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宛繁耳朵跟火烧着似的,索性把手机往他跟前一递,“要不你亲自解释?”
卓裕浓眉深眸,盯了她两秒后,脸转开,一字不吭地又趴去了沙发。姿势朝下,头埋得深,像一只郁闷且委屈的小毛茸。
跟她们解释有什么用?
就这理解力,听完还不得盖棺他强词夺理?
她爸妈,自个儿兄弟,她店员祖宗,非一般的闺蜜……卓裕头疼之际莫名想起一句话:关关难过关关过吧。
春节假期在即,该做的工作差不多也到收尾,闲余时的话题八卦多了起来。卓裕没有对外宣布结婚这件事,但好消息总能不胫而走。
在电梯里的时候,就有员工笑着说:“裕总!恭喜呀!”
不知情的其他人:“裕总这是什么好事儿?”
“恭贺新婚!”
卓裕从不摆架子,又是做实事的领导,员工遇到困难去汇报,第一时间得到的不是指责,永远是清晰了解,主动解决。卓裕既能和大厦保安闲聊他今年高考的女儿填志愿,也能和业务员一块啃着干巴巴的面包凑合午饭然后继续和甲方唇枪舌剑。
作为公司高层,他得民心,却也不屑于利用人心。
上班打个卡的时间,几乎都知道了卓裕结婚的消息。
裕总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闪婚?他夫人哪里的?长什么样?
周正进来例行汇报后,传达这些惊天波澜,“我真招架不住,‘不知道’三个字重复了百八十遍,老刘他们对我都有意见了,以为我故意藏掖着。”周正此刻还在额头冒汗,“裕总,要不您发个喜帖得了。”
卓裕转着笔,笑着摆了摆手。
再说吧。
周正端详他许久,忽地笑起来。
“怎么?”卓裕擡起头。
“没怎么。”周正由衷高兴:“在公司这么多年,这是我见过您,最有精气神的一次。”
内线响,秘书转达:“裕总,林总请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还有谁在?”
“晏修诚。”
林延办公室门没关,隔着十几步远都能听见他的笑声。卓裕象征性地叩了两声门,林延登时提声:“进。”
晏修诚坐着的,没起身,对卓裕礼貌一颔首。
“我就说你最近精神劲特别足,看来人还是得逢喜事才爽利。”林延说:“上回没机会正式跟你道喜,这会儿正好,就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啊。”
晏修诚神色一滞,脸色之差怎么都盖不住了。
他看向卓裕,目光有质疑、有愤懑、有敌意、有抓心挠肺的不甘。如此明晃直接,和他一贯的风轻云淡君子之风背道而驰。
暗礁触浪,火烧岩浆。
卓裕没退没让,目光之中是镇定,是暗枪,是淬了火的剑,直刺对方的痛处。
林延不明所以,调侃着自以为是的两全之策,对卓裕说:“反正嫂子也是做刺绣这一行的,都是一家人了,你让她来公司,跟着晏老师一块儿学学东西。”
气氛从沸点陡然降至冰点。
卓裕和晏修诚谁都没搭话。
林延笑呵呵道:“没事,这不算走后门,晏老师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晏修诚讪讪而笑,一字一字地往外蹦:“不介意。”
卓裕目如流霜,温声淡语,“嗯。我介意。”
晏修诚站起身,对林延没了笑脸,“我赶飞机,还有事的话请跟我助理联系。”
人走后,林延摸了摸脑袋后知后觉,“这、这怎么一下子不高兴了?”
卓裕也要走,被他叫住,“哥,你真可以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林延心里的那把算盘拨得响当当,“这么有缘分,她也是做一行相关,正好可以当你的贤内助,进咱们的公司,两全其美不是?”
卓裕看着他,要笑不笑的样子。
林延:“现在不都提倡独立女性嘛,你也不是迂腐的人,能给她找个好平台,不也是显得你有本事么?”
卓裕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然后拍了拍林延的肩,蓦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嫂子美不美?”
林延愣住,“啊?诶……美,美啊。”
卓裕搭在他肩上的手劲更重了,笑着说,“这么美的人,我要本事干吗?还不得赶紧藏起来?万一你嫂子跑了,我上哪去再找一个?”
林延彻底懵圈。
“你也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也不忍看着大哥没了老婆,对吧?”卓裕正经之中带着惆怅,“走了,你先忙。”
卓裕神清气爽,回办公室一路,工位上的同事纷纷起身,“裕总,恭喜啊!”
有胆大的调侃:“什么时候带夫人给我们见见?”
卓裕笑着说:“她最近忙,以后有机会。”
“嫂子做什么的?”跟过他的采购员燃起八卦之火。
卓裕挑眉,“她忙,比我厉害多了。”
一片笑声哄堂。
女员工之间悄声赞叹:“裕总真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直捧他老婆呢。”
“诶,不是说裕总挺花心的吗,上次还和盛梨书传绯闻。”
“花心能这么悄无声息地结婚?你来公司晚,不知情,待久了你就知道了。”
—
姜宛繁今天又是赶工的一天。
上个月对接一家明星工作室,给艺人订了一套礼服参加26号的时尚庆典,结果活动主办方将日期提前了,那经纪人只差没守在店里求她了。
姜宛繁没办法,推了别的工作,从早忙到现在。
剪裁部分已成型,关键在主图的钉珠走线,姜宛繁完成最后一条纹路后,放下针的一瞬间,她甚至不敢擡头。后颈像被浆糊黏住,经脉拉拉扯扯堵住似的。绕手去揉,揉散了些才敢缓缓扭转。
忽然后颈热烫,姜宛繁一激灵刚想回头。
“别动。”卓裕按定她双肩,干燥的掌心继续覆盖,“是我。”
姜宛繁不动了,背对着惊讶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卓裕语气听着不怎么高兴,“低头多久了?”
姜宛繁有点不敢吱声。
蹦进来拿东西的吕旅跟小阿飘一样,“从早上到现在,水都没喝一口。”
卓裕不说话了。
姜宛繁紧张了,“我喝水了,你别听她乱讲。”
“别动了,放松。”卓裕叹气,“我现在是不是要报个推拿按摩速成班?”
“还不如我来教,我要不做这一行,真能去开个推拿诊所。”姜宛繁说:“雀霖的大部分绣工都是推拿按摩的好手。唔,舒服。”
这还享受上了。
旁边有一条四角椅,卓裕长腿一勾就勾了过来。他坐下后,揽着姜宛繁的肩膀往后稍用力,人就靠在了他怀里。
姜宛繁身体一僵。
卓裕低声:“放松啊,这位女顾客。你不放松,我怎么为您服务?”
既阴阳怪气,又不怎么像正经话。
姜宛繁干脆跟着一起不正经,“啧,这技术。你是几号技师?”
“10?20?那就18吧。”数字吉利,卓裕笑。
“记住了,下次不点你。”姜宛繁闭眼休息,扭了扭胳膊,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着,“左边重一点,再左,啊,对。”
卓裕气笑,“下次你都不点我了,我干吗听你的?”
“这么受不得打击啊。”姜宛繁左右扭了扭脖子,头发丝蹭得卓裕手背痒。
“怎么,道德绑架?”卓裕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她的睫毛像两瓣婆娑弯月。
姜宛繁懒懒地应了声:“嗯。”
卓裕认命,“好,我自己绑自己,打活结,你一扯就松的那种,行么?”
姜宛繁翻身坐直,乐不可支地看着他,“行行行,改行吧18号技师。”
“永远为姜老板一人服务。”卓裕眉眼带光,一脸光荣。
—
从霖雀回来一周,离农历春节也只剩半月不到。
27这日,卓裕正式登门拜访。
姜家做大事搞,从下高速进县城的第一个路口起,每隔50米架起一座红拱门,上边贴着烫金吉祥话,彩带气球随处可见。姜宛繁家的小别墅里更是乌泱泱的人,讨喜糖的,发喜烟的,逢人就热情倒芝麻茶水的。
小孩儿们嘻嘻哈哈地看热闹,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堵门口干吗小兔崽子们!”
奶声奶气的童音又脆又清晰:“看新郎鸭!!”
卓裕不慌不忙,豁得出,放得开,敞开了脸面大声问:“新郎帅不帅?”——边问边拿出一沓厚厚的红包在手里扬。
小屁孩儿们嗓音震天:“帅!!呆!!了!!”
走在后面的卓悯敏一家被这阵仗惊着了,确实没想到会如此隆重。林延皱眉嘀咕:“太夸张了,跟大擂台一样。”
卓悯敏当没听到。
林延就真以为她没听见,火上浇油直起劲:“妈你当初费了多少心思给大哥安排相亲,还让人来家里吃饭见面,本来以为聊得有戏,结果被他摆一道,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闭嘴。”卓悯敏低声呵斥,“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嫂子就在前边,你想让她听到是不是?”
她是看出来了。
姜宛繁的家虽不在大城市,但条件优渥,父母视若珍宝,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家。
卓裕的礼数到位,光彩礼拉了一后备箱。七位数的现金,金器首饰一盘盘地摆在台子上,还有孝敬岳父母的东西更不在话下。无论放在哪个地方,这样的诚意和实力都是顶顶有面了。
可更难得的是,姜宛繁家的回礼不比他少,悉数对照着给。于是,这两家的东西摆在一起,拍个小视频发网上也能火一阵子。
礼尚往来,彼此尊重。
这是来自娘家人的撑腰。
两家见面时,姜荣耀大气和善,向简丹爽利热情,能言善道,绝不会让场面冷掉。姜家人口多,上头五个伯伯,四个姨妈,兄弟姊妹把人气捧得足足的。牌局开了七八桌,把亲家这边招呼得面面俱到。
中途,卓裕被向简丹叫走了一会儿。再回来时,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姜宛繁被兄弟姊妹闹腾得有点累,在二楼卧室歇会气,从窗户往下看,院子里的灶火升得红红热热,厨师们忙上忙下。晚饭流水席是霖雀镇的特色,图的就是一个热闹喜庆。
敲门声响,“宛繁,我能进来吗?”
姜宛繁站了几秒,这才换上笑脸,“姑姑。”
卓悯敏进卧室,轻声关上房间门,“我真没想到,雀霖这么漂亮。这边风俗真别致,刚才以璐还跟我念叨暑假想来玩儿呢。”
姜宛繁关心道:“姑姑您没被礼炮声吓着吧?我都担心您不适应。”
“怎么会,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我就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卓悯敏四下打量了一番,喟叹感慨:“这就是缘分,我们注定要成为一家人。”
姜宛繁笑了笑,“您放心,我以后和卓裕一起对您好,他顾及不周的,您只管告诉我。”
“你是懂事的孩子。”卓悯敏欣慰,忍不住拉起她的手,“卓裕是家里的大哥,他承受的压力自己从来不说,但我明白,我也心疼。”
两人握着手,踱步到窗边站定。
姜宛繁耐心聆听,安慰:“他也一直记挂您的好。”
“嗐,哪有什么完人,好与不好,都是自己的看待。姑姑知道,刚才林延说的话,你一定听到了。”卓悯敏停顿片刻,小心翼翼观察姜宛繁的神色。给了她足够的反应时间后再继续:“凡事都要向前看。虽然你和卓裕认识的时间不长,他做出结婚的决定也很突然,但这就是你俩的正缘。”
姜宛繁目光平静,恭敬地点了点头。
卓悯敏将她的手瞬间握紧,“卓裕呢,虽然有很多做得欠妥之处,但他年轻、事业也在上升期,以前呢,免不了逢场作戏。林延的话,你别当真,根本没有他说得那样夸张。相亲归相亲,好感也只是好感,跟那些个什么女明星的绯闻……姑姑宁愿亲口跟你说,也不希望你多想。”
姜宛繁笑了笑,“姑姑,卓裕这位相亲对象,是不是姓向?”
卓悯敏一愣。
“叫向衿,今年刚回国,左眼眉尾有一颗小泪痣,右耳两个耳洞对吗?”姜宛繁说:“我是左耳有两个,是初二的时候,我俩一块儿去桥洞摊上打的。”
“还有,您说的绯闻女明星,她叫盛梨书。新戏刚杀青,我们约好后天一起吃饭。”姜宛繁好人好事做到底,“您喜欢她吗?要不那天您也一块去。”
风入室,混着院子里备宴时的柴火烟气,隐约还有丝丝蛋饺香。这种不应景的烘托像演员走错片场,无措地面对聚光灯。
卓悯敏以为姜宛繁就是这位茫然演员,却没料到演员将错就错,对戏流畅,一字一句反转剧情。
“这两人都是我铁打的闺蜜,我们仨有个群,经常在里边聊天。我也听她俩说了不少延弟,以璐,还有您的趣事。所以姑姑您放心,我不会误会的。因为这些前尘往事,边角八卦,我知道的比您详细。您要感兴趣,我慢慢说给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