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阳夫人拉着玉纤阿嘘寒问暖了一整日,到傍晚府上将备晚膳时,公子翕来登府门了。
湖阳夫人记得自己和周天子因虞夫人所引起的矛盾,自然对虞夫人的儿子不抱有好感。且玉纤阿现在又说……但她并未说什么。因为在她之前,自己的二儿子成容风就皱起了眉,明显不悦:“他怎么又来了!”
湖阳夫人立刻好奇地看向二子。
但是成容风没有多说什么,因为玉纤阿已经先他们站了起来,转身去迎外面的公子翕。湖阳夫人端坐,见一会儿,厚厚毡帘重新掀开,玉纤阿领着一位神韵清致、容色秀隽的郎君进来了。
玉纤阿含笑介绍后,范翕压根察觉不到众人对他的不欢迎一般,他先跟着玉纤阿一起向众人行了礼,然后热情十足地向前奔了几步,望向湖阳夫人的眼神喜悦,又充满了期盼感动:“姑母,多年不见,我甚为想念您。”
成容风呵一声:“你见过我母亲几面,就想念她?”
范翕不理会他,面对湖阳夫人时,面上仍挂着诚挚的笑意。他就如第一次去岳父岳母家做客一般,彬彬有礼,又对二老透着一股讨好。范翕敛目而羞:“我难得登门,听闻二位回洛了,便备了些礼物,聊表心意。”
湖阳夫人直接问:“你想娶玉儿?”
这般直接。
让范翕轻挑了下眉,并有几分惊喜——怎么,玉纤阿将这话告诉成家了?
她是真的打算和他走下去了!
到这个时候,范翕才终于放下了心。
他看玉纤阿一眼,玉纤阿并不说什么,没给他提示。范翕便沉思一下,说道:“自然。”
湖阳夫人点了头:“我不同意。且玉儿已经定了亲,不可任性更改。”
范翕眸子下压,略微有些阴鸷的痕迹。但他不露声色地笑了笑,说:“无妨。”
湖阳夫人:“……”
成容风:“……”
连湖阳君都惊叹般地看向范翕,认为此人如此面不改色,非池中物。倒是……和玉纤阿很像。
成家人发现范翕脸皮极厚,湖阳夫人分明说了不同意,范翕也不肯离府。甚至范翕面色如常地与他们闲话家常,他们板着脸,反而渐觉得尴尬。
范翕没有走的意思,这晚膳却是要用的。成家人就一脸复杂地看范翕硬赖在这里,缠在玉纤阿身边,非要留下和他们一起用膳。
此时用膳是分案而食制。即每人一张食案,并不合用。
众人一起用膳时,范翕抢先抢了与玉纤阿相挨的食案。成容风忍耐看他,他只低头和玉纤阿噙笑说话,被玉纤阿咳嗽一声,提醒他稍微注意一些。
再到用膳中,众人见范翕温情款款地与玉纤阿说话,时不时提醒玉纤阿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玉纤阿慢吞吞地低着头吃饭,不说什么。但众人已经看不下去了,成容风放下了箸子,问:“公子翕,用过晚膳,你是否就能离府了?”
范翕一顿,掩袖虚弱地咳嗽两声。
他脆弱无比道:“恐不行。我身体有些不适,玉儿白日为我涂的那药极为好用。我恐还要麻烦玉儿。”
成容风忍无可忍:“什么药膏?我成府赠给你何妨!府上事多,恐不能留公子。”
范翕抚着下巴,若有若无地笑:“你可真傻,我要的仅是药膏么?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过,成郎也莫要逼迫。”
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眼中神情却如冰雪般寒冷。他看向成容风,成容风怔住。
湖阳夫人在这时转向小女儿玉纤阿:“玉儿,我有些话想与公子翕说清楚,你不如回避?”
玉纤阿微擡头,看向望向她的诸人。她文文静静地坐着,唇角仍带着礼貌的笑:“母亲不必顾忌我,母亲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不愿回避。不过母亲放心,我谁也不相帮。我只是看看。”
她想看看,范翕现在是什么状态。
她已觉得他不如昔日那般情感脆弱,他已满心阴森。但她未曾见识过。她仍想看看范翕现在的状况。
而放在其他人眼中,玉纤阿便是一个明明向着情郎、却不好意思跟自己刚刚相认的母亲告白的可怜女郎。
众人皆无言。
——
帷帐飞扬,灯烛火光一排排,从大堂直接照到庭院去。两排食案前,众人都停了箸子,兀自心思各异。
湖阳夫人开了口:“公子翕,你父母皆亡,恐你是配不上我们玉儿的。”
范翕似笑非笑:“她无父无母的时候我可没嫌弃她配不上我。”
湖阳夫人扬眉:“我与你母亲关系不和。”
范翕含笑:“我母亲已经不在了。且又不是夫人和我母亲成婚。”
湖阳夫人:“你还是如小孩儿一般。两家结亲,怎么略过我们的恩怨?”
范翕微微一笑,不说了。
湖阳夫人盯着他,神思微恍。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范翕,就好像看到了昔日的周天子。周天子脾气不够好,又兼天子之威加身,周天子从来不去顺着别人的脾气走。但湖阳长公主昔日和周天子关系好。
虽然二人是异父异母的姐弟,但偏偏两人极为投缘。
周天子并不对湖阳长公主发脾气。二人相处中,周天子每每有不乐意的时候,他便会闭口不言,拂袖而走。
范翕并未拂袖,但范翕此时的闭口不言……和昔日的周天子一模一样。
湖阳夫人沉默片刻,说:“你也有婚约,玉儿也有婚约,何不彼此成全?”
范翕道:“我可以不成全。”
湖阳夫人厉声:“你我两家有仇,不知你可知道几分。两家之间父母辈的恩仇,怎能不提?”
范翕在一瞬间,就想到了恐怕有些事自己是不知道的。他隐晦地看一眼玉纤阿,玉纤阿仍面色平静……那便是说,有些事,他不知道,玉纤阿却已经知道了。
范翕稍微思考一下,他权衡半天,决定相信玉纤阿。郎君一手肘撑在桌案上,另一手无意识般地扶着腰下的配剑。他慢吞吞:“我可以提,也可以不提。”
众人怔。
范翕这话……与威胁也无异了。
众人看向玉纤阿,玉纤阿仍只是垂袖而坐,如她自己说的那般两不相帮。而湖阳夫人则目中光轻轻亮了下,仍若有所思地看着范翕。湖阳夫人道:“尽管你说了这么多,我仍是不同意将玉儿嫁给你。”
范翕撑在案上的手肘一停顿。
他眸底赤红阴冷,闻之冷笑一声。
玉纤阿在旁边立刻道:“公子!”
范翕一停顿,玉纤阿只唤了他一声,他就回过了神。想到成家到底是玉纤阿的家人,他不应大开杀戒。范翕便温温和和地笑:“那么,此事改日再议吧。”
成家人:“……?”
范翕起身,做出柔弱状,又开始咳嗽:“玉儿,扶我一把,帮我上药吧。”
玉纤阿应一声,跟着他起身。而在成容风看去,范翕眸子底处,不加掩饰地,泛起一丝得意。近乎在说,不管你们怎么做,玉纤阿还是向着我的。
玉纤阿背对着成家人。
成容风有些生气:“玉儿,你跟着他走?我们才是你的亲人!”
玉纤阿并不回头,她察觉到范翕握她的手用力。范翕垂下眼,森森地盯着她。玉纤阿对他宽慰一笑,她不回头,已温声回答身后的成家人:“成家是我亲人,是我十六年来从未谋面的亲人。但公子翕,是我十六年来唯一喜爱的郎君。”
不管身后成家人面色如何改、做如何反应,玉纤阿都跟范翕出去了。
范翕简直大悦。
——
范翕将矛盾转移,成家为了不让于幸兰在天子面前、在世人面前乱说,必然要对于府做些安排。
本来这些安排是成容风打算自己去做的。
但是湖阳夫人回来了,湖阳夫人自己亲自登上于府。
于幸兰在饮酒度日。
她从未这般痛苦,这般难受过。范翕如今面对她如仇人一般,她想不通两人这么多年的情谊,为何如此被辜负。她是被宠坏了的女郎,自小什么也不缺,她第一次想要一个男人却得不到,得不到但她非要。她于此受挫,简直迷茫。
湖阳夫人在这时登府。
昔日湖阳夫人的前夫武安侯,和齐国王室有些远一点的关系。于幸兰便跟着齐国那边叫湖阳夫人一声“姨母”,当湖阳夫人登上门时,于幸兰便警惕地盯着这位夫人。
湖阳夫人问:“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
于幸兰见这位夫人没有一开始就替玉纤阿说话,便不那么戒备。于幸兰却仍维持着自己的骄横不改:“我去进宫求我姑姑,让我姑姑下旨,让范翕必须娶我。然后我带他回齐国,时间久了,他总会爱上我,忘掉那个贱……玉女的。”
碍于湖阳夫人当面,于幸兰才没骂出“贱人”。
湖阳夫人摇了摇头。
她叹道:“你花了近十年都没让一个郎君爱上你,你确定你们成亲了,他就会爱上你?”
于幸兰冷冷地盯着湖阳夫人。
她说:“原来你也是当说客,劝我放弃范翕的。我还以为你女儿要嫁人了,你会和我联手。”
湖阳夫人笑了笑。
她漫不经心:“其实子女如何,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只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老女人罢了。玉儿虽是我女儿,但我到底与她不亲。却是你,我自小看着你长大,不愿你步入歧途。”
于幸兰道:“如何就是步入歧途了?我心甘情愿!”
湖阳夫人怜悯道:“你这些年,四处跟人表示你和公子翕情投意合,情深义重。你表现得这么夸张,连我这个从不出门的老女人都知道了。但是幸兰,爱一个人,需要这么慌张地昭告天下么?你怕什么?你自己心里有答案。”
于幸兰冷声:“我听不懂。”
湖阳夫人淡声:“你听得懂。你心里的答案你早就知道,你只是不敢承认。范翕从未喜欢过你,你从丹凤台初遇,你就知道。”
于幸兰大怒:“闭嘴!胡说!”
她怒恨无比地瞪着湖阳夫人,她要寻她的鞭子,她要打人。可是她摸到腰间,她才想起因为前几日自己鞭打范翕,日后自己痛苦十分地收走了鞭子。于幸兰气得浑身发抖,但对着湖阳夫人温润的眼眸,她又怔怔然,感觉到了一丝嘲讽。
就如玉纤阿轻轻柔柔地站在她面前。
玉纤阿明明一言不发,明明弱柳扶风,可是玉纤阿笑一笑,就将范翕的魂勾走,就让范翕忍不住地追随玉纤阿的背影……
于幸兰肩膀颤抖,她跌坐在地上。因为喝多了酒,她面容酡红,眼神中荡着不真实的恍惚感。
于幸兰喃喃自语:“是,我一开始就知道。我从来就知道范翕喜欢那种温软的小动物,他喜欢那样的动物,也喜欢那样的人。可是我不是。我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郎。可是世间男人其实都喜欢温柔多情的女郎,但是成婚时,谁的夫人又是真的温情如意呢?”
“范翕就是我喜欢的那样。他长得好,性情好,还有说甜蜜的话,会撒娇,会开玩笑。做事又沉稳,他看起来好欺负,但是做的事从来没出错。我小时候见他和他母亲在一起说话,他仰头讨他母亲抱他。他那般好看,那般可爱……为什么他转头面对我,就总是不自然呢?”
“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并未被其他女郎勾走魂,也没有背叛过我。但我仍然会紧张。当每一个他喜欢的那种风格的女郎出现时,我都会紧张。我以前想着我与他表白,他同意了那就好了。但是没有好。我再与他定亲,想这样他的心会收回来了。然而依然没有。我就想……是不是成了亲,是不是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就会回心转意了。”
湖阳夫人叹:“你何必为他一次次降低底线?”
于幸兰魔怔了一般,眼中含着泪,口上喃喃诉说:“是,我也觉得恐慌。我想过时间久了,他会改变心意的。他处处借我的势,我也知道。但我愿意被他借势,我以为这正是他爱我的表现。如果不是玉纤阿,如果不是玉纤阿……”
湖阳夫人道:“没有玉女,也有张女陈女赵女。总归范翕不是你的。”
于幸兰声音冷飕飕的:“我不信。”
湖阳夫人温声:“幸兰,爱是无法掩饰的。他即使日日在你身边,但他的眼睛会说话,他的一举一动会说话。他站在你身边,他即使身体不背叛你,可是他的眼睛会忍不住看其他女郎,他的心会被其他女郎勾走。”
“爱就如喷嚏一般,是掩口也无法掩饰住的。一个男人,和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被绑在这个女人身边不得离开,那他便会失去自己光明正大爱真正喜欢那个人的能力。同时,他也失去了对自己妻子回报相同的爱的能力。”
“这是无法掩饰,也无法逆转的。”
于幸兰沉默着。
湖阳夫人轻声:“所以放弃吧,让范翕补偿你。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于幸兰低头:“说到底,姨母你还是向着你的女儿,来当说客,让我放弃他。”
但是这件事,已经在她心里埋了太久了。她卑微无比地等着范翕回头,范翕始终不给这个机会。补偿?于幸兰眼中的泪掉落——她要补偿做什么?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她得不到的。她唯一得不到的,就是范翕的心……
于幸兰伏在湖阳夫人膝上,大哭出声。她嚎啕大哭:“我为了他,离开齐国,陪他住在洛邑!我为了他,多年不见父母,不见祖父祖母,不见亲人!我为了他,一人在异乡这么多年!我为了他,成为人人惧怕的恶女……他不爱我!他还是不爱我!他一直不爱我!”
“他就是我喜欢的那种人,姨母,为什么我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人?我爱着一个心里始终没有我的人,我该怎么办?”
湖阳夫人怜惜低头,擦去女郎面上的泪。湖阳夫人叹道:“幸兰,回齐国吧。”
于幸兰阴声:“可我不甘心。”
堂外,侍女来报:“公子翕到——”
话音一落,范翕便擡步迈入了大堂。他面色沉冷,该是刚得知湖阳夫人来于府,他不放心,亲自来看。
于幸兰与他四目相对。看他如今这不耐烦的样子,分外没有了她心中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模样。
于幸兰眼中泪落下,嗤笑:“范翕,玉纤阿爱你什么?如我一般爱你温柔,爱你性情,爱你皮色吧。可你现在即便容貌能恢复,你的温柔性情,你还能恢复么?你早已不是以前的公子翕了,你再没有昔日那样与我做戏的耐心了。谁还爱你?”
“你以为玉纤阿有了好的身世,有了成家,她有了更好的选择公子湛,她真的还会回头来爱你?”
范翕面如雪,神色始终寒气逼人。他站在堂前,即使被湖阳夫人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他也无所谓。面对那伏在夫人膝头哭泣的于幸兰,范翕一字一句:“关你何事?”
于幸兰冷笑。
于幸兰回头面对湖阳夫人,高声:“姨母,我愿意放弃公子翕,我愿意和范翕一刀两道。但是在世人面前,我要告诉天下人,是我甩了范翕!是我嫌恶范翕,是我不喜欢范翕!而不是他不要我!”
湖阳夫人柔声:“好。幸兰,回齐国吧。”
于幸兰回头,盯着范翕。她目中含着泪水,恨意满满,又带着痛快之意:“范翕,我知道你怕什么,怕我对世人说出是你的宝贝玉纤阿,破坏了我们的感情。你放心,我姨母在这里,我当然不会乱说。”
“你说你补偿我,我稀罕么?但是我答应和你退亲,我却不是为了成全你!”
于幸兰厉声:“范翕,我要你发誓,三年之内,你不得迎娶玉纤阿!哪怕玉纤阿变心,哪怕玉纤阿要嫁他人,你都得等三年,并且不告诉她!你们的爱情不是感天动地么,不是我是拆散你们的恶人么?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会等你。”
“等你这样一个——这样一个已经不是昔日公子翕的人!”
“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心甘情愿退亲,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对世人说,保全你二人的名声。”
范翕盯着她,神色凉漠,杀气掩藏。他在思考,是杀掉于幸兰更快,还是需要再等一等,眼下是不是和齐国彻底翻脸的好机会。
——
范翕一直来见玉纤阿,每日都要来成府报道。昔日玉纤阿不愿见范翕,成府还能拦住范翕,但是现在范翕来得勤,玉纤阿支持,成家就挡不住了。
只是范翕每次都说是成府的药膏极好,他要来上药。
黄昏时候,范翕顶着成家人厌烦的眼神,神色如常地和成家最小的女郎在院中散步。不管成容风给了他多少白眼,他都只是看玉纤阿一人。玉纤阿:“哦,所以你在骗人。”
范翕不以为然:“我为何要对他们说实话?说实话他们才生气。我是为了成家人的接受能力着想。”
玉纤阿温柔屈膝:“那真是谢谢公子对我家人的体贴了。”
范翕一本正经地扶她:“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一低头一擡头,四目相对,玉纤阿先撑不住笑起来。她笑起来时眉目清婉明丽,愁绪好似都被水光揉碎。范翕心中动然,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如此气氛,才有了几分两人先前时候的样子。
他们关系好的时候,是真的很好。都是脾气温柔的人,相处起来都让人如沐春风。这样的两人待在一起,自然无一不好。
二人拉着手于湖心三步,冰雪封湖,玉纤阿跟范翕到湖边,看范翕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方盒。玉纤阿眨眨眼,范翕柔情款款道:“我送你的礼物。”
玉纤阿:“不是给我的家人备了礼物么?原来连我都有?”
范翕温声:“自然有你的礼物。你我分开一场,不送礼物怎行?”
玉纤阿:“哦,原来是分手一场的礼物啊。”
范翕不理会她的揶揄,他噙着笑,从方盒中取出一对簪子时,玉纤阿目光扬了扬。这是一对白玉所雕的簪子,白玉光洁,簪子似乎是被雕成什么鸟类的样子。玉纤阿将一枚簪子拿在手中把玩,但她盯着看了许久,默然不语。
范翕害羞道:“玉儿,你拿错了。”
玉纤阿:“嗯?”
她手里所握的簪子被范翕拿走,范翕将盒中所放的另一枚簪子递给她。范翕解释:“这是一对情侣簪。一个雕的是凤,一个雕的是凰。凤为雄,凰为雌。自然凤簪是我的,凰簪是你的了。”
玉纤阿握着簪子不语。
她目有微微郁色。
因察觉自己虽是努力读书,但学识仍差范翕很多。她仍然是配不上范翕的……若是多给她几年,若是多给她些时间,若是当年她没有被薄家带走……范翕察觉她的情绪,以为是自己送的礼物她不满意。
范翕怔了一下,小心翼翼问:“你若是不喜欢我的礼物,我重新送就是。”
玉纤阿擡头柔声:“并非此事。公子,你来。”
她拉着范翕,让他与自己一道坐在凉亭中。玉纤阿声音沉稳:“我要告诉你一桩旧事。便是这桩旧事,导致成家不愿同意你我的事。你我两家,确实是有仇的。”
她神色这么严肃,范翕心中便慌起。想到了于幸兰的话,想到于幸兰说他早已不是以前的他,玉纤阿会离开他。
范翕握紧玉纤阿的手,一字一句道:“你答应过我,给我一次机会。我既然抓住了,你就不应放弃我。”
玉纤阿俯眼:“无论发生何事,我都站在你这边。”
她慢慢擡起眼,寒夜中,她与他对坐,与他剖析自己的心事:“公子,不管你选什么,我早说过,成家于我只是一个象征。我不会再放弃你。”
范翕盯着她,他神色中的阴郁向下压去。
然后,他被向后推坐在栏杆上。发带被风吹起一角,范翕被玉纤阿捧住面颊,被玉纤阿在额上轻轻亲了一下。
范翕身体轻轻颤抖,听玉纤阿喃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你的。”
“你也没必要在我面前伪装。公子,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因我知道你最开始的样子,不管你如今是如何备受煎熬,不管你是如何想要毁灭一切,不管你听了我的故事后会如何想反悔……我都记得你最开始的样子。”
她的唇贴着他冰凉的额头。
范翕闭着目,睫毛上凝着稀薄的霜雾。
他脸上不带有那些虚伪的笑容,他干干净净地坐在她面前,闭着眼睛,面容清雅。脸上的血痕无损他的姿容,他面无表情,只是感受着女郎贴着自己额头的温度。
他轻声:“我不想笑。”
玉纤阿:“嗯。”
他再道:“我也不想说话。”
玉纤阿手揉着他长发:“你在我面前,可以不说话。你不说话,我不会怪你无趣。”
范翕:“我不想见很多人。”
玉纤阿:“那就不要见,我来见。”
范翕再道:“我想杀掉很多人,且我正在这么做。我担心你害怕我。”
玉纤阿轻声:“我是没有道德标准的,公子。哪怕你一身鲜血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怕你。”
范翕摇头:“那不一样。”
他想到了湖阳夫人和于幸兰的对话。想到了于幸兰那个怨恨与绝望的眼神。
他轻声:“我希望你爱的那个人,永在光明中,永在辉火下。我希望你爱的人,始终如初,对你温情和顺,无微不至。他不想吓到你,不想让你远离他,不想让你有一天说,‘你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
“我母亲常常这样说我父王。她说她不认识我父王了。我知道我正在变成我父王那样的人……我也怕有一天,你会如我母亲一样。”
范翕睁开眼。
眼中水波流动,星火寥寥。
他轻声自语:“你说你再不认识我了,再不爱我了。我会生不如死。我如此贪婪,我不仅要你在我身边,我还要你永远爱我。”
他擡头,望向玉纤阿。
面颊上所贴的碎发凌乱,俊朗公子眼角一滴泪滚落。
玉冠帛带,他面上却仍是雪白,仍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他被万物打压,他已经没有那份做戏的心情。可是他仍在努力……只是很累了。
玉纤阿目中湿润。
她低头,与他额抵额。
寒风包围着他们,浓夜包围着他们,四野无望,天地阒寂。
只有玉纤阿紧紧地抱住范翕。
玉纤阿喃声:“我来想法子……我来想法子。公子,别怕,我始终是向着你的。”
——
寒风凛冽,于府凄然,范翕漠然应下于幸兰的话。
他说:“不过是三年,我有的是法子。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湖阳夫人旁观,始终未说话——她没有明确表态,没有说支持范翕,也没有说反对范翕。
她静然而观,若有所思。
这一点,范翕曾多次在玉纤阿身上见识过。
——
湖心亭冰雪千里,夜幕低垂。玉纤阿和范翕静坐。
玉纤阿:“现在,你先听我的故事吧。”
范翕:“好。之后,我也要讲给你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