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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循 正文 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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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张家府邸少仆少侍,能入张寂书房的?,更是寥寥无几人?。

    恰恰姜芜可?以——她毕竟吊着这个人?,吊了这般久、这般久。自她和姜循决定合谋,自她坚定地走上这条路,姜芜盯着的?,一直是这书房中的军务、兵符。

    她迷失于张寂此人?,她短暂对他生出?过期望与心软,可?终归到底,走到今日,张寂不足以让她放弃自己的恨。

    可?是虽然?心中早已决然?,当书房门被从外踹开的一刹,姜芜受惊回头,她看到提剑的?张寂时,面色曾一瞬间惨白。

    他像是专吸人?血的?恶鬼,他骤一出?现,便将此间温度全都带走。姜芜如坠冰川雪地间,他迈步进屋,她张皇后退,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被?恶鬼吸食干净。

    她退无可?退,后背贴在了挂着山水翎毛的?墙壁,只能仰望着张寂。

    他非恶鬼,恶鬼是她。他本是山间清雪,人?间孤月,独自守望着他自己的?一腔坚持、一腔道?理。他守着他的?道?,在此浊世已经走得十分艰难,可?他还要遇到她这样的?人?——

    她把他的?心放在磨盘上碾碎,一点点试探,一点点逼迫。她退无可?退,她也逼得他退无可?退。

    姜芜轻轻笑?出?声。

    在张寂的?俯视之下,这位小娘子的?笑?容仍如昔日所见的?梨花春水,轻轻柔柔。他无数次因?她这样的?柔弱而愧疚、心软,以至心动。而今他才?明白?,这本就是姜芜原来的?模样。

    她一直这样。

    是他不断地给她找借口,不断地说服自己。

    张寂声音清寂间,带着一重哑和颤:“姜芜,你怎么?还敢回来?”

    姜芜眼中水波粼粼,越来越湿。悬而不坠的?泪水浸在她眼中,她却到底早已不再?柔弱。她敢靠着墙壁,仰望他,反问他:“那么?张子夜,你怎么?还敢回来呢?”

    他二人?之间,其实没什?么?亲昵的?“阿芜”“师兄”。

    姜芜是她,张子夜是他——冷硬,决然?,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却也不回头。

    姜芜笑?着问:“你不是出?城去了么?,你不是怀疑我怀疑得昼夜不能寐吗?你不是出?城去找绿露的?尸体——到了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知道?东京乱了,知道?兵符被?拿走了,禁卫军已经不得皇帝和朝臣信任了,你就算回东京,你也回不了头了。

    “聪明点的?做法,你应当留在北郊,静等今日之局落幕。到时候你再?回来,无论谁赢谁输,你都能和今日之局撇清干系,你日后还能做你风光的?禁卫军首领……所以你回来做什?么??”

    姜芜问声尖拔:“你回来做什?么??!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不会吗?你不懂吗?你跟着我爹那样的?人?学了十多年,你学不会阴谋,还学不会阳谋吗?”

    张寂:“姜芜!”

    他厉声:“所以你就学了满肚子诡计,满肚子谎言和算计……来对付我?”

    “砰——”

    他握剑的?手发抖,另一只手抵在墙上,拦住姜芜的?退路。他看似没有用力,但是墙面的?皲裂肉眼可?见,他眸心的?战栗和微红交替可?见。

    张寂一目不挪,紧盯着她,要看清她是怎样一个人?。他喃声:

    “所以,绿露的?尸体,是你给我露的?线索、破绽?你知道?我在查她,所以把我引去北郊。你把我引走后,才?能堂而皇之地偷走兵符,和他们联手……他们是谁?是姜循,还是江鹭?”

    姜芜:“你不要管了。”

    她脸上表情变得淡漠:“你什?么?都不管,就还有机会退出?此局。”

    张寂:“我什?么?都不管……这事情就这样简单?你到此时都想为他们隐瞒,你可?有想过今日之局落幕,你会落到什?么?下场?”

    “所以呢,”姜芜问,“这和你什?么?关系?”

    张寂:“你是我师妹!”

    姜芜既吃惊,又惨笑?。她被?扣在他两臂之间退无可?退,可?他的?话让她觉得滑稽、让她觉得不真实。

    姜芜嘲笑?他,眼中却悬着泪:“你将我看作师妹?是你天真,还是我天真?我没有被?我爹教过什?么?……我只在我娘的?病榻前读过几本书而已。我这样的?资质,连我娘都摇头,叹息着说我不用读书了,我只要开心快乐就好了。”

    姜芜笑?得凄然?:“我只要开心快乐就好了……因?为我爹娘觉得我是废物,觉得我比不上别人?,觉得没必要对我有指望。是啊,我是蠢,我刚回到东京,就妄想取代循循,成为我爹娘骄傲喜欢的?女儿。我默认自己的?委屈可?怜,看我爹娘赶走循循……循循被?赶出?东京,难道?没有我推波助澜吗?我是非不分,贪婪阴鸷,却无法掌控。我被?太?子算计,被?爹娘抛弃,还要循循回来帮我收拾残局。

    “我是你哪门子师妹?我学过什?么?吗?我比得上你和循循哪一点吗?你弃文从武都能拿到兵权走到禁卫军首领那一步,循循中途折回都可?以和太?子互相试探表面和平。我算什?么??我能稍微做一点事,帮一点忙,那已经是大功德了。”

    姜芜祈求他:“所以,你别问了,你成全我好不好?”

    张寂怔怔看她。

    他的?失望在她凄凉的?目光下,竟渐渐褪去。他怔望着她的?伤痛,发现自己仍是错得好多——他还以为、还以为……只要他出?手庇护,她就可?以快乐。

    张寂轻声:“所以,和你合谋者,既是姜循,也是江鹭?他二人?联手了?他们要兵权,却无法调动,你就拿给他们了?但是禁卫军不会认他们的?——至少侍卫步军,不会和谋逆者同行?。”

    他转身便要走。

    姜芜惊而慌,她猛地从后扑去,紧抱住他腰身:“师兄、师兄,你不要阻拦我们,不要毁掉我的?成果……只要你装聋作哑,只要一天就够了……不不不,半天也可?以,半天也足够!”

    她平日那样胆怯,此时却这样坚毅,泪水冰凉而灼热,烫在他后背上,刺得他一片迷惘。

    张寂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得知东京变乱,第?一时间不是去收回步军兵权,而是先回府吗?”

    姜芜靠在他背上的?睫毛轻轻一抖。

    张寂偏过脸,面色沉而净,神色苍而漠,他眸子清黑,此时一径的?寡然?、昏沉:

    “因?为我猜,你应该在这里。”

    姜芜微微发抖。

    她闭着目,额发和睫毛黏腻地贴着脸上的?水。她听得一颗心被?绞在浊水中沉浮,他的?话让她稍微擡脸。她模糊视线,看到他线条锋利的?下巴和低垂着的?青色眉目。

    张寂轻声:“我想你无路可?走,无处可?去。你做下这种事,必然?不敢回姜府面对你爹。你也不敢进宫,你应付不了那些?聪明人?的?眼睛,你会被?一眼看穿。你躲不去禁军军营,你怕他们秋后算账。整个东京,你已然?无处可?去。但是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我的?府邸。

    “只要我不回来,你就可?以暂时躲避。可?是阿芜,今日之后呢?若是姜循赢,你还有生路。若是太?子赢,官家赢,你怎么?办?

    “我猜到t?你没有地方去,我回来府邸……我想给你一条退路,想听你解释。”

    张寂闭上眼:“可?是阿芜,你都解释了些?什?么??你一句实话都不说,你全然?不信我吗?

    “你根本不信我会保护你,我会守护你。你不信我在知道?这样的?错事后,会放过你。你不信若是朝廷秋后算账,我会将你摘干净……你为什?么?这样不信我?”

    张寂缓缓回身。

    姜芜痴傻一般地擡头望他。

    他指腹粗粝又轻柔,落在她颊上。他俯眼凝望她,目光却又透过她,看着更遥远些?的?过去:

    “早知如此,当日,我就不该将你带回东京。”

    他推开她的?手,转身欲走。

    他大步凛然?,长剑在握。他如此挺拔而坚定,好像从来没有弱者的?烦恼。

    而姜芜盯着他,忽然?开口:“是他们的?错。”

    张寂半步已出?书房,闻言怔住,脚步顿住。

    姜芜盯着他的?后背,盯着他的?青色袍袖,预防着他仍要离开的?动作:“是绿露先背叛我,给我下药的?。她明明知道?我被?孔益怎样算计过,知道?我害怕,她还配合太?子,再?一次给我下药。师兄,她想借我害别人?,但是我怎么?办?我若再?一次被?算计成功,按照昔日的?我在绿露面前展露出?的?性子来说,我应当会自尽吧?

    “你希望看到我自尽吗?”

    张寂微微回了头。

    酸气泛上鼻尖,姜芜每一句话都要忍着哽咽:“你不是一直不知道?孔益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吗?你从来不问,但你心里大概猜得出?吧?我告诉你,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被?太?子邀请私会,旁人?都午睡去了,只有我被?下了药,被?捂住口鼻……”

    张寂:“别说了!”

    姜芜微笑?:“你听不下去吗?那你知道?我爹娘得知后,怎样对我的?吧?他们不为我讨公道?,他们认为我蠢,他们觉得这样简单的?算计,怎么?都会有人?中招。一直到今日,到我娘死了,到我爹送循循出?嫁了……他们也没有替我讨公道?啊。我如果不自己讨,谁在乎我?

    “你问我为什?么?和循循合作?那你为什?么?不问,江小世子为什?么?也愿意和循循同行??我们在你眼中大逆不道?,我们在你眼中和那些?犯下大恶事的?人?一样不清白?,可?你为什?么?不问,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寂:“我会为你讨公道?!若江鹭有冤屈,朝堂可?以为他……”

    姜芜戾声打断:“去年七月十里亭驿站,贺明跪在雨地中说的?话,你难道?没听到吗?!他指认太?子有罪,指认赵宰相有罪,指认朝堂推脱与不公……当时即使他身在局中,话语不全,可?若是连我这个外人?都听出?了不对劲,你怎会听不出?来凉城事有隐情?

    “然?后呢?”

    张寂僵立于书房门口。

    他提剑的?手发抖,他心中涌上一阵无力。

    这种无力,是他常常在朝堂上感受到的?,是他常常疲于应对的?。他坚守着那条线,努力地朝前迈步,宛如在雪地崎岖间踽踽独行?。他从来没有退后过。

    他亦在查。

    他亦派了人?去查凉城,亦安排人?手……

    张寂艰难道?:“阿芜,这些?都需要时间。”

    张寂又轻声:“何?况江夜白?一个南康小世子,本无权过问凉城之事。他不肯说出?实情,朝堂又怎么?帮他……”

    姜芜轻笑?:“这种话,你自己信吗?

    “贺明说出?了实话,但是七月过后,谁知道?凉城发生过什?么?,谁知道?贺明说出?来的?冤屈内容是什?么??若你不是禁卫军指挥使,若我不是姜太?傅的?女儿……我相信那一日在十里亭驿站的?所有人?,都会和赵宰相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张子夜,你觉得我可?怕是吗?你觉得我经历了那么?多人?间恶意,没有选择仍然?善良纯真,没有长成那类温柔贤淑正义满满的?世家女,便十分可?悲可?怜吗?张子夜,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张寂缓缓回头,望向她。

    在他眼中一向羸弱的?她,其实并?不羸弱。她不是真正的?菟丝花,她所攀附的?藤枝早已沾了毒、蚀了根,她选择自己握起匕首,立在悬崖边保护自己。

    难道?自保便是坠落?难道?反击便是恶毒?

    张寂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姜芜朝他微笑?,看姜芜从袖中拔出?匕首,横在脖颈上——

    “谁不想做悬崖边的?兰草,淤泥中的?莲花?可?是要做,我得先从悬崖边、淤泥里,爬出?来。

    “今日之局,我已经拖延你拖得够多了。我相信循循,相信江世子,相信段郎君……我相信他们靠我拖延的?这点时间,足够做出?你已无法阻拦的?大事。

    “张子夜,你弄错了一件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会回来找我。不,我知道?。我也许不是你们那一类的?聪明人?,可?我日日夜夜都在为今日而做准备……我一想到今日可?以大仇得报,可?以和我的?仇人?一起共赴黄泉,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为之战栗而兴奋。

    “我确实无处可?去,无处可?躲,只能来你府邸。我知道?你怜惜我不舍我,对我有一腔他人?无法比拟的?愧疚……你又是一个好人?,你试图在最后拉我一把,给我一条生路。可?是张子夜,我不要生路,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张子夜,我也不会为难你,不会让你夹在中间左右踟蹰。你是除了循循、江世子之外,这世间待我最好的?人?。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又知道?我今日对你做下的?事十足可?恶让你为难,我只能……以死相报,留得你我清静。”

    张寂目眦欲裂,扑上去阻拦:“阿芜——”——

    姜府之中,姜循穿着婚服,盛装盛容,以不合礼数的?姿调坐在院中太?师椅上,和那人?数二十左右的?朝臣对峙,和姜明潮姜太?傅对峙。

    年轻的?贵族男女们既为府外墙后时时传来的?兵戈声心惊且惶恐,又一个个来看太?子妃闹出?的?这大排场,听太?子妃一一历数从正和二十年开始,大魏朝发生的?事情。

    桩桩件件,似乎来自传闻,又似乎日常便能听到。可?是谁也想不到,这些?事都和暮逊有关,都和他们眼前这位姜太?傅有关。

    坐在院中聊天的?姜循在他们眼中,何?其狂妄嚣张。

    她压根不畏惧姜府卫士们手中的?刀枪,那些?卫士来阻拦,而她身边的?卫士们也尽数出?手。院府外有谋逆兵戈,院府内有姜氏父女间的?兵戈。

    而那兵戈声,也压不下姜循婉而清幽、如数家珍、还含着一腔诡异笑?音的?聊天内容:

    “所以,诸君,在今日之前,你们根本不知道?赵宰相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吧?你们当然?会怀疑‘自戕’的?说法,但你们不会去质疑,皇权之上,官家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谁真的?在乎凉城将士,在乎凉城百姓呢?

    “就连我——”

    她语气厉狠,眼中的?水雾凝湿,朝自己身上插刀,也从来不手软:“若不是为了对付我爹,为了对付太?子,我也不会去问。那都是和我们身家性命无关的?人?、无关的?事,诸君,你我皆生在盛世之下的?东京,身在全天下最繁华的?安乐窝中,你我闭目塞听不敢问不敢管,哪里在乎真正的?公道??

    “正和二十年,因?为赵铭和和大皇子的?阴谋暴露,贺家不得不动用‘神仙醉’,麻痹程段二家将士。与此同时,暮逊在我爹的?授意之下悄然?离开东京,以商人?身份入凉城,在那夜打开了那扇门,放阿鲁国那被?撵去西域的?伯玉带着手握刀枪的?豺狼们进城行?凶。

    “姜明潮出?主意,暮逊出?兵刃,一场大火淹没所有证据。而后贺家畏罪,隐姓埋名,靠着赵铭和的?庇护逃离凉城。可?是凉城活着的?将士们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没有死在那一夜的?阴谋下,也要死在之后的?灭门中。只有把该杀的?人?都杀尽了……暮逊才?能和伯玉掩盖罪证,和平商谈,共建两国盟约。

    “他们捏着彼此的?罪证,得以让两国再?不生战事。诸君,你们觉得,这很公平吗?”

    在场听事的?朝臣们,即使非姜明潮一党,也和姜明潮平日朝臣关系相近。他们为姜循口中的?话而吃惊,他们隐晦的?目光时时落到姜明潮那没什?么?情绪的?面上。

    可?他们虽然?心惊姜明潮t?和暮逊、以及赵铭和与旧皇子共同犯下的?错事,这却不足以动摇他们的?观念。

    有老臣咳嗽着,含糊道?:“姜娘子就不要翻这些?旧事了吧?你没什?么?证据,口出?狂言,大约是梦魇了。姜太?傅,怎不让新嫁娘好好养病呢?”

    姜明潮微微一笑?,他那点滴之笑?,在朝臣看来也诡异十足,然?而朝臣们仍要为他遮掩:

    “就算退一万步,为了国之大政,太?子殿下和太?傅出?于无奈,使了些?手段……可?这些?年来,成果挺好的?啊。两国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国无兵祸财穷……我朝蒸蒸日上,这是好事啊。”

    年轻的?贵族男女们眉目跳起,怔忡震惊。围观者为此动容,想要直言,却被?卫士的?刀剑抵着,被?旁边的?人?扯袖子阻拦,到底没人?敢和这些?重臣们叫板。

    满堂明华,满院嫣红,敢和姜明潮他们直面的?,一直只有一个姜循。

    立在姜循身后的?侍女玲珑快要被?这些?无耻之徒气死,被?他们弄得双目隐红隐含泪光,然?姜循似早已看透他们,早已不在乎他们,仍是慢悠悠地朝他们笑?。

    姜循语气自始至终不严厉,自始至终笑?吟吟的?,如话家常:

    “是了,在诸君眼中,一切都很好。只要结局是你们想要的?,中间的?牺牲都不算什?么?。不过我来纠正一点,结局并?没有那么?好啊——

    “边关再?无战事,可?是西北的?将士们在凉城事变后,几乎都废了。他们怕朝廷再?来一场兵祸,怕再?有一个曹生写出?‘古今将军论’,把他们架在火上烤。他们怕了,不敢打仗了……西北边关看似没沦陷,却已经和半废差不多了。听说阿鲁国的?人?占领凉城后,对周遭数城中人?也任意掳杀,朝堂不敢说一句话。诸君,这也叫‘和盟’吗?

    “去年五月万千流民涌入东京,还闹出?了一场‘神仙醉’的?祸事。他们就是从西北逃出?来的?啊。敢问诸君,只有东京子民安康的?‘安康’,也叫‘安康’吗?大魏朝数十州郡,难道?除了东京,再?无其他了吗?”

    有臣子厉斥:“小女子妄议朝政!太?傅,你怎样教女的??这样的?女子,也堪做太?子妃?”

    姜循:“别急。今日之后,还有没有太?子,都得另论。”

    众人?:“你!”

    又有人?问:“太?傅,你为何?依然?不开口?”

    姜太?傅始终平静,任由姜循发泄,实在让人?不安。

    他们想到姜府外的?兵祸,想到至今不知输赢,而姜循又如此好整以暇,他们难免心中忐忑。而那些?年轻的?贵族男女,则既是听得愤怒,又听得茫然?,再?想到今日局面,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平安回家……一个个既悲愤,又伤怀起来。

    有年轻娘子问:“姜娘子,你到底要对我们做什?么??”

    姜循听这声音耳熟,她撩目看去,见开口之人?,竟是杜嫣容。

    人?群被?卫士用刀剑抵着,人?人?惶然?间,杜嫣容青裳素裙,乌发斜挽,眉目清雅。杜嫣容掀起眼皮凝望她,眸子漆黑,既是询问她,也是适当地引着她说下去。

    姜循和杜嫣容目光只对视一瞬,便无波澜地移开:“……诸君,我说了这么?多,几乎将凉城的?因?果和盘托出?,你们其实仍然?无动于衷,对吧?”

    她目光如冰似水,一一瞥过这些?朝臣。

    他们有的?目光躲闪,有的?怔忡,有的?嚷着要证据,有的?斥她后宫议政不合规矩,有的?嘴硬道?:“朝政大事,岂容小儿女妄议?”

    听到这样的?话,姜明潮轻轻笑?一声。

    某方面来说,姜明潮的?古怪,也让众臣难测。

    他们恼怒地看着这一对父女,听姜循淡声:“好吧。你们不在乎凉城事宜,显然?更不会在乎我爹和太?子私下的?行?径了——你们不关心暮逊如何?让孔益祸害我姐姐,不关心我爹娘为我身上种蛊,逼着我来做这太?子妃。你们当然?更不会关心,我爹娘种蛊后再?下毒,只为了让我不脱离苦境。

    “你们早已被?官家折腾怕了,被?皇权打压怕了。有气节的?朝臣早就死了,留下的?全是听话的?人?。对于听话的?人?来说,事情不落到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痛。所以,我也为诸君准备了礼物——”

    她一直在笑?,此时的?笑?容更为诡谲。

    她幽静地凝望着他们,轻声道?:“诸君,你们开始身上痛了吗?”

    众人?色变。

    他们看到这疯狂的?新嫁娘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悬在睫毛上,笑?得前仰后合,用仇恨的?眼神盯紧他们,又透过他们,看向那始终不言不语的?姜太?傅。

    姜循半身弯下,笑?声在死寂般的?院中空落落得渗人?。众人?惶惑,见这美丽的?新嫁娘又忽然?止笑?,轻声细语:

    “你们身上被?种下了和我一样的?蛊,母蛊就在我爹身上。我爹不给你们解药,你们就感受我日夜承受的?滋味吧。想管我爹要解药……去啊,解药就是他的?血。

    “他血不流干,你们别想活。他血流干,你们陪着一起死!”

    姜循站起,燃着火的?眸子,和姜明潮对上:“相门之下无父女。爹,这小儿游戏,你可?满意?”——

    东宫被?战火席卷。

    谋逆兵祸本应隔在宫门外,而三大禁军脱离管控,皇城司入局,让那道?宫门不再?安全。宫门被?撞开,守门卫士看到皇城司兵马,不知是福是祸,他们不见江鹭去向官家奏报军情,却见江鹭领着万千人?马,直杀向东宫。

    东宫宫门被?撞开,院中杀戮卷起火星,而书房中,暮逊煞白?着脸,看江鹭如煞神一般朝他步步逼近。

    这不是暮逊认识的?江鹭。

    从建康府来的?江鹭,应当是金玉之身,兰桂之气。他在东京城中名声甚好名望甚高,世人?都说江鹭是君子如兰,抱守芳节。

    暮逊自然?从不觉得江鹭有兰草一样高贵的?品格,可?江鹭也不是今日这样的?模样——白?袍上溅血,玄衣上潮污。这俊美得让人?嫉妒的?江小郎君此时发髻凌乱,乌发贴颊,脸上的?血污和眼中的?赤红杀意一道?,让暮逊胆战心惊。

    暮逊:“你要做什?么??”

    暮逊惶恐无比:“就算孤败了……孤也由官家审问,你动用私刑,你别想有好结果。”

    暮逊步步后退,不知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江鹭:“孤错了,孤向父皇认罪,孤不该质疑他老人?家……江夜白?,你带孤去面圣吧,带孤去认罪吧。”

    江鹭如同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江鹭握着剑的?那只手,瘦白?腕子上朝下蜿蜒着血丝。

    血丝落在地上,在书房如溪流般蜿蜒。而暮逊耳边听得到院中的?打斗声。

    暮逊被?逼得跌坐在椅上,挣扎道?:“你和姜循的?私情,我都没有告诉世人?!江鹭,你放过我吧,只要你放过我……姜循就送你了,今天的?事,我全都不计较了。”

    他朝江鹭讨好地笑?。

    他眸中阴鸷,何?其滑稽荒唐。

    江鹭手撑在书桌上,终于开口:“事到如今,你仍然?以为,我这样做的?缘故,只是想夺走姜循。你认为你全然?没有旁的?错,和我之间的?恩怨只有一个姜循……是么??”

    暮逊目光微滞。

    他听到江鹭念了两个字:“凉城。”

    暮逊大脑空白?。

    他失神地仰望着江鹭睫毛上的?血雾、琥珀眼中的?流光,他分明听到了江鹭在说什?么?,但他其实根本没听懂——

    凉城?

    凉城怎么?了?

    所有的?事和凉城有什?么?关系?

    江鹭对暮逊的?绝望,早已不是一两日铸成。他对这位太?子早已不抱指望,见此,他只抓着一封黄绢折子,推到暮逊面前,哑声:

    “写。”

    暮逊:“写什?么??”

    江鹭的?剑抵在他脖子上,暮逊所有的?傲骨瞬间弯曲,忙不叠去哆嗦着找笔找墨:“我写,我写……写了你就不杀我了?”

    此时,没有什?么?“孤”没有什?么?“臣”,只有摆尾求生的?卑劣者。

    江鹭淡声:“写《罪己诏》。”

    暮逊持着的?狼毫,顿了一顿。

    他擡眸,对上江鹭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听到江鹭因?为杀伐而喑哑的?声音:

    “写正和二十年,是你执意伪装商人?入凉城,和阿鲁国的?伯玉里应外合,共同在凉城放了一把火,引起了所有祸事。写程段二家的?无辜,写将士们的?灭门,是你急于消除证据。写伯玉为了登上王位,你为了坐稳储t?君位,你们是如何?一拍即合做下的?所有恶事。

    “写书告凉城,告天下人?,告整个大魏子民——存与亡,本应天命。而你逆天谋命,祸苍生子民,罪该万死,不配为君!”

    暮逊握着狼毫的?手发抖。

    浓郁的?墨汁溅在丝帛上,然?而他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他不能写……他可?以“罪己”,他不能公布这样的?真相。

    这样的?真相毁的?不仅是他,毁的?是整个暮氏王朝的?名望。这样的?真相会让他的?父皇无法原谅他,会让世人?无法原谅他。

    江鹭:“写。”

    他的?手扣住暮逊手腕,戾道?:“写!”

    暮逊:“不、不、不能写……你不是想要姜循吗?送你了,给你了,我全都不要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说,你可?以想法子威胁我,但是我不能写,绝不能写……”

    江鹭眼中没有笑?意。

    江鹭却麻木低笑?:“姜循是工具玩物,任由你赠送?”

    江鹭握着暮逊的?手,弄得暮逊骨头沉痛发麻,暮逊大叫:“来人?、来人?——”

    外面的?卫士自然?想往里闯,可?是外面自有兵马阻拦,而好不容易有一忠诚卫士闯入书房,江鹭左手一擡,一把匕首便从袖中飞出?,刺中那人?脖颈,让人?一命呜呼。

    江鹭捏着暮逊的?骨头,暮逊因?惨痛而眼前金星乱撞阵阵发黑,看不清江鹭的?神色。

    暮逊听到江鹭恶鬼一样的?声音:

    “写!

    “写你认罪了,写你知错了,写你愿自刎谢罪,临死之前,你废弃大魏和阿鲁国的?和盟,任命江鹭为陇右兵马大元帅,委西北众将共援凉城,收复凉城。

    “写告天下书——凉城必将重回大魏,迷离失所的?百姓可?重回故土,重回凉城!”

    暮逊厉声:“不能写!”

    江鹭劲力充沛,已然?魔怔:“给我写!”

    暮逊太?阳穴突突跳,大叫:“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崩溃无比,周身骤痛无比。他以为今日的?错只是谋逆,只是强夺姜循,他万万想不到江鹭像是被?梦魇了一样——“我就算写下这样的?书信又如何??父皇会认吗,朝廷会认吗,阿鲁国会认吗?枢密院会同意调遣兵马给你吗,会给你粮草让你兵马先行?吗?

    “不,所有人?都会杀你!江鹭,你曾是南康世子……退一万步,你爹真的?不认你,你也是提举皇城司,被?父皇练成一把制约我的?刀,被?逼着做‘孤臣’,你前途无量……你为什?么?非要自掘坟墓,非要挖那些?没有人?想知道?的?旧事?

    “真相如何?,谁在乎?事实就是,和盟已成,两国大安,你为什?么?要重兴战事,拉着那么?多人?一起送死?”

    江鹭:“和盟从未真正成过,旁人?尸骨只是你耀武扬威的?墓志铭。我不用朝廷给兵马给粮草……我等今日早已等了三年!”

    江鹭掐住暮逊脖颈,颤动的?瞳眸眯成一条线,那线在室中暗得如血一般,在本应清澈的?眼中跳跃。

    心中交错的?伤痕化作言语,劈头盖脸如雷砸落,轰得此间气氛沉肃压抑:

    “你不在乎公道?,皇帝不在乎公道?,朝堂不在乎公道?,可?是凉城将士在乎,无家可?归的?百姓在乎……天下子民在乎。大魏不是你的?大魏,是天下人?的?大魏!”

    刀剑之下,暮逊痛到惨叫,却被?人?按下。他伏在椅背上仰着颈,呼吸艰难无比:“你还说南康王没有不臣之心?凉城的?事到底和你南康小世子有什?么?关系?”

    江鹭听得笑?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喃喃自语,“事到如今,你在乎的?仍然?是这种问题。”

    江鹭脸白?得苍凉,他手上用力,筋骨颤抖,字句如刀徐徐剐人?:“暮逊,你不配为君。”——

    张府中,张寂夺去姜芜手中的?匕首。

    他发抖着抱住她,低头看着她颊上湿漉的?发丝,虚弱的?泪痕。

    外间大亮,室内却昏沉漆暗。他失魂地和她一道?跪在地上,一点点低下头,将她揽在怀中。

    巨大痛意埋入心口,插得他遍体鳞伤。张寂闭上眼:“……万般诸罪,罪我一身。”

    姜芜埋在他怀中,呆呆看他无色的?面容,脸上是迟钝的?茫然?。

    张寂抱着她的?一把瘦骨,低声:“……你逃走吧。

    “今日之事,我来帮你做完;今日之错,我来扛下。这本不是你的?错,这世间,谁也无权侮辱他人?……阿芜,离开东京,别回头了。”——

    姜府中,众臣抽搐呼痛,各自开始慌乱。

    姜明潮和姜循始终对视。

    姜明潮终于缓缓开口:“循循,这就是你要求的?公道??”

    “公道??”姜循觉得这个词可?笑?,她也笑?了起来。

    姜循摇手指。众目睽睽,她美丽冶艳宛如妖孽,声线已经冷得像是毫无感情:“爹,我从不要公道?。公道?是江鹭想要的?,我要的?一直是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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