影。站得靠门近的歌姬已经被拦住,赫连乔与大夏国舅一前一后地进舍,扈从早早控制住这边的一切。扈从询问赫连乔的意见——这种情况,该不该把人杀了?
歌姬被捂住嘴,满眼惊恐。她惯常混于三教九流,在此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低微。这位进来的贵人她认得,夏国的皇子赫连乔常年出入各类酒肆,与她们这些歌姬打交道。当看到赫连乔出现,这位歌姬意识到自己的回来闯了祸。她看向那个靠窗的女郎,希望对方身份不要像自己这般低微!不会被如草芥般,说杀便能杀!
赫连乔眯着眼,看向窗口的李明雪。扈从问他要不要杀,他第一反应是杀。但是停顿了一下,赫连乔再看向李明雪,犹豫了——
女郎纤瘦婀娜,相貌乃是大魏女子那类温婉的模样。帷帐拂过她面容,李明雪肌肤玉瓷般,白莹一派。青丝凌乱掠于面上,女子满面慌张,以至于脸色几分苍白。她不断地想往后退,张皇似无辜小兔,偏偏退无可退。明月落于她湖水般的眼睛中,光华与湖水相望,灿灿然,一派静美。
赫连乔一时看痴了。他出神了一会儿,想到李明雪就算是李皎身边的小透明,她也是很漂亮的。而对于美人,赫连乔向来几多宽容。
国舅眼看赫连乔又要犯浑,心中焦急。他怕极夜长梦多,努力压低声音,提醒夏国大皇子回神:“这是皎公主身边的人!这种女人不能留!事迹败露,很快就会传出去!殿下没时间了,我们得先下手为强……”
赫连乔被提醒,回过了神。
他擡手,示意:“把她们两个都带走。”
国舅:“殿下!”
赫连乔道:“事情既然一定会败露,那留不留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他眼睛盯着李明雪,眼神几分不对,生起了几多妄念。他低声:“这个李明雪是李皎身边的,出不出事,李皎都会想起来。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就先把她带走,先玩一玩。”
他下了决定,不再和国舅商量。他转身出门,身后的扈从们制住了两个弱不禁风的女郎,肃穆庄严,如山般跟随在赫连乔身后。
赫连乔于众人面前现身,与一众人匆匆下楼。他甫露面,大批扈从相随,楼中嬉闹玩耍的皆在某一瞬静住,呆呆去看赫连乔。酒肆掌柜连忙来迎,被赫连乔一脚踹飞。这位夏国皇子站在楼梯口,扫视一派楼上楼下玩乐的客人,目光阴鸷,擡下巴指了指身后被套住头、容貌已经看不见的两个女郎:“这两个我喜欢,带回去玩两天,没意见吧?”
酒肆掌柜赔笑:“殿下喜欢,是她们福气……”
他一瞥那两个被夹在中间的女子衣裳,觉该是楼中的歌姬舞姬之类的。虽歌姬舞姬都是清白身,不会接客。但是赫连乔的身份,他哪里敢反驳?自然是对方说什么便是什么。
赫连乔满意地点了头。
当夜长灯通明,一条街亮如白昼。众人纷纷退让,或立于楼头,或站在接口。他们给夏国皇子让路,看皇子一行然上了马,将两个弱女子往马上一摔。马蹄高扬,赫连乔等人扬长而去。围观者只敢让路,在背后可怜两句——
“大皇子的风评向来不好,这次不知又是哪两个女子被他盯上了。”
“哎,这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吧?”
众人将此事件定义为赫连乔众多“桃色事件”中不起眼的一件,他们无人敢当面去反抗那行人。赫连乔气势嚣张肆意,惯于行此荒唐之事。统万人无人敢说,他们只怔怔看着快兵快马从自己面前穿过,飞如电,势如虹。那浩浩荡荡的人马在众人眼前消失,被黑夜吞噬,只余后方灯火依然静谧,如花照水。
观望者唏嘘一声,摇头散开。
此后过了小半时辰,一直等着李明雪前来相会的江唯言左右等不到人,才皱了眉。他原想这样的弯弯绕绕乃是趣味,赫连平已经出京,马上要过年了,统万巡逻卫士不少,安全度提升了很多;连李皎都不在公主府中,而是出城去山中采集露水。
他们都觉得这种时候,统万不会出什么大事——
过年了,全城戒备,进出城门都要盘查。
这种大氛围下,即使天冷,街上的行人也多了很多。江唯言原本想的,是带李明雪沿街逛一逛。时机妥当后,他便能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连续几日,江唯言心神不宁,左思右想。他既怕李明雪拒绝他,又怕李明雪听不懂。这种心事,若是郁明在,他尚且能寻人分析一下;然府上只有一个李皎,李皎嘲笑挤兑他的可能性,比真心提意见的可能性更高。
江唯言不愿被李皎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不想遭李皎玩笑。
他硬着头皮,一切靠自己来。他燥红着脸给画地图,手下发抖,手心出汗,几次画不下去。他自己都不太敢看那图纸,他生平第一次做此荒唐事。越想越自唾,越想越没勇气。他只能匆匆而为,在勇气褪尽前,把地图给了李明雪,把自己这桩事了却。
江唯言在预定的楼上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他本就心中不安,怕李明雪找不过来,或者不来。时间过去小半时辰,江唯言跳下了楼,往李明雪可能走的那条路上寻去。他在街上到处找人,人流如潮,他一目不敢眨,怕错过了李明雪。
江唯言没开口喊人,他始终不习惯大声说话。幸而他武功高强,目力非常人所能及。即便不开口,寻到人的几率也比常人大。
他在寻人中,听到有过路人唏嘘道——
“听说了吧?大皇子今晚,又掳走了两个美人回去。可惜了,我看那两个美人是不会回来了。”
“对啊,我也听说了。大皇子这个人……哎,可惜那两个歌姬了。”
“是歌姬?我怎么听说是舞姬呢?”
“哈哈,这要是良家女,更可怜了。”
他们小声交流着意见,忽而面前路被人挡住。两人不满去看,见是身形高大的青年。青年绷着脸,面容在灯火明灭下很是阴沉。他如山般巍峨,挡住了两个路人的路。路人不安时,听他沉声问:“在哪里抢的人?说!”
两个路人心中咯噔,意识到什么,连忙把听说的故事说出去。无非是大皇子抢人之类的话,面前男子越听脸色越难看。江唯言只听了一个地址,人已转身窜入人群,几瞬便消失不见。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恐怕今晚之事,另有说法……
江唯言在找李明雪。
他往回去那条路上找,他再听路人的话去转弯。他心中企盼自己只是想多了,赫连乔好.色归好.色,却到底因为身份使然,没有兴趣强人所难。他能遇到的美人多了,对方美人不愿意的,赫连乔懒得动手脚。赫连乔心知肚明,什么样的美人能惹,什么样的美人不能碰。
就如李皎和李明雪这对堂姊妹,赫连乔几多与李皎眉目传情。李皎不接招,赫连乔也只好遗憾收手。他并不敢真的对李皎做什么,李皎的身份他不想碰。赫连乔自己的位置就坐得不甚稳,他时时讨好皇帝,就是为了得到夏国江山。他为了讨好皇帝,能去西域求药给皇帝治病;他怎么可能碰一个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大魏质子呢?
赫连乔的方式,一贯是好聚好散。
在诸事皆定前,他不会与李皎如何。诸事定后,李皎大魏公主的身份,是他需要去讨巧的,而他甘之如饴,自愿和大魏能好如旧日。最好这位大魏公主心仪他,帮他坐稳自己的位置。赫连乔夏国正统出身,夏国前身被称为蛮族,夏国人自来性格粗犷,擅战不擅计。赫连乔不在乎李皎嫁没嫁人,有没有孩子;此年代连大魏都很开放,女子可随意改嫁,夏国只会比大魏的风俗更放得开。
只有赫连平那种小妇所养的,被养得如大魏人般,喜欢礼教,做事擅于借势;如赫连乔这般身份使然,他的性格更像是夏国人,只相信真正的实力。
赫连乔对李皎尚且如是,自然更不会去碰李皎身后的小透明李明雪了。毕竟江唯言自己亲眼所见,当年李明雪躲了赫连乔几次后,赫连乔便对李明雪失了兴趣,不再紧盯着这个小女子。
江唯言一遍遍这么在心中自我安慰,然他始终抱着一个不好兆头。他在街上疾奔,他迫不及待地回去,他冲上那座传言的酒肆。李明雪已经被赫连乔带走了很久,江唯言却要从路人的口中判断事情真相。
他在街上奔跑;
他开始喊:“明雪”;
他站在楼前,扯住一人便问赫连乔之前是不是在这里;
他与酒肆中的卫士开打,踹开那扇门;
他将酒肆掌柜捉过来,强逼着他们回忆到底是哪个女子,到底是酒肆中的女子,还是旁的客人。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一众人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磕头,他们鼻青眼肿,认为自己踢到了铁板。今日流年不利,先前已经撞上一个不讲理的赫连乔,如今哪里经得住另一个厉害的郎君折腾?
耳边哭嚎声声声入耳。
江唯言心坠冰川,满目空茫。他习惯性地去握紧腰间剑,忍着嗜血冲动。
是明雪……
他心想。
一定是她。他们口中描述的那个女郎样貌,定是明雪。
被赫连乔带走了?
赫连乔……
若是往常时候,遇到这种事,江唯言已经习惯了不去用武力解决。他是个合格的扈从,他始终记得自己的一切行为,都要顾忌李皎质子的身份地位。李明雪被赫连乔带走,他不能去硬闯救人,他要去求李皎。只有李皎能光明正大地上门,管赫连乔要人。
但是今夜不行。
江唯言绝望地想:殿下不在城中。
不光他认为现今太平,李皎也不觉得年关将近,会出什么事。李皎不欲掺和江唯言的事,她直接出了城,去与山中高人喝茶,并言称采集露水。
江唯言不再多想,他心急如焚,左右挣扎。他脑中尚在挣扎,身体却不由自己控制。他恨不得杀了酒肆中的人:李明雪并非他们的人,李明雪是客人!可是摄于赫连乔的威望,酒肆掌柜根本没弄清楚,就敢放人!
江唯言跳下楼,掠入寒风中。冬夜大风凛冽,如刀刮于面孔。青年在寒风中穿梭,他飞快掠向赫连乔府邸所在的方向。他脑中依然在拔河,依然没想清楚自己能怎么救人。他不想惹到赫连乔,可他必须要夺回李明雪。
他心中焦灼又恐惧。
他在心里喊:明雪!明雪!
千万不要出事!等我!等我救你!
夜中人渐少,越接近赫连乔的府邸,能感受到的气氛越不一样。事迹败露,不光江唯言要救人,赫连乔那边也要补救。赫连乔将李明雪带回府后,将她和歌姬分别关押。赫连乔爱色,但他不饥.色。歌姬只是一个无用的,关押起来,赫连乔根本没吩咐;但对李明雪,赫连乔吩咐要撬开李明雪的嘴,看她听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时至今时,在李明雪于酒肆中跟赫连乔碰上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不光是对李明雪,也包括赫连乔。赫连乔心中也懊恼:怎么就让李明雪听到了呢?换做其他随便一个女子,他都没这么在意。
要杀便杀,要强便强。
但是李明雪和李皎的利益相关,李明雪这边一出事,李皎就会反应过来。长达四年的打交道,互相试探,赫连乔不敢小瞧李皎。他的幺弟赫连平那个小崽子,和李皎打得火热;赫连平最是阴阳怪气,能和他玩到一处去的李皎,也是阴谋论成了精。赫连乔被那二人坑了数年——在李皎来统万前,夏国皇帝原本已经动摇,想将皇位传给大皇子赫连乔;但李皎一来,一加入战局,就和赫连平压了赫连乔一头。
这样的女郎,她不相夫教子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她偏要跟赫连乔作对,搅得统万风云四起,动荡不安!
赫连乔他将李明雪扔在府中,他和国舅匆忙出门,进宫。李明雪这个意外的棋子,让他们骑虎难下,棋局被迫提前。他们要抢在李皎发现真相前动手,赫连平那里要提前动手,统万这里也一样。好在这个计划因为万不得已,赫连乔已经和国舅商量了很久,虽仓促,却不至慌乱。
这也是国舅没有剧烈阻止李明雪被掳走的原因。事已至此,只有一个机会;李明雪什么时候死,可以先放一放。
府中主人去和国舅谋大计,他们要在今晚悄声动手,要用最快的速度换了统万的兵防。赫连乔今晚进宫,他与国舅商议后,行篡位之法。赫连乔的大半心都放在今晚的仓促起兵上,李明雪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奖励。只是这个奖励,他还没来得及动。
这个奖励,正在赫连乔府中遭受酷刑——
被掳到王府的一间客房中,李明雪头上的罩头被扯开。她两手被绳索绑在后,视线明亮后,胸前被戳了两下。女郎一阵咳嗽,她涨红着脸,发现自己终于能开口说话了。碎发散乱拂在面上,李明雪张皇擡目,面前被三四个手持鞭子的老嬷嬷堵住了光。
李明雪怯声:“你、你们……”
嬷嬷盯着她:“你在酒肆中,都听到了些什么?皎公主知道多少?”
李明雪抿嘴,不吭气。她不吭气,对方一个冷笑后,一个鞭子甩向她。那鞭子在空中便甩出了声音,一鞭抽到女孩儿身上。撕裂般的痛意砸来,李明雪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惨烈尖叫。她往后缩,往墙根里躲。退无可退,鞭子却扔在对方手中。
她身体哆嗦,看到鞭子要再次打下来。女孩儿脸色苍白,痛得颤声:“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几个老嬷嬷随意道:“不可能吧?皎公主没有留下对付我们殿下的手段?你骗谁呢!”
又是一鞭子打下。
李明雪尖叫!
那鞭子抽到身上,一瞬间就抽坏了衣裳,打到了女孩儿娇嫩的肌肤上。皮开肉绽,血痕一道道向下。血痕初时就痛,痛意过去后,撕扯一样的感觉如火烧般叠加。李明雪从未受过这种鞭打,她在大魏时,就算痴傻,也是被当翁主养大的。娇生惯养,最受苦的时候,也不过是风餐露宿。
这种鞭打、这种鞭打……让她死去活来般,几下就奄奄一息。
而对方咄咄逼人,其势更胜。
李明雪筋肉一抽一抽,她双手被绑,连躲也躲不开。鞭子落在身上,打在她面上、颈上、肩上,打在她全身。她痛得抽.搐,缩着哭泣:“我没听到……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不知道堂姊的事……她没跟我说过,我真的不知道……”
几个嬷嬷道:“是么?小娘子真不老实,多打几次就说了。我们疼惜你,想你早说早解脱,谁知你这么不识擡举。小妹妹,你不知道我们殿下的厉害手段。想这些年,进我们府上的,哪个不乖乖听话?你就说吧……”
李明雪惨叫。
她知道!她知道!
李皎昔日为了让她提防赫连乔,特意将赫连乔说得禽.兽不如。李明雪知道进了赫连乔府上的女人,都是鲜活地进去,被人擡着出来。她害怕无比,始终和赫连乔保持距离。她不敢想自己若落在赫连乔手中,还能不能活下!
这种痛意、这种痛意……
李明雪哭泣,她口上求饶“不要打我了”,“我真的不知道”。她受不了这种鞭打,而听到后面还有更厉害的刑罚等着她,她便心生绝望。她撑不住这些手段,她在心里哭喊“救我”,在心中呼唤“江哥哥救我”。而她多么害怕——害怕她扛不住,就把李皎府上的消息,全部都说出去。
她知道的太多了。
这些年,有意无意,只要她身在李皎身边,她必然知道李皎很多事。
李明雪懵懂,旁人知道,她自己也知道。她不敢轻易开口,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哪些话,就于无意中把消息传递给了敌人。她知道江哥哥带自己来统万,跟在李皎身边,是冒了很大险。江哥哥有事求堂姊,江哥哥低声下气这么长时间,江哥哥不停地嘱咐她不要跟人说话……
她不知道江唯言到底求的是什么,但她不能毁了这一切!
“啊——!”
脸颊汗湿,女孩儿哭道。
她浑身发抖,看到那长鞭挥下,她紧紧地闭上眼。全身都痛,血肉都裂开了吧。一遍遍裂开,再在上面继续打。嬷嬷说着好多诱哄的话,李明雪眼前渐渐发黑,快要听不清楚。她想着晕过去也好,晕过去,就不用担心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了。
一盆辣椒水当头浇下。
周身如火烧,李明雪剧烈地哆嗦着。湿漉漉的水浇下,她瘫靠着墙,张口喘着气。李明雪擡起苍白的脸,看到对面嬷嬷露出残忍的笑。嬷嬷漫不经心说:“我们殿下赶时间,没太多时间留给你。快说!”
鞭子甩下如雷声!
辣椒水在骨肉间流窜!
这种痛,让李明雪几乎说不出话,面色却几分死灰。她喃声“别打我了”,鞭子每扬起一下,她就害怕;她流着泪,昏沉说“我说我说”,下一刻就清醒过来,想自己不能说。不知道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就应该所有都不可以!
但是太痛苦了!
太疼了!
李明雪在心里哭“江哥哥”,她坚持着,可她渐渐坚持不下来。她会败给身体的本能,她会害了江哥哥,还有堂姊他们。她会成为累赘,成为负担……女孩儿思绪开始乱,她颤抖着,虚弱喘气。她置身于水深火热的煎熬地狱中,不断地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
“你就是个傻子,你活着干什么?”
“看,我们就是被你拖累的。如果不是你,我们就不用跟在这里受罪。”
“算了别跟她说了,她又听不懂。你骂她她都不知道。”
“江扈从被她害得好惨啊。一辈子都绑在她身上了。”
“听说江扈从就是因为她背叛的我们长公主殿下,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嘘,小声点!长公主让我们别去和她说太多了。”
“哎,她也就能和我们家小郎君玩到一起了。要不是呦呦喜欢,我们殿下才不会收留这么个废物。”
不不不!
李明雪在心里喊!
她听得懂!她真的听得懂他们的话!她不是傻子。
她智力永远停滞不前,可那不是她故意的。她努力地想跟上他们,辛苦地想和他们一样。她也试图去长大,试图去反驳江唯言的“你会一直这样的”。她比任何人都渴望长大,她羡慕每个可以正常年龄增长的人。她看着郁鹿,面上在笑,心中含泪。
郁鹿也会抛弃她的……
她现在能和郁鹿一起玩,但是过两年,郁鹿也会嫌她幼稚,嫌她什么也不懂。
那么多的声音,一重重压来。她被看低,被停留在那个世界中,而那不是她所愿——
李明雪眼睫湿润:“我听得懂……”
她痴痴地看向灯火深处,那深处在她眼中也黑暗无比。鞭子再一次挥下来,李明雪轻声:“江哥哥……”
她哽咽着:对不住。
她自言自语:“我不能说……可是我扛不住……没关系,可以不用说的。”
有一个机会,秘密永远不怕被人知道。在鞭子甩打的一个喘息之机,老嬷嬷鞭子打得累了,停下来休息。而就这个空档,那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瘦弱女郎擡起头,她精神惶惶,闷不吭声,向墙头猛烈撞去——
嬷嬷们尖叫!
见得血流如河!
轰!
天有冬雷沉闷。
江唯言立在王府院中,被众扈从包围。他手指习惯性地搭在剑鞘上,面容紧绷。他挣扎于“要不要动手”,挣扎于一旦他出手,李皎和赫连乔的表面和平,就要被破坏了;他来统万的所求,他想给李明雪看病的可能性,就要被断送了。
要不要大杀四方?
要不要?
到底要不要?!
脑中如分长河,两人分立两边。一边站着李明雪,跪在地上,含着泪看他;一边是长立的李皎,静静看着他:是否要再次背叛我?
背叛!背叛!
一次又一次!
江唯言眉眼下压,脸颊肌肉骤痛,精神冲击让他度时如年。他手指按在剑上,上下拨弹。起手式在脑中一遍遍地转,他盯着周围人。心口骤静,青年望着他们,望过他们,向庭院更深处看去——
周围人怒吼,迎向他:“拦住他!擅闯王府,罪无可赦!”
轰!
雷声再落。
江唯言在心中说:对不住。但我无悔!
青年蓦地拔剑,纵身跃向前。他手中长练大开,在空中甩出一道华丽长弧——
寒光森然,照耀四方!
作者有话要说:换位思考,如果今天遇难的是皎皎,我们二明根本就不会犹豫,该打就打。二明不管选哪条路,他都理直气壮,他绝不妥协。二明做侍卫不够听话,他真正服从的,只有自己的感觉。
而老江这个人,他犹豫了一本书,到现在才开始认清自己的真心。算他自我的真正升华。总是想不清楚为什么的人,到这个时候,不管选择哪条路,才真的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