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唯言与李明雪耗了很多年。这个小娘子纯真无辜,一旦动心,覆水难收。江唯言默默陪伴李明雪多年,望着她多年。当他渐渐深陷其中时,他无法看着李明雪的眼睛,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以前说不出口;
现在仍然难以说出口。
他心中梗着一口气,梗了很久。他并没有什么能一生所伴,他于错误的时候和李明雪命运纠缠。他看那个女孩儿,从她七岁,看到了她十七岁。这么漫长的时间,长达十年之久……他此一生,恐怕再没有一段感情,能耗费这样多年了。
他心中有话跟她说;
他想要问她。
是否他真的能一直这么下去,和她走下去。
华灯初上,夜市将开。李明雪拿着地图,走出了大魏长公主的府邸。江唯言燥得慌,给了李明雪地图后,一下午的时间都不好意思来见李明雪。李明雪没寻到人,只好捏着地图茫然出府。她并不知江唯言要做什么,但是自从他们来了统万后,江唯言经常晚上带李明雪出去逛,出去玩。
离开了夜阁,离开了长安,离开了北冥,离开了大魏……江唯言那颗心,彻底放松了下来。
大魏有太多他少时的记忆,并不美好。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北冥,江唯言始终非常压抑。只有到了统万,到了异国他乡,不会他乡遇旧友,不必担心和早年的对手碰面,旧疮疤也不用一遍遍挖出来。李明雪也看了出来——身在统万的江哥哥,心情好了很多,脸上的笑容多了很多;他甚至不再如以前那样寡言,他话说得多了些,开始用崭新的眼光看待自己周边。
江唯言心情好,李明雪跟着他心情好。李明雪甚至想,以后等她堂姊一家要回去大魏时,她可以和江哥哥留下来。只要江哥哥过得开怀,她也为他高兴。
思绪飘远,再回归现实。
李明雪走在摩肩擦踵的人流中,苦着脸,在灯火下艰难地辨认方向。江唯言真是谨慎,把图画得这么复杂,唯恐被人找到,被人察觉;李明雪拿着这样的图,实在很容易转晕。
在街市上转了半个时辰,李明雪谨慎地照着图寻到了一家酒肆前。她擡头看酒肆,迷茫地与手中图对照。楼中人进进出出,有年纪尚小的酒僮出来拉客。李明雪迷迷瞪瞪地被拉了进去。更巧合的是,她说的雅舍号,这个酒肆中也有。
李明雪上了楼,周围人忙乱,无人招待。她忐忑地推开一扇门进去,舍中燃着一盏灯,然并无客人在此。李明雪不安地坐下,她观察舍中环境,努力判断自己到底是走错了,还是江哥哥在与她开玩笑。她没有李皎那般一点就通的才智,李皎一眼能看出的东西,李明雪需要认真想很久,才能判断出来。当想清楚自己大概走错了后,李明雪起身便要走。
舍与舍之间隔音不好,李明雪听到隔舍人说话声。隔舍人声音耳熟,更说出了“李皎”“赫连平”这两个熟悉的名字。李明雪顿时顿住,静静立于墙边聆听——
她听了一会儿,在记忆中翻找。在对方声音油滑,露出几分猥.琐时,李明雪身子一僵,听出了这是赫连乔的声音。她对赫连乔的声音印象深刻,因这位夏国大皇子的为人,实在一言难尽。这位皇子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是运气,地位。而今,赫连乔试图让自己的地位再上一层。
赫连乔说:“终于把赫连平骗出去了。我们可以动手了。不然赫连平和李皎同时在统万,中间夹着一个大魏,动手实在不方便。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老头子年纪大了,他几次透露出要把皇位给那个小崽子的意思。我们得赶在年关前,把他们一网打尽。”
另一人道:“殿下所说极是。”
这个人是国舅,向来支持赫连乔。李明雪自然听不出是谁在和赫连乔合计,但她捂住嘴,心跳加速地偷听他们说话。这些人的计划和她的堂姊有关,她要认真听清,之后学给堂姊听,不能让堂姊被他们骗了去。
国舅沉声说:“殿下放心,雪灾本就是幌子。我们的兵马尽出,一举掀翻赫连平他们。殿下你再在统万得到皇位,我们的位子就稳了。”
赫连乔很满意,却说道:“大魏长公主那个驸马,和赫连平在一起。我可是见识过,那个郁明武功很高。我就担心我们的人马收拾不了他,还让赫连平得救。”
国舅笑了笑。
国舅说:“郁大侠是吧?殿下放心,我们早知道这个人难对付,自然把他当做重要目标。这个人是变数,我们当然要全力应对。好在他虽然武功高强,人海战术也莫想扛过。我仔细研究过他的生平,他早年就有场大战输得很厉害;之后右手就废了。江湖人想以个人萤火之光,在战争中发挥作用,太过想当然。当年他扛不住的战争,这一次,我们会让旧事重演,他手废一次,我们能废他第二次。”
看国舅胸有成竹,赫连乔大为满意,忙举酒壶给国舅斟酒。
夏国皇帝之下的皇储之争,这些年一直左右摇摆不定。夏国的皇帝一时属意半数臣子支持的长子赫连乔,一时却又信任自己从来最宠爱的幺子赫连平。夏国皇帝疼爱宠妃,进而对宠妃的儿子赫连平很喜欢。然赫连乔背后支持者众多,一时又对夏国皇帝很是孝敬。夏国皇帝这颗心,偏来偏去。赫连乔一方耐心等了很多年,算计了赫连平好些次,近来却得到宫中消息,夏国皇帝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个老头子,到底疼爱幺子。
赫连乔气得暴跳如雷。
他恨赫连平如眼中钉,赫连平抢走了他应有的。他再等下去,只会等得夏国皇帝的心偏到天涯去。赫连乔决定不再等候——自己在统万的势力渗入最深,自己的背景最厚,自己理应获得胜利。
赫连乔和国舅再对了一下他们要做的事,他们算赫连平走到了哪里,算什么时候逼宫最合适。他们要赫连平死于异乡,要保护赫连平的那个江湖高手也死在外面,别想回来。
一墙之隔,李明雪听得心脏砰砰,大气不敢喘。为了防止隔墙有耳,那间雅舍的左右两间,都是空出来的。李明雪误打误撞进了其中一间,她听到了自己不该听到的。这消息让她惶恐,让她捂住嘴,唯恐发出一点声音,被隔壁听到。
而隔壁说到了“李皎”,双方犹豫了一下。
赫连乔手叩案面:“这位皎公主……”
国舅连忙提醒他:“她是大魏长公主!你莫要犯浑!他们大魏人话说得好,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要杀那个女人的丈夫,杀了便是;万不能再肖想那个女人,误了我们的大事!”
赫连乔听得不满。
赫连乔理直气壮道:“她既是大魏长公主,那对我们也是用处多多。如果我得到了她,不就能得到大魏的支持了么?我并非只看人美啊!”
国舅无语道:“你杀了人家丈夫,还想人家做你的女人?你以为大魏的女人是我们夏国这样作风开放么?你想要别的战利品也罢,这种女人,能不惹,还是不要惹了。万一一个不妥,弄得两国开战,就得不偿失。”
赫连乔并没有高超的智慧。赫连乔能走到现在,全靠国舅出谋划策。国舅想摄政,赫连平不好掌控,赫连乔却容易。他心惊胆战,唯恐在最后一步,因赫连乔犯错,而弄得满盘皆输。
赫连乔冷声:“自古帝王登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能要?”
国舅:“正是……”
赫连乔:“我要当皇帝,自然想要谁就要谁。不然我当皇帝是为了什么?”他眯眼:“李皎不是瞧不起我么?不是跟赫连平那个小崽子玩得好,不理我吗?当年来我夏做质子时,不还利用我来达成目的么?这女人够烈,我非要她臣服我不可!”
国舅:“……”
赫连乔舔舔嘴道:“越得不到的,我越想要。等我登帝了,我第一个要的,就是她……哈哈哈!”他眼睛发亮,喝酒熏红了脸,使目光迷离。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变得格外兴奋:“老子就要降服这种女人!”
李明雪在隔壁听得心发抖。那边人豪气万丈,夏国话说得很快,她有很多听不懂,关键的东西却听懂了不少。越听下去,越是害怕。她飞快地动着脑,想姊夫跟赫连平出远门,原来是一个套么?赫连乔要动手了,才要把碍眼的人都分开,一个个斩除?
不行,不能让他们奸计得逞!
李明雪心中庆幸,幸好自己提前听到了,自己可以向堂姊提前示警——
吱呀。
细微一声。
门被从外推开。
一个歌姬抱着琴站在门口,一眼看到靠在墙根、额头渗汗的女郎。舍中只有一盏灯,灯火摇摇照在墙上。舍中没有布置,今晚并没有安排人进来。然歌姬在这里拉了东西,她匆匆回来取物,偷偷摸摸进来,与舍中娘子面面相觑。
歌姬心虚道:“有、有人?”
李明雪瞪大眼。
她一声未吭。
隔壁的说话声却停了。
她向来懵懂,向来不知那些人整日在算计什么。而这会儿,在蓦然到来的寂静中,李明雪陡然明白了什么。她面如冰霜,往身后窗口看。不待歌姬反应过来,李明雪奔向窗子,要从楼上跳下。
身后一道劲风打向她。
扈从声音冷漠:“殿下,是她。”
“要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雪和老江都要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