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推开闵社的门，宋雁在里头。眼睛红红的，梨花带雨。林林来，宋雁立刻收拾情绪，撤了。
林林一是猜不透宋雁哭的原因。她经常哭。总是委屈。林林也想像宋雁这样在领导面前哭一场，争取同情。可眼泪不争气，实在做不到。
她只好用寻常的语气跟闵社描述了师爽的“异状”。
闵社抽着烟，脸上带着一丝丝飘忽的笑容，“她是有些情绪。”
林林身子前倾，“可我的工作不能因为她的情绪就不展开呀！”
闵社道：“你这样，以后有什么，你直接找我，系统上选我，选题，稿子，直接跟我汇报。”
真不愧是社长！
林林喜出望外。有了这尊尚方宝剑，工作起来就容易多了。可问题，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她总不能永远跟师爽这么别扭下去。林林又想换部门，但这个念头犹如老鹰入天一般在脑中盘旋许久，她还没跟社长提出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换部门了。还换？从宋雁那出来，得罪了宋雁。现在又要从师爽这儿出去，等于又要得罪师爽。社内几大少壮派都快被她得罪光了。而且最关键是，还能去哪儿呢。徐金豆那儿？朱跃那儿？都不切实际，这两位也不是什么善茬。
林林一个人坐在工位上发呆，痛苦着，闹心着，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随意翻开。后勒口署着她和宋雁的大名。脑中随即叮铃一响——或者再回宋雁那儿呢。不对比不知道，比起师爽，宋雁真算是个好领导了。最起码，宋雁会哭，师爽可是比男人还凶悍的铁血派。何况社里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小牛换过好几个部门。徐金豆也换过三个。她再走一步，也不算首开先例。
念头产生了，林林不愿意等。她给老邱打电话，让他接儿子。下午下班，她等沈幼、师爽、殷翠梅们都走了，抢在宋雁离开之前拦住她。
“主任。”林林这一声叫得温柔。
宋雁擡眼望她。四目相接，一霎间，两个人都有点恍惚。进了屋，林林表达了想回去的意愿。
宋雁沉默。她从门口走到窗边，朝外头看了好几秒，才转过身，无奈笑笑，“你是不是觉得，终于明白了天下乌鸦一般黑。”
林林忙说不是这个意思。
宋雁道：“就算我同意，她同意么？你这等于打了她的脸。”
林林说：“为了工作，正常调动，放心，我去协调。”说到这儿，林林又往宋雁所在方向靠了靠，她轻轻叹了口气，“比起她，我宁愿你上，她那个脾气，真要上了，那可就……”林林藏了四个字没说。叫“哀鸿遍野”。
宋雁也领会了她的意思，笑呵呵道：“谁上都一样，都是带领大家继续前进，文艺社的牌子不能倒，我们编辑室的光荣传统不能断。”
李林林望着宋雁。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她相信此时此刻，宋雁是真诚的。血腥的拼杀背后，宋雁还是有着一颗为出版理想的心。假亦真时真亦假。林林觉得自己都快被感动了，“老宋，你放心，我还是那话，对你不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
宋雁干笑笑。
林林说：“还是咱俩配合比较好。”
宋雁说：“你先过了部门那关再说吧，我这边问题不大。”
是。林林理解宋雁。从斗争的角度，她自然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当初她李林林出走，映证了宋雁的“不施仁政”，现在的回归，则反身映证了宋雁领导的一编室还是香。林林想清楚了，跟宋雁，她还能周旋，跟师爽，是完全不能相处。师爽的逻辑太可怕，太不讲理。不过真等准备去找师爽谈判的时候，殷翠梅的一句话提醒了她，“谁上，另外几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这话她已经说过不止一遍。但现在林林联系到自身情况，又觉得现在妄动实在不是上策。好，就算师爽同意，她又回到宋雁那儿。万一师爽最终当政了，主管着几个编辑室，那她及时回去，日子能好过么？人还不是必然给她穿小鞋。
换言之，如果是宋雁上去了，那她回一编室倒还行。可就目前的情势看，谁上去真难说。考虑来考虑去，目前最可行的办法，还是暂时稳住师爽。她不是认为她李林林要篡权夺位么，那就索性跟她说清楚，我李林林不想往上走，副总编的位置，也不是她一个刚来没几年的外来者能够夺取的。她想做的，不过就是好好做书。她们之间真的是误会。
可真等林林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正准备去跟师爽解释。人师大主任又随便找了小毛病，当着编辑室年轻人的面把林林批得帽子都戴不住。林林心一横，算了，为什么要向恶势力低头。不谈了！爱咋地咋地！
冷战继续。
师爽的怪面孔，像一个幽灵一般围绕着林林。林林本想眼不见为净。但可怕的是，师爽偏偏来个纠缠不休。她折磨人的手法奇多，多半是冷嘲热讽。而且，她总是“喜怒无常”。有两次在食堂遇到，她主动跟林林打招呼，笑得跟什么似的。可一转脸，她又来个暴风骤雨，彻头彻尾地对你进行批判。林林觉得，再这么下去，她准备师爽折磨疯。
沈幼私下点评，“师主任癫了。”
林林道：“就她这样的修养，还想上位，就不问问她当了副总编，社里人答应吗？”
唐嫚儿那儿传出消息，社里两次调研，群众投票，师爽都没通过。当然，宋雁也没通过。确切地说，社里这几位候选人群众都有意见。
聂风又有稿子来，这次是个新近创作的小长篇《第九夜》。林林说：“老聂，我不能做，走的时候答应过老宋。”谁知聂风来一句，“实在不行你们一起，没你，真不行，没人干活儿呀。”
林林本来还想拒绝，可细细一品，又觉得有腾挪的空间。她快速看了稿子，觉得可以做，然后直接走入宋雁办公室。风格是开宗明义，“老宋，老聂又来了个稿子。”
宋雁怔了一下，又笑呵呵地，“没听老聂说，他直接给你了是吧，那就你做。”
看看，多么明事理。
林林随即道：“别，我当初走的时候说了不带走编辑室资源，但现在老聂找我，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考虑咱们一起做。”
宋雁又是一愣，然后才笑呵呵地，“我这边没问题。”
没问题就行。事不宜迟。林林直接在系统上报了选题，审核人跳过师爽，直接选闵社长，然后以迅雷不及掩的速度初审完稿件，复审给殷翠梅，终审给闵社。
系统走完的稿子发排的第二天，师爽虎着脸走进林林办公室，她敲敲林林桌面，“你过来一下。”
林林不惧，慢慢站起来，一脸无畏，跟女英雄要上刑场似的，她的脚并没有打算迈出去，“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师爽回头看她。沈幼吓得连忙又去上厕所了。里面半间，喻晓兰戴上耳机，也快速走出了办公室。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师爽严肃地，“李林林，你报选题，是不是要首先经过部门同意？”
兵来将挡。林林道：“这个选题有点特殊，是宋主任的稿子，社长分配我跟她一起做，主任这几天忙，所以临时从我这儿走了一下，属于社重点选题。”
“不管是谁的选题，”师爽抢白，“只要从我部门走，我是不是有知情权。”
林林道：“抱歉主任，正准备告诉你，一上午忙忘了。”
师爽一字一顿，“李林林，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林林骇然一笑，“我怎么了。”
“忘恩负义！”师爽咬牙切齿地。
林林还是保持平静，“主任，这个锅我可不能背。”
师爽语速极快，“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你忘了，是谁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你的？是谁腆着脸低三下四地求我要来我部门的？”
林林恨道：“正常换部门，愿打愿挨的事，怎么成收留了？好，退一万步，就算叫‘收留’，那也是你有私心，要从道义打击你的竞争对手！你什么时候真正把我当自己人了？！在选题会上不顾脸面破口大骂的的谁？！”
师爽眼睛都杀红了，“李林林，小心我告你诽谤！”
林林道：“行了！大家心照不宣！是，原来是我要来的，现在我要走，行么？！”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谁比谁高半头！
师爽不客气，“这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大喘气，“老宋老宋那儿你待不住，我这儿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干脆辞职算了！”
林林顶住了，“你没有资格命令我辞职。”又说，“老师，麻烦你保持一点理智吧，我从来都没有打算跟你竞争什么副主编的位子，我就是当个编辑，当到老！如果你在别人那儿听到了什么，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都是不实。”
师爽恼羞成怒，大手一挥，“少跟我说这些没用，反正我就一句话，这个选题我不通过。”
林林低头不看她，下意识伸手将水杯挪了个位置，“你去跟社长说去。”
“少拿社长吓唬我！”师爽道，“你就没少在社长耳边吹歪风！”陡然冷笑，“现在我明白了，你到我这儿是带着任务带着目的，你压根儿就是一个卧底！你放心，有我在一天，我就容不得你这种牛鬼蛇神胡闹！”
李林林气撞脑门，一擡手。水杯像个炮弹一样，从半空出发，直击地面，当啷一声，杯体破成几瓣儿，里面的咖啡四溅。尽管师爽眼疾脚快跳开了，她的鞋面依旧未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