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过年，林林和老邱还是娘婆二家地跑。表面上，他们还是一对温馨和睦的夫妻。公公问：“还出去吗？”老邱道：“爸，放心，肯定给你安排得好好的。”婆婆激动，“我不去，国外没像样中医。”林林安慰，“爸，妈，放心，老邱走我也不走，我哪儿都不去。”
在是否移民的问题上，林林坚决和公婆站在一起。回程路上，老邱又爆出个重大消息。为了移民，他把房子抵押了。林林控制不住情绪，儿子还在后座，她就是失控道：“没房子住哪儿！”说着就要带着儿子下车。老邱好说歹说，拦住了。
回到家，林林觉得简直没办法跟老邱沟通。一怒之下，她要搬出去。老邱苦口婆心，好像他反倒是受害者，“林子，你不能不讲道理，你的事业，我支持那么多年，为了我的事业，你怎么就不能做出一点牺牲。”
林林大声，“这不是牺牲的问题，是认知的问题，邱明远，你到底被谁洗脑了，中国就留不住你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都不够你折腾了？”
老邱沉默，过了一会儿，“你就是舍不得你那工作。”
林林迅速地，“是！是舍不得！我是觉得这种牺牲不值得！根本就没必要！都什么时候了？马云去国外了吗？还有你崇拜的东哥，他去赚美国人的钱了吗？”
老邱说：“这个问题你不懂。”
林林咆哮：“我也不想懂！”
同一屋檐是没法过下去了。找中介，找房子，搬。林林最担心，是儿子会不会受老邱的影响。国外再好，他们这种中途跑过去，必然也是千难万阻。而且，本科阶段，林林还是主张儿子在国内读的。
年后开班，社里氛围有点诡异。林林后知后觉，一直到沈幼和殷翠梅议论起来，才探过去问情况。
沈幼小声道：“柳总办公室腾空了。”
林林愣了一下，问：“谁搬进去？”
殷翠梅笑道：“就是还不知道呢。”
三选一很困难。
沈幼又说：“如果考察都通不过，不排除另觅人选，或者直接空降。”
殷翠梅对林林，“我看你倒挺合适。”
林林吓得打了个冷颤，忙道：“这话不可能乱说。”她没想过，别说社里根本没这意思，就算“黄袍加身”，她也没有谋反的心。
师爽、宋雁、徐金豆运筹帷幄那么多年，谁拿下副总编之位，谁就是她们永远的敌人。她才不去当这个臭头。
午饭后，林林找大川遛弯。方大川也爆出个劲爆新闻。他准备辞职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林林问他去哪儿。大川说去一个导演的工作室当编剧、文学策划。
林林不禁担忧，“靠谱么。”
大川眼望前方，“靠不靠谱，终究要走出这一步。”
是。男生不适合当编辑。尤其是在这个年代。大川辞职，林林一方面是不舍。因为一旦大川离开，她就真的连一个能说话的同事也没有了。可是，从大川发展的角度出发，她又必须祝福他，为他的勇敢摇旗呐喊。现在大川还算年轻。再过几年呢？真不敢想……人之将走，大川也不骂朱跃了。他来个总结性陈词。他觉得朱跃也好，宋雁也罢，都不算坏人。只是在这个越来越艰难的产业中，好人也被挤压得变了。
一只鸽子落在窗台上，林林这才从失魂落魄中回转。沈幼问她怎么了。
林林只能说：“没事，中午没睡觉，困。”
沈幼丢给她一袋咖啡。林林刚要起身去泡，座机响了。是闵社打来的。他让林林去他办公室一趟。林林顿时紧张，她怕担忧的事情发生。沈幼激动，“不会是要找你谈了吧。”她巴望着林林升职。林林低呵：“别胡说。”不过好在到了闵社办公室，这种担忧第一时间便解除了。
闵社有个朋友叫吴放，写了本小说叫《不空》。闵社递给林林，让她判断判断。林林表示没问题，又交代了几句《桃坪的故事》最近发货情况便要撤。刚出门，迎面，师爽却站在她面前。显然，师主任是来找社长的。
师爽微微皱眉，小声：“干什么的？”
林林口不择言，“桃坪发货的事。”
师爽没再多问，敲门进去了。
小说不长，林林回办公室就开始浏览，到下班，文档基本看完了。《不空》讲了一个新中国成立前后，上海一户普通人家的故事。行文古朴，内容扎实，有出版的价值。下班之前，唐嫚儿突然跑来。确切地说，她是挨门挨户通知。“有选题赶紧报，明天上午十点，选题会。”唐嫚儿气喘吁吁地。林林说不是周三么。唐嫚儿说改了，周三领导都出去，周四周五也不在。所以改在周二。
没办法，原本打算下班的林林，只好加会儿班。师爽的房门已然紧锁。她打算晚点再跟主任说《不空》。社长派的任务，先报了再说。
次日十点，选题会准时召开。林林没有资格旁听、投票，但此次盛会的“惨状”，她是中午在食堂听唐嫚儿描述的。唐嫚儿恨不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完美再当时情景。
一言以蔽之：师爽强烈反对《不空》的出版。
嫚儿激动地饺子都没夹稳：“所有人都傻了，自己部门反对自己部门，这不等于挥刀自宫么。”
林林也傻了。会不会是误会？又或者是唐嫚儿描述得过于夸张。只是，等回到办公室，听到殷翠梅的讲述，林林才确定，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师爽为什么突然狂风暴雨？就因为她没提前跟她打招呼？那也不至于这样。午休还没结束，林林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强烈诧异，敲响了师爽办公室的门。
随着一声“请进”，李林林站到了师爽面前。
师爽背对着林林，正在拾掇窗台上的花枝。
林林叫了声主任。
师爽转过身，面目已然调整得严肃，“什么事？”师爽声调低沉。林林虽然做好了准备，可临到现场还是颇感尴尬。这场对峙，实在不晓得怎么破题。于是林林只好从头说起：“主任，我报了个选题。”
师爽轻声慢语：“不空？”
林林又说：“你觉得怎么样。”
师爽说：“挺好。”
林林发懵。师爽的反应，在她的料想之外。这干吗？演戏呢？选题论证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林林笑了一声，道：“可我听说你在选题论证会上不是这么说。”
师爽眼神犀利，“听说，听谁说？”
林林道：“其他与会人员。”
师爽咬定了，“胡说，我投的赞成票。”
林林像看外星人一般看着师爽。这个女人，谎话说得比真话还理直气壮。林林只好长驱直入，“主任，我不是说不能接受你反对，你可以反对，可以做学术层面市场层面或者任何层面的探讨，但我们是一个战壕一艘船一条绳上的，人家会把我们当成一个整体，自己反对自己，成什么了？有不同意见，咱们可以私下交流，何必到选题论证会这种公众场合去说，这等于向外人传达我们编辑室内部的混乱状态，这是管理的大忌……”
话音未落，师爽陡然鲸吼：“我说了我没反对！可以对质！谁告诉你的，把那人找来，她凭什么这么说，录音了吗？有证据吗？”
疯了，真疯了！
“这是社长要报的！”林林声调提高音量加大，“你如果反对，去跟社长说！”
师爽愣在那儿。林林还没等她申辩，便退出了办公室。好在，经投票，《不空》还是顺利通过了选题论证。只不过，林林和师爽的关系，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尴尬了。林林不解的是，师主任这是被丧尸咬了么，怎么就突然失去了理智。这场变故，毫无征兆。她李林林本人更是毫无觉察。细想想，自从到了二编室以来，她对师爽算是尊敬有加，两个人打配合也算顺利。
《不空》虽然跟她说得晚了点，可也不至于在选题论证会上闹那么一出。倒是沈幼点了一句，“嫉妒，估计是嫉妒。”林林反驳，“嫉妒什么？嫉妒我做了两本书？”沈幼没往下说。殷翠梅却点破了，“人家把你当成竞争对手啦！”
什么意思。竞争什么？林林茫茫然。
殷翠梅又说：“可能社里在考虑提你上去！”
林林立刻说：“不可能！我也没那个意愿！”
殷翠梅叹了一口气，“你没意愿是你没意愿，可社里要用人。”一边说一边拨弄着办公桌旁那株巨大的龟背竹，“社里实在是无人可用了。”
破案了。明白了。师爽突然发疯的内在逻辑，恐怕就是觉得李林林挡了她的路。可林林并不想立刻投降。她觉得没意思极了。而且，这档子破事根本就不用解释，时间会证明一切。早上在食堂遇到，林林恍惚，她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跟师爽打招呼，结果人师大主任跟没事儿人似的，迎面走来，直接招呼“早上好”。不过，这也仅仅是在外人面前的表演，一回到编辑室内部，师爽对林林就不客气了。只要林林提交的申请，包括系统上的各种单子，到了师爽那一关，就必然停住。
林林不愿意见到师爽那张脸。她打电话过去提醒，“主任，系统通过一下。”师爽倒也轻盈地说好。只可惜，嘴上说好，但就是迟迟不行动。
无限期拖延。
开会，师主任也要指桑骂槐，对林林一番批斗，“不要以为做出了一点成绩，尾巴就翘起来了”。
林林哭笑不得。来二编室之前，她怎么也想不到师爽是这种风格。宋雁好歹算跟你软磨，师爽呢，直接撕破脸皮，垂直打击。林林不想越级汇报处理问题，可事到如今，柳总退了，她只能直接去找闵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