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二更,湖阳夫人与湖阳君一前一后地回院落屋舍。湖阳夫人如今依然不出门交际,她出门,也不过是见了见长女成宜嘉,问了问女儿最近状况。回来时,夜幕已沉。
过院门,绕曲池,行在乌阒长廊上。
即要推开舍门后,斜后方的青藤绕匝处,突有一柄寒剑向湖阳夫人的背后刺来。夜色中,寒光冷冽,猝不及防,湖阳夫人背对着那剑,自然毫无察觉。
却是湖阳夫人身后的湖阳君突然出手,他一手拽过湖阳夫人的腰,将人向后拉扯,和那柄刺来的剑错开。同时湖阳君另一手果断按在腰间剑鞘上,轻轻向外一勾,一把剑立时出鞘!
三尺秋水明月夜!
寒光照人眼!
“哐——”
两柄剑擦在一起,火星从剑锋处一路向下擦出,照亮了为战的二人眼眸。
一眼神沉稳,瞳眸压下,带着岁月磨砺过的沧桑痕迹,乃是湖阳君。
另一双眼清亮如星辰,弧形极好,眼眶却微微赤红,眸中布满血丝,乃是……湖阳夫人似讶,又不是太讶:“公子翕?”
湖阳夫人被自己的夫君拽到后方,她观望着湖阳君和公子翕尽出招数。范翕出手凌厉狠辣,杀气重重,招招欲致人死路。湖阳君打斗招式则虽然没有杀气,却精简古朴,干脆利索。这二人对招数十,竟没有分出输赢。
终是范翕身体不曾养好,他攻湖阳君命脉时气息忽的一弱,而湖阳君正是立时抓住这个机会,本平平无奇的招数忽然变得肆意起来。湖阳君加快手中剑招,逼得范翕后退。
而范翕面无表情,刻意露了一个破绽给湖阳君。局势瞬转!
两人电光火石地一路打斗,待“叮”一声,二人手中的剑同时停下。湖阳夫人看去,见二人的剑都停在了对方脖颈三寸前,不分高低。
这时,姗姗来迟的卫士们才提着灯笼匆匆奔来:“主君,夫人!发生何事?是否……”
湖阳夫人笑道:“待你们察觉,我早就命丧黄泉了。罢了,下去了。”
卫士们看向那与湖阳君执剑相对的少年郎君,略有迟疑。但是湖阳夫人再望了他们一眼,卫士们就低着头下去了。
湖阳夫人这才望向范翕:“公子翕,你来做客?请进吧。”
范翕漠然道:“我是来杀你的。”
湖阳夫人已经进了屋舍门,她一点也不管身后仍警惕提着剑的夫君和公子翕,只笑盈盈:“我看你不像是来杀我的,杀我岂会在我的底盘动手?我看你是来找我算账的。”
身后范翕不语。
湖阳夫人漫然道:“那就进来吧。怎么说,你也叫我一声‘姑母’啊。如今却闹得这般生分。”
范翕盯着湖阳君,慢慢收回了自己的剑。他心中充满了怒意、恨意,却还有几丝极淡的微妙感。他每次见湖阳夫人,总有一种被对方看穿的感觉。他弄不懂这位夫人——若说她仇视自己,可她帮着他劝服了于幸兰退亲;若说她是向着自己的,但她对玉纤阿说出了两家的仇恨。
范翕跟随湖阳君,慢慢进了屋舍。
湖阳夫人端坐,湖阳君坐在夫人旁边。二人皆看向范翕,湖阳夫人婉婉笑一下,眼中几多无辜:“看来玉儿果然向着你。她告诉你我和你父母之间的恩仇了?难怪你急匆匆想杀我。”
屋中点亮了竹篾莲花灯,昏昏的光照铺下来,浓重的阴影叠加在立在舍中空地的范翕身上。
他向湖阳夫人看来。
湖阳夫人恍惚中,看他高挺鼻梁,看他紧抿红唇……她好似看到了昔日周天子的影子。
但她很快回神,因她看到范翕秀长的眉眼,细致清雅的面容轮廓……她又在范翕身上看到了昔日虞夫人那般让人惊艳的美。
看范翕冷声开口:“因我父母闹别扭,您夫君被害死,还弄丢了女儿。这事我有猜到过,因我母亲对您有愧。但这是我父王造的孽,是命运的捉弄。之后你们与我父王反目,在多年后报复,将洛邑卖给了齐卫两国。齐卫两国得势,害死了我母亲,也害死了我父王。”
“害我落到了今日这一步。”
“虽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但在你们的恩怨纠缠中,我母亲何其无辜,我又何其无辜!怎能因为我母亲要离开我父王,导致了后面那些事,就怪到我母亲身上?怎能因我父母之仇,就让我失去了泉安,失去了母亲?”
湖阳夫人垂目。
她低声:“虞夫人的事,我听说了。我很抱歉。我确实是与你父王置气,家国之事,一旦扯入私人恩怨,便没有什么无辜之说。我很抱歉误伤无辜,但是我的选择一直如此。”
她心思之沉之静,让范翕想到了玉纤阿。
范翕盯着湖阳夫人在灯火中幽暗的眉目,恍惚出神。
听湖阳夫人问:“那你是要如何?和成家结仇,报仇么?”
范翕轻轻摇了下头。
他不能那么做……其实成家不是最可恨的,成家是在报复。他始终最怪的,是齐卫两国。
范翕目中红血丝冷戾,他握紧剑问道:“我看夫人也不是全无抱愧心,我听玉儿说了,那越国薄氏也在其中掺了一脚……夫人已经全部清楚了,夫人既然已经报仇了,为何仍阻拦我和玉儿在一起?”
范翕手中剑指对方:“我可以为了她忍耐,为何夫人不可以?”
他已完全不叫对方为“姑母”了。
湖阳夫人若有所思地盯着范翕。
范翕面上没有表情,虽一副贵公子的扮相,周身气质却是阴冷得,眼底是赤红的。
范翕声音沙哑:“回答我!”
湖阳夫人慢吞吞地开了口:“你已经知道了这些,还想与我女儿在一起?”
范翕怒:“为何不?我与她是我与她的事!我已经解决了那事!她本就该与我好,与我在一起。于幸兰插一脚我忍了,可是你们成家也要阻止我们!我可以放下对你们的仇,我可以不计较,你却是怕我会反悔?”
湖阳夫人淡淡一笑:“二郎怕你反悔,我却不怕。我好歹也曾是一国之长公主,岂会惧怕你一个黄口小儿?”
范翕目中疯狂之意肆涌:“那你为何反对我与玉儿!”
湖阳夫人擡了目,她眉目精致秾丽,擡起时,有惊心动魄之美浮起。她说:“我反对你和玉儿,并不为仇恨。”
范翕怔住。
湖阳夫人站了起来,道:“范飞卿,玉儿是我亲生女儿,但是对她,我完全不熟悉。我小心翼翼地讨好这个我从未养育过的女儿,连她的姓名,我都仍让她叫‘玉纤阿’,不让她改回成家的姓名。我缺失了十六年,我如今只想好好补偿我女儿,让我女儿后半生,大半辈子,再不用吃十六岁前的那些苦。”
她盯着范翕:“我要为她找一个最爱她,最疼她,最适合她的夫君……”
范翕声音暗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爱她如性命,爱她胜过爱我自己。”
湖阳夫人微怔,向他看去。
连一直闭口不言的湖阳君都怔然,擡目向这个郎君看来。
范翕幽幽静静地立在人前,阴鸷又隽冷,乌睫浓黑,目底萧瑟。他如同冬日单薄细碎的花叶般,甫开即落,可他说“爱”时,眼底那因爱而起的疯狂和凄然,却让人震住。
范翕凄声:“我愿爱她,献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这世间不会有人比我更爱她。”
湖阳夫人道:“但这并不够。”
幽火摇晃,范翕向前一步,手中剑挑起了帷帐,他厉声:“哪里不够?!”
湖阳夫人气势压根没有被他压住,连湖阳君都即刻站起怕范翕会动手,湖阳夫人却稳稳立在原处,目中凌厉色起,声音高扬起:“这远远不够!”
“我的女儿,不是只要爱就可以!你和于幸兰许了三年之约,你就让我女儿和你一起吃苦吃整整三年么?”
“你看你现在有什么?失去了齐国,你又打算攀附谁?你不会是想着来攀附我成家吧?我弟弟的儿子,没有这般没骨气!你为了退亲,现在什么也没有,你就想以这样的状态娶我女儿?”
“自然,夫妻情分,我希望我女儿嫁给一个她喜爱、那人也喜爱她的人。但是只有喜爱,是不够的。我是不会放我女儿跟着你,跟着你受人唾弃。就如那现在被囚禁的范启和他夫人一样——”
湖阳夫人手高高擡起,长袖划开一道长弧,指向遥远的先周太子被关押的府邸,她声音发寒:“你要让我女儿和祝吟一样受尽委屈,百般求全,和你一样被人监视被人关押?绝无可能!祝吟那般委屈牺牲求全的爱情,我敬佩,但我决不允许我女儿那般为你牺牲!”
“她不许跟着你吃苦!决不许!”
湖阳夫人厉声:“范翕,你听清楚了么?!她绝不能陪你受罪!你纵是要娶她,也风风光光地让她嫁!提亲说媒定亲,这些环节一样都不能省,一样都不能简单!我是要我女儿出嫁去风光无限的,不是让她如女奴一样受罪。你听明白了么!”
范翕愣愣地看着湖阳夫人。
良久,他喃声:“所以……才是三年之期么?”
湖阳夫人眸中一动。
看范翕望着她:“于幸兰要我等三年,是夫人你诱她提出的要求吧?夫人,你不愧是……玉儿的母亲。”
只有这般心机深沉、意志坚定的女人,才能生下玉纤阿那样的女儿。
原来姑母是这样一个人。
原来姑母并不只是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那般爱玩爱笑的女君。
范翕垂下了眼,轻声:“我只是不舍她丢下我、不要我,我并不舍她与我一起吃苦。”
他昔日见她从军时面容清减,已心如刀割。
纵是他今日心绪已不如往日,玉纤阿依然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让他尝尽揪心之痛的女子啊。
范翕静静道:“我只是担惊受怕,只是魂不守舍,只是心中多疑……她一日不嫁我,我一日不能安心。”
且照他看来,玉纤阿的婚事,根本不可能像他这样解除得顺利……
——
深夜雾浓,掩着枯枯樱桃树,而闺舍冷烛光,幽幽照着一方画屏。
如此深夜,玉纤阿并未睡去,而是在屋中踱步缓行。她清浅纤瘦的影子拂在屏风上,烛火的光将屏风上的影子拉长。夜里清风四散,葳蕤翠帐后,女郎抱臂踱步,面容鲜洁,如霜似雪。
玉纤阿并不知此夜范翕提着剑就去找湖阳夫人了。
她心事重重,夜不能寐,只是因白日她告诉范翕一个故事后,范翕也告诉她,说他与于幸兰要退亲了。
范翕没有明说,但是玉纤阿多慧,且范翕也不是刻意隐瞒她。她稍微一试,范翕顺水推舟,玉纤阿试出了一个答案——于幸兰让范翕三年内不能娶她。
时日本无妨。
有妨的是范翕的心病。
玉纤阿如今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无父无母、只能依靠公子翕的可怜女郎。而范翕却比当日的多疑,更为敏感。他惧怕三年之期,远胜于玉纤阿。因他了解玉纤阿是什么样的人——
爱权爱势,胜过对她自己本人的在乎。
范翕郁郁寡欢,夜不能寐。他担心变数,担心她不要他,担心他退了亲后,势必远不如昔,玉纤阿无法等他那么久。
玉纤阿在寒夜中怔然,想着范翕。
想着他靠在她怀里、浑身发冷、面容冷白的模样。
范翕被她逼入绝境,为了她,连亲事都退了。可是玉纤阿依然不能让范翕放心,当范翕一心报仇的时候,竟还在对玉纤阿患得患失。
玉纤阿闭目,眼皮下眸子跳跃。她心里一个模模糊糊的主意在生成,厉色在心中稳稳向上浮起——
范翕已为她牺牲如此之多。
她也该为他牺牲一次。
她要安范翕的心。
她要范翕对她放心!
——
玉纤阿终是约了姜湛见面。
此前她已和姜湛说过退亲之事,姜湛无话可说,只恳求她再想想。而现在玉纤阿心意已决,再次约姜湛见面,抱歉地说起自己和范翕为姜湛添了麻烦。
二人相约于郊外一苑,玉纤阿欠身行礼道歉时,姜湛怔怔看她后,苦笑不已。
姜湛道:“我本以为你多想两日,会想通你我才该在一起。”
玉纤阿道:“是我不好,将公子卷入此事。”
姜湛问:“他不过是比我先遇到你,你看他如今光景……他退了亲,这满大卫天下,可还有他的立足之地?你竟选这样一个人?玉儿,我以为你聪明十分,可怎在婚嫁上如此糊涂?”
玉纤阿擡了目,目中盈盈若水。她轻声:“公子,聪明不聪明,与情与爱,是无关的。”
她微笑:“也许先遇到公子,我也会喜欢公子。但是飞卿带给我的感觉……他打动我的地方……我想无论是过多久,无论是我到底何时遇到他,都是改变不了的。即使我先遇到公子你,待我再见到他,我依然会爱上他。他是不一样的。”
玉纤阿喃声:“也许爱,本就是让人不可置信的吧。”
姜湛许久无话。
他看到玉纤阿提起范翕时面上轻软柔和的神色,眼底那若有若无的笑意。玉纤阿是文静娴雅的美人,是那类古画中才会有的凭栏扶窗、目中染愁的绝世美人。这样的美人,提起范翕时,眼中的愁绪都不再有了。
姜湛仍是不甘心,他分明已经打动过玉纤阿……他问:“他到底哪里比我强?我当真一点机会也无?”
玉纤阿向后退两步,打量着姜湛的面容。
她轻声:“他其实是不如公子你的。他脾气很坏,控制欲强。他平日看着温柔,私下却总是在生闷气。他气性大心却小,斤斤计较。他身份现在也不如公子这般光风霁月,他还会偷偷对我撒谎,让我为他伤心。他是皮相好,但皮相好又不能当饭吃,还会让人心软原谅他……他不如公子的。”
姜湛问:“那你为何不选我?”
玉纤阿垂目:“公子样样都好,公子只有一样不如他。”
“公子不是范翕。”
姜湛怔住。
他望着玉纤阿,始目中黯黯,觉得自己输得这般惨。他样样好,脾气也好性格也好,对玉纤阿也不错。他只是不是范翕。只是不是范翕,玉纤阿犹豫来犹豫去……她还是选范翕。
她或许也曾对姜湛动心。
她也曾对姜湛露出笑。
也曾心软地答应他的求嫁。
但是前提是范翕不存在。
当范翕出现,当范翕出现在玉纤阿的视线中……不管玉纤阿身在何处,玉纤阿都会忍不住向范翕看去。她不管身在何处,她都会被范翕吸引走目光。
姜湛闭目,满心颓然,始觉得他输了。
罢了罢了,强求不得。他总不能如于幸兰那般要死要活,非要留下玉纤阿吧?
那也太卑微了。
——
然玉纤阿和公子湛的退亲,没有这般容易。
姜湛满心颓然丧气,进宫向卫王后解释,说自己和玉纤阿的婚事取消。
卫王后冷声:“取消?你们二人,在拿我开玩笑么?满朝文武都在等着看,我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你说取消婚事?绝不可能!”
姜湛怔住。
他有些不解:“我已告诉母后,我并不喜爱玉女。我已不喜她,为何母后仍要办婚宴?”
卫王后垂目盯着他,微微放软语调:“湛儿,是我昔年太宠爱你,放任你游山玩水,对政务一窍不通。你父王还在盯着玉女,你父王后宫中的美人夫人们,都在盯着我。若是我任由你们解除了婚姻,我便沦为一个笑话。我在朝廷中的话语,也不再是一言九鼎。我若是让你们解除这门婚约,成家就要被你父王拉拢去。这是绝无可能的。”
姜湛愣愣地看着王后。
他实在不懂:“母后,这天下是我父王的,你为何要跟我父王争权?齐国在卫王朝是有话语权的,你何以要处处压父王一头?”
卫王后道:“这却是不怪我。怪你们姜氏宗亲,厉害的人物没有几个。偏偏我们于姓的,厉害的人却太多。能者多劳,既然齐国有这样的本事,为何要让权?这天下已经是你父王的了,但是齐国为了得到这个天下,也牺牲了很多。我必要为齐国争权,我的王后宝座,才能坐稳。”
姜湛道:“母亲你的地位一直是极稳的!”
卫王后道:“你懂什么。若有人能取而代之,你父王巴不得拉下我。我不会给你父王这个机会的。所以在朝廷上,齐国必须有话语权,必须有臣子支持我,站在我后方。而不是迫于你父王的威信,来孝敬什么王后。”
姜湛头痛,他说:“……我只是想与玉女退亲而已。”
卫王后冷笑:“我说了,绝无可能。湛儿,是你昔日说你喜爱玉女,我才为你定下了这亲事。但是婚事不是任由你玩笑的。此事你不要管了。纵是你不喜欢玉女,婚后母亲也会帮你纳取你喜欢的女郎。你是我的幺子,我不会委屈你的。如今,你只静待成婚便是。”
姜湛愕然。
他从来没想过,他的权衡被母亲利用,他和玉纤阿的婚姻沦为父母争权的工具。如今他和玉女成不成婚,已经不是他和玉女解除婚姻的事了。
这是王后和天子之间的权力博弈。
是他父母不见血光的厮杀。
姜湛颓然垮肩,未曾想到自己那对昔日恩爱的父母,会成今日这个样子……
——
姜湛抱歉地将事情告诉玉女,他没多说别的,只委婉说王后不同意他们退婚。姜湛觉得对不起玉纤阿,反是玉纤阿转头来安慰姜湛,让他不要着急。
玉纤阿本人并不慌乱。
因她已提前猜到了这个结果。
对于她要退亲,范翕一直若有若无地欲言又止,成家对此不管不问。范翕欲言又止也罢,成家不管不问,可成家分明是希望她和公子湛成亲的,然而成家却不来劝她……显然成家认为,她是很难退亲的。
也许在成家眼中,玉纤阿无可奈何地嫁给公子湛,婚后二人幸福美满,玉纤阿就会忘掉范翕。
而在范翕眼中,玉纤阿无法解决她的婚姻,范翕想出手帮她解决。只是碍于对玉纤阿的惧怕,范翕没有开口,或者说……范翕在等着玉纤阿自己解决不了,回头向他求助。或者,玉纤阿软下身段求范翕,让给范翕一些好处?
玉纤阿面容沉静,她已将此事思量来去,她想应该有其他的法子。容她再想想……
——
玉纤阿近日是有一些麻烦的。
卫王朝的姜氏宗亲在寻她麻烦。
因九夷和谈使臣回来告状,姜氏宗亲才知道那宗亲公主,仍是被派去和亲。当日卫天子明明承诺的代嫁女郎玉纤阿,被认回了成家,并没有去和亲。且到了今日这一步,九夷使臣已经见过了和亲公主的面容,宗亲自然无法让玉纤阿取而代之,重新代嫁。
且据和亲公主亲口所说,她是被喂了药,什么都不知道,昏昏沉沉下被送上了马车。她醒来时见到九夷使臣,都要吓哭了,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必是有人在中间做了手脚。
而姜氏宗亲分明认为,这个做手脚的是,必是帮着玉纤阿的人。
宗亲公主被派去和亲,公主的父母得知后暴怒,嚎啕大哭,进宫就向王后告状。先前还支持他们的王后,此时反而漫不经心地安抚他们,说玉纤阿要和公子湛成婚,请他们忍耐。
然——如何忍耐?
自己的女儿成为了牺牲品,那个本该代嫁的玉纤阿,却能风光嫁人!如何能忍!
随着玉纤阿和公子湛的婚期将至,玉纤阿也要进宫向王后请安。王后对她淡淡的,而玉纤阿自然也懒得讨好王后。王后喜不喜欢她,她都无所谓。玉纤阿拜过王后之后,被领去后宫休憩散步。
沿着湖水慢慢行走之时,玉纤阿仍垂着目,思量着该如何退亲。
突然,前方行来了一个女郎。想来在宫中出现的女郎,不是公主也是王姬等尊贵之人,玉纤阿退后避让,那女郎却拦住她,挑衅十分:“站住!”
玉纤阿擡目望去。
女郎冷眼打量她:“生得果然不错。就是你让玉娆妹妹去和亲的?玉娆妹妹本来不用和亲,都是你的错!不知你给王后天子吃了什么迷魂汤,他们竟然还让你嫁给公子湛!太可笑了!”
玉纤阿柔声问:“女郎是……?”
旁边宫女小声劝玉纤阿忍耐避让,说这位女郎,是一个公主,平时就骄纵跋扈,脾气任性。这个公主恐是听人吹了什么风,就来找玉纤阿算账。对这种没脑子的公主,聪明人自然是能避让就避让。
玉纤阿却眼睛微微一顿,一个主意涌上了心头。
她问这个公主:“和亲不和亲是天子和王后说了算,你找我有什么用?定是不敢与王后叫板,才来欺负我?”
公主顿时:“你!”
玉纤阿身后的宫女着急:“女郎少说两句。”
那公主:“少说什么少说?没听她瞧不起我?你叫玉纤阿是吧?你还敢不服气?我玉娆妹妹的一生都被你毁了……”
玉纤阿温声:“这话可笑。各家性命,旁人怎能毁。公主若是姊妹情深,自己去代嫁呀。何必拉着我?我又不认识你的玉娆妹妹。”
玉纤阿素来伶牙俐齿,她常把范翕说的无话可说,小小一个公主,又岂能说得过她?那公主火冒三丈,看玉纤阿仍是清清凉凉、温温柔柔。玉纤阿挤兑了她几句,转身便盈盈而走。
公主却气得无法,冲向玉纤阿:“我与你拼命——”
湖水波光湛湛,金色阳光融浆般流转。
“噗通——”
“噗通——”
两声落水声渐次响起。
侍女们腿软,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一下子,宫中人仰马翻:“快、快!救救两位女郎!”
“向王后禀报!”
这却是糟了。
这位公主来宫中做客,那先前和亲的父母也在。听说玉纤阿推了公主落水,再加上和亲之事的矛盾,那和亲公主的父母火冒三丈,严厉要求王后定要惩罚那个玉女。
两位父母声泪俱下:“她不过是一个野丫头,不知怎么好运被成家认了回去。却不将我姜氏王族放在眼中。王后若不严惩,我姜氏日后如何立威于天下?”
王后沉思。
——
卫天子这时正与范翕在一起。
范翕和于幸兰退了亲,就来宫中向天子请示。
天子叹气一声,想到范翕和于幸兰退了亲,自己家中那个母老虎,自己却全然无法……天子问范翕:“日后,你打算如何?”
范翕正要回答,外面小宦官气喘吁吁来报:“陛下,不好了!宗亲们全都来闹事了!要陛下给个说法!王后让陛下赶去凤栖宫,说有大事商量。”
天子怔住:“什么?”
宦官答:“玉女和一宗亲公主在王后宫中吵了架,玉女和那位公主落水。先前和亲公主的父母正好在王后宫中,王后拿不定主意……如今宗亲全来堵门了,吵嚷着要说法!”
天子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立时拂袖:“简直胡闹!”
他焦头烂额,登时负手出宫。范翕眸色一沉,跟在天子身后。天子也顾不上问范翕跟来做什么。
而等卫天子和范翕一起赶到入殿时,擡目,只见众人在宫殿中吵嚷,殿正中只立着玉纤阿。面对千夫所指,玉纤阿面容雪白,却沉稳无比。
范翕擡目,看玉纤阿向前行一步,她长袖络绎纵起,向下对王后而拜——
“妾身愿自囚以谢罪,平宗亲之怒,望王后成全。”
殿外醒来的天子和范翕怔住,殿中撑着额头头痛地王后撩起眼皮。
王后问:“如何自囚?你是何意?”
殿外宦官报喝声高,众人都知是天子来了,纷纷让路。玉纤阿听到了“公子翕到”,她回首,衣袖纵横,与范翕对视一眼后。她款款长跪——
“妾身愿以心为囚,以身为牢,自囚于楚国丹凤台,三年为期,平宗亲之怒。”
“望陛下成全,望王后成全……”
就此囚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