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宛繁到车里就开了瓶水,连灌小半瓶,喝急了,呛得直咳嗽。卓裕空出右手拍她后背,“渴成这样,在家里的时候怎么没喝?”
“我不爱喝茶。”姜宛繁顺过气,又抿了一口,“茶叶好苦,跟喝药一样。小时候,我奶奶总喜欢摘一种草药给我泡水喝,什么清火排毒。我是喝怕了。”
卓裕皱眉,“怎么不说?换就是了。”
“算了,你姑姑煮茶那么费心思,我不喝也不太好。”姜宛繁提醒:“看路,好好开车。”
过隧道,恒定的光亮自天窗均匀洒下,卓裕点慢车速,“在二楼的时候,姑姑和你聊了什么?”
“聊我们怎么认识的。我说你追我追到没眼看,就只能答应了。姑姑的表情很复杂,说她以后会为我撑腰的。”姜宛繁扭过头,笑眯眯地问:“你怕不怕?”
卓裕佯装思索,“嗯,我觉得有点儿亏。”
“我这样的还亏啊?”姜宛繁忍不住挺直了些腰板,眉尾的形状像倒钩的月牙。车子刚好出隧道,光线一瞬暗,一瞬亮,再看清时,她的目光像透亮的子|弹,直狙人心。
卓裕的视线下意识地往下移,在姜宛繁锁骨下三寸停驻。
姜宛繁一时没领悟他此刻的那点流氓心思,还很认真地等他答案。卓裕别开脸看窗外,手搭着车窗沿子有下没下地敲。
再转回头时,他单刀直入地问:“你准备让我今晚回哪?”
卓裕好像等这个问题很久了,并且好心提醒:“上次你说过,我可以试着当小白脸?”
想回她家就直说,拐个弯都这么清新脱俗。
“行。”姜宛繁答应得爽利,“回我家。”
“起子递我一下。密封胶,小号的那个。”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卓裕指了指开关:“好了,试试看。”
卓裕两步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掌心的灰,认命地问:“下一个修什么?”
“卫生间有点漏水。”
卓裕熟练地拎起工具箱,转场下一个工地。
桶子接了大半桶,水管衔接处滴滴答答往下漏。卓裕看了看,拿出扳手拧紧连接口,“怎么没找物业?”
“忘了,等记起来的时候又有事要忙。”
“找下密封胶,这次要中号的。”卓裕上手使劲的时候,手背的筋脉凸起明显,他皮肤虽白,可并不会觉得文弱,指节扣在金属把柄上,动作干脆利落。
“这漏水不修好,不怕哪天爆水管?到时候更麻烦。”
“真有重要的事。”姜宛繁蹲在工具箱边,将小螺丝扒来扒去。
“嗯什么事?”卓裕低下头。
姜宛繁仰脸擡眸,“跟你领证。”
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浮跃的晨光,不多不少地匀进卓裕眼里。哪怕一地狼藉,地点也不够美好,他仍被撩拨得轻而易举。
窄小空间让情绪快速闭环,两人对视的距离也越来越短。卓裕垂手,扳手蹭着裤管,再落于地板。
“叮哐。”
刺耳的金属声都虚化变柔软,像一记钟鸣,给将要发生的事揭开序幕。
卓裕单手绕到姜宛繁的后背,把她按近,两人鞋尖抵鞋尖。
卓裕低头,姜宛繁闭眼,唇与唇的距离薄如蝉翼。
忽然,“哗啦滋滋滋——”
下一秒,凉意劈头浇下。
漏水的衔接口被水压彻底冲散,花洒像个扭蛋机似的跟着一起放飞起舞。一时间,浴室像大雨不停的水帘洞,把两人呲得满脸水。
嗯,卓师傅修理技术很好,下次别修了。
大晚上的,物业和维修部的员工齐齐登门,检查后发现不止是单纯的漏水问题,埋下去的管道裂了,敲瓷砖,重新埋管,忙活到凌晨一点才收工。再把残局收拾完,姜宛繁已经彻底瘫痪。
她往沙发一躺,枕着半边脸蔫瓜似的,“我家没有男人穿的衣服,你要是想睡这儿,就自己找地方吧。”
卓裕环着胳膊,斜靠着门,无奈道:“你就这么对我啊?”
姜宛繁指了指卧室,“那你穿我衣服?”
“……”
卓裕拒绝:“我没这癖好。”
姜宛繁嗤声笑了出来,侧躺着望向他,这个角度的眼睛借了亮光,像水里的月亮一样。
卓裕确实想做些什么。
但这一身狼狈湿漉,也实在做不了什么了。
走的时候,卓裕晃了晃手指上的车钥匙,“对了,明天晚上的时间能空出来吗?”
—
卓裕设想周到,再意外的事情,他都能忙中不出错,安排得面面俱到。抚慰好岳父岳母后,再来搞定这一帮哥们朋友。
谢宥笛最摆谱,接到电话的时候,捏着嗓子装高冷:“不好意思,谢爷在开董事会。请问你是哪位小弟?”
“我是你爹。”
“滚。”谢宥笛哼声,“没空来,谁稀罕你这顿饭。”
“真不来?”卓裕如释重负的语气,“太好了。宛繁让我叫你的时候,我痛苦煎熬生不如死,我谢谢你了。”
“呸。我来,我就要来,我不让你舒坦,我就要气死你。”谢宥笛急得跳脚。
卓裕风轻云淡地噢了声,“你对姜宛繁很不满?”
“?”
“竟想让她当寡妇。”
“……”
饭宴定在卓裕朋友那,一家很小众的私房馆。装潢清雅秀丽,走的是中式江南风。精而不简,连洗手间里的抽纸桶都是花了心思的。
姜宛繁今天穿了件纯白的开襟呢子衣,款式慵懒却有筋骨,淡水粉的内搭羊绒衫,和今天的心情相得益彰。
一个团圆桌上坐着的都是[简胭]的人,上午乍一听到这件事时,大伙儿惊愕却并不意外,道完恭喜后,回头就热情讨论着随礼多少。
到这一见到卓裕,八九号人彼此使眼色,然后默契大声喊道:“师公好!!”
卓裕懵了。
设想过很多场景,讨红包、开玩笑、顶多再吆喝着闹个洞房,就是没料到这一幕。
师公?
这陌生跟触电般的称呼,他的形象地位顿时高大上了。
望着这一圈萌萌的眼神,卓裕后退一步,朝姜宛繁肩后歪着头,低声问:“我是不是应该要表示一下?”
姜宛繁忍着笑,挑挑眉。
卓裕淡定地环扫一圈,“嗯,红包就给你们师傅保管吧。”
吕旅啧啧称赞,这派头,这代入感,这角色转换,简直神速啊。
这边正热闹,楼梯口未露其人先听其声,嘹亮高亢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姜老板,你能不能替我做主了!”
谢宥笛犟着脖子,走到姜宛繁跟前一股脑地告状:“我委屈,我苦恼,我受伤。”
卓裕右手虚虚扶着姜宛繁的后腰,无奈了,“你幼儿园留级27年,至今没毕业是吗?”
“你看他就是这么羞辱我的。看在小姜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谢宥笛不情不愿地拿出红包,往他怀里一丢,“接住你谢爷的爱。”
卓裕一把按住红包,作势往后倒,“太沉了。”
谢宥笛努了努嘴,终于笑了起来。
两人默契地举手,拳头对拳头,谢宥笛真心道:“行了,恭喜了哥们,骂归骂,但我是真的为你高兴。”
卓裕什么都没说,只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谢宥笛扭头对着姜宛繁,一脸正经,“你以后,要对我哥们儿好一点。”
卓裕笑骂,“砸场子的是吧?”
“笑里藏刀没瞧出来?”
欢声笑语里,吕旅拉开一角竹帘,被眼前的景色震惊,“哇哦!”
大家齐齐往外望。
天光渐昏,澄净暖黄,楼宇交错出的空隙像大小不一的取景框,里头被各种色泽的夕阳填充,把城市披上一层混彩滤镜,旖旎且壮阔。
姜宛繁忍不住道:“冬天这样的天色,真的很难遇见。”
卓裕转过脸,视线将她笼罩,低声说:“但我还是遇到了你。”
姜宛繁心尖一颤,挨着的手指像会自动寻觅,气息敏感,本能靠近。指尖对指尖,体温一点一点攀缠萦绕。
最后,两只手轻轻勾在了一起。
别看[简胭]这些人一口一声“师公”叫得卓裕心花怒放,合着全是温柔圈套,都不用他们劝酒,卓裕自个儿就端着喝。
谢宥笛鄙视他,“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我也想,但他们叫我师公。”卓裕卷起半截衣袖,手表扣在腕间,手臂筋骨隐隐泛出线条。
“出息。”谢宥笛浑身发麻受不了,“结婚了不起啊。”
“不是结婚了不起。”卓裕说完半句没再吱声,而是转过脸,身体下意识地往姜宛繁这边靠了靠,他喝得五六分,虽没醉,但眼神被酒染浸,既清亮又浓烈。
如果眼睛能说话。
姜宛繁此刻听懂了。
不是结婚了不起。
而是,跟你结婚。
宴餐后又去了KTV,再一轮下来,卓裕真喝得差不多了。他斜靠着沙发,无骨人似的。包厢里空调足,衣服脱得也只剩衬衣,酒精烘高体温,热得他一把扯开了衬衫衣领。
姜宛繁这些小徒弟,个个八百只心眼,最擅长铺垫画大饼,见叫“师公”不起作用了,又喊出一声杀手锏——“姐夫好!!”
“姐夫我们想敬你酒!”
“姐夫你今天好帅气!”
“姐夫你跟宛繁姐太般配了吧!”
卓裕当即一激灵,喝,拿过来通通喝!!
唱歌闹腾嗨得不行,姜宛繁走过来,站在他面前笑盈盈的不说话。
卓裕仰着脸,这个角度看眼廓像细长上扬的燕尾,借着这点变幻的光,宛如两片温柔刀。
他忽然伸脚,绕到姜宛繁后边,一圈一勾,把人环跌进怀里。
姜宛繁抵手在他胸口,又被他一把捉住手腕。
两人姿势亲密,隐暗沙发一角,包厢的追光无暇顾及,成为安全地带。他们在热闹里,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卓裕头一歪,就这么轻轻靠在了姜宛繁的侧颈间。
他的呼吸很沉,很深,是一种极致的放松。
“我睡一会。”卓裕低声唤她,“老婆。”
姜宛繁浑身如过电,忍不住侧头看。
他是真喝到顶了,闭眼休憩,眉间平整,眼睫像散开的折羽扇。其实卓裕的五官拆开来看,眼睛最吸引人,明明是眼廓细长的清冷眸色,示人时,他又始终带着高涨的情绪。这种矛盾的结合,像一张精致面具。
而此刻,才是面具卸下的真实样子。
谢宥笛刚嚎完《海阔天空》,嚎得气都快断了,扭头就被迫吃了一嘴狗粮,“嘛呢!干嘛呢!装醉卖惨了是吧,欠我十瓶黑桃K今晚还不还了?!”
卓裕埋头在姜宛繁颈间,拖腔拿调道:“还不起了,我钱都上交了,以后超过一百块的活动不要叫我。”
谢宥笛怒斥:“瞧瞧你什么德性!”
卓裕懒懒道:“已婚男人的自觉。”
0点前散场,吕旅风风火火地安排车。卓裕靠着柱子站,站得直,不说话,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谢宥笛提醒姜宛繁:“他应该喝多了,回去后你给他弄杯热水,让他睡一觉别管他。他酒品没的说,不怎么闹腾。对了,他车就停这,明天助理来开。你俩坐我的车走。”
“这离我那没多远,要不就我开……”
“别。”谢宥笛打断:“他特意嘱咐我。”
谢宥笛指了指眼睛,姜宛繁夜盲症的事。
“他醉成这样都不忘担心你,说坚决不能让你开。”
回到四季云顶,卓裕不说话,不用她扶,乖乖跟在身后寸步不离。一进门,自己换鞋,还不忘把皮鞋摆整齐,这才倒在沙发上眯眼大睡。
姜宛繁见过很多人酒后发疯的模样,包括她爸姜荣耀,三两米酒下肚,能系着围裙出门扭秧歌。
这么一对比,卓裕太乖了。
姜宛繁拿了条羊绒毯给他盖上,又把空调温度调高。然后蹲在沙发边,静静看了会他睡颜。
微信群来了新消息:
大明星:呼叫已婚少女!我杀青啦,三天休息,等你约饭!!
小相机:这个点你@她?
小相机:已婚的人此刻应该不会回复你。
一碗姜茶:……我在。
小相机:回复这么快??新婚期大晚上的你还有空玩手机?
大明星:不是应该被疼爱?
一碗姜茶:……
姜宛繁盘腿坐在地上,回头看了眼睡着的卓裕,五味杂陈地继续打字:“我俩……还没呢。”
群里冷静十秒后,直接语音交流。
盛梨书:“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向衿秒答:“他不行。”
姜宛繁脸颊燥热:“不会的。”
盛梨书:“你不能光看他长相身材,你去男科观察一圈,就会知道表里不一很普遍。”
向衿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盛梨书:“你们是我闺蜜吗??我刚杀青的戏就是演一个男科女大夫。”
姜宛繁不怎么坚决地重复:“他不是这样的人。”
盛梨书:“那为什么结婚这么久了他还不让你碰?!”
姜宛繁拍了张卓裕的睡姿照片发送:“晚上在吃饭,他真喝醉了。”
盛梨书声音大:“这是他掩饰的借口!”
向衿:“这次是喝醉,下次就是吃多,再下次要出差,反正就是不跟你do!”
盛梨书:“姜姜坚强点啊,我让经纪人去问我杀青那戏的男科顾问的电话,你要相信医学。”
两人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中敏感放大,像高低穿梭的环绕音效,听得姜宛繁恍恍惚惚。
大概是空调温度升得太高,后背像贴着一张电热毯。
下一秒,卓裕声音喑哑,幽怨投耳:“跟你朋友说……”
“我是醉了,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