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宋雁手机展示的是个截屏。赤裸裸，明晃晃，林林一眼就看清了。那是她和鲍蓉的聊天记录，谈的是鲍蓉竞聘副主任的事。林林建议鲍蓉不要参选，说是个坑，连带还有一大段分析……怎么到宋雁这儿了？谁发的？林林愣在那儿，一时无言。
宋雁道：“是你说的吧。”
林林激动，“谁发的，怎么能干这种事！”
宋雁陡然大声：“还不反省！都传到社领导那儿去了！社长都看到了！柳总转给我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五雷轰顶！
林林觉得顿时喘不过气来。她脸色铁青，双目失神，五感都迟钝了。
宋雁厉声：“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这叫‘妄议中央’！跟社委会的方针对着干！社里鼓励竞聘，你来个‘是个坑’，林林，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种没有脑子不着调的事情能不能不要做！私下说说倒罢，现在来个铁证如山，怎么弄。”
林林低头、沉默。算了。栽了。由她骂吧！林林恨不得立刻找到鲍蓉，问到她脸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儿的水，恨不得有一万丈深。
宋雁又说：“你这样做，人家不但怪你，还要怪我，怪我管理不善协调不周，不会做思想工作，对下属的思想现状一无所知。”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林林几乎无法负荷。她只好嗫嚅着：“主任，我……”
宋雁抢白，“你闷着头老老实实做事谁也抓不到你小辫子，现在好，”啧啧两下，“你要跟鲍蓉合作，我就少提醒一句，那不是个善茬，结果就出问题了。你总是嫌我不放开你的工作，掣肘了，挡路了，实际呢，你以为自己有点资源就怎么着了，好多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要不是我在外面帮你挡着，你都不知道摔多少回了！”
这话宋雁说过不止一次。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说，显然有点“趁火打劫”了。算是个清算。
林林忍住眼泪，“要不，我去跟柳总解释一下。”
“还解释什么？！”宋雁双目圆睁。
只好闭嘴。回到工位，李林林眼眶还是红的。中午这顿，她自然不能跟沈幼和唐嫚儿一起了。她给鲍蓉打电话，约她到离工业园较远的一家冷门菜馆见面。鲍蓉准时到了，满面笑容。《某年仲夏》第一轮发货成绩不错。她八成觉得，林林是找她庆功。
谁知见面不到三秒，林林就直接问到她脸上去：“你怎么回事，我跟你说的话，你为什么截屏发出去。”
鲍蓉石化，疑惑地，“没有啊。”
林林直接撕开了说：“都传到社领导那去了！”
鲍蓉彻底被打懵了。
林林道：“老鲍，咱们相交一场，我把你当朋友，你怎么能这样！现在社长都看到截屏了，我就不明白，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做？你当不当副主任，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完全是出于对你的关心，才给了建议，结果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鲍蓉脸像融化了雪糕，她要哭了，“不是……林子……我没有……”
林林几近失控，“还说没有！”
鲍蓉又道：“我只发给嫚儿了。”
林林呆立着。嫚儿？唐嫚儿？怎么会是她。太恐怖太离谱太过分！她一直不喜欢唐嫚儿，觉得此女事儿多，过于精明，尽量少接触。可私下告密给领导发截屏这种事，她是万万没想到唐嫚儿会做！这可是突破底线的事啊！告密者……内心能安么？！
鲍蓉还在喃喃解释：“她说了不会外传……我还叮嘱她……”林林气冲牛斗：“她说你就信？！”鲍蓉赶忙上前拉住林林的胳膊，一劲儿说对不起，林林直接甩开，扭头就走。
饭自然是吃不成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眼下最大的困难，是社领导对这件事的态度。呜呜，就算暂时没有处罚措施，但她李林林在社领导心目中的形象算毁了。她在文艺社的前途，注定茫茫。难道，走么？走去哪里？林林实在想不到，她是抱着一直干到退休的打算来文艺社的，现在才做多久，她是万万不能走的。但是她能感觉到，宋雁巴不得她走人。甚至不排除宋雁会借这个事情，在她身上做一拨文章，以惩罚她过去的“不听话”。
林林去洗手间扑了扑脸。必须清醒。一擡头，镜子里竟然是唐嫚儿的身影。她笑着跟林林打招呼，还说，“饭都不吃啦，减肥吗。”哼，虚伪矫情丑恶狰狞！这人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可是，眼下还不能跟她闹翻，林林只好点头打了个招呼，迅速撤了。
老邱不在国内。林林能说话的人只有大川。她把这事跟大川说了。方大川连说了三个“靠”。恨不得立刻跑去骂鲍蓉和唐嫚儿一顿。大川问林林怎么办。林林说：“没办法，混着。事到如今，只能是过一天算一天，人家没赶我走，我总不能自己走吧。”方大川道：“你说得我都想走了。”林林问：“去哪儿？”大川说他也不知道。林林明白，大川暂时也不过说说罢了。外面天大地大，并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季度末又是一通报奖。一编室除了崔笛韵手里的几本书，就是宋雁和林林联合编辑的《尘埃》。李林林认真走程序，把材料提交了。宋雁也叮嘱，早报早好，认真一点。如果有必要，多给评论家们打打电话，拉拉关系。年度分量最重的大奖上周出炉，文艺社全军覆没。上级领导颇有微词。消息传下来，压力最大的自然是宋雁。那几天，她老人家跟疯了似的，开会，打电话，拉稿子……林林在旁侧看着。她心疼宋雁，但转而又觉得宋某人根本不值得同情。她觉得宋雁的施政方针有问题。或者说，为人处世有问题。待下太苛，对上过谄，急功近利。黄开诚就被她折磨得偷偷报考了博士。一有机会，就准备逃出生天，回炉再造。
说实话，林林是想帮宋雁的。可又觉得无从帮起。编辑，以稿为生，但眼下的情况是，每个编辑都吃不饱。包括崔笛韵，连她都觉得，出版比以前难做多了。《简单生活》印出来，姚芳也回国了。林林陪着她做了几场活动，姚芳是兴兴头头，但老实说，效果一般。这种地面活动，如果没有足够多的强势媒体报道，那基本等于是做给作者看的。当然，活动做完，书走了一拨。首印基本消化掉了。宋雁觉得还行。但柳总不满意。她建议再做做活动。
林林说：“这么密集地做，没必要，要不我找张主任问问，看能不能安排专访。”
柳馥道：“线上得推呀。”
林林明确表示，推线上，可不是过去号召社里人点几个豆瓣想读的时候了。得有资金支持。柳总大气地，“你去找，如果方案合适，不是不可以申请。”
听柳总这意思，不得不做了。林林手里只有虹姐一条线。但聂风和杨冰夏的合作，她对虹姐这人深恶痛绝，实在不打算找她合作。她又找聂风打听，问有没有其他线索。聂风给了她另一个“个体户”杨芬的联系方式。这人过去在出版公司做营销编辑，后来出来单干，做网络红人的孵化，也接宣传案。林林跟杨芬见了面，谈了方案，没几天。芬报了价，像《简单生活》这种量级、成色的书，整个线上宣传下来，大概需要两万。林林报给宋雁、柳总，两人都没打磕巴，批了。林林转脸又跟姚芳知会。姚芳自然鼓掌叫好。她职业生涯最大的愿望，就是popular起来。
上午十一点，宋雁在编辑室群里通知，中午部门聚餐，到旁边的江西菜馆吃包间。林林问沈幼，“来作者了？”沈幼说没听说。过了一会儿，沈幼从唐嫚儿那儿得到消息，说小牛要走了，这场是送别宴。牛彤即将告别出版，专心去某地方文学院当专业作家，一门心思搞创作。订了十人桌。宫彩早已经不来了。没到。崔笛韵下午才来上班，没回消息。史念芹倒是来了。牛彤一个劲跟史老师拥抱。林林、沈幼、黄开诚，还有两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围观。当然，牛彤重点要敬的还是宋雁。
酒杯举起来，说话都带感情了，“主任，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江湖再见！……”一仰脖子，牛彤把酒喝了。宋雁也小喝了几杯，说了不少客气话。人要走了，也就谈不上什么矛盾了。更何况，这些年，宋雁对牛彤始终是“放羊”。光凭这一点，林林每次想起都觉得不忿。牛彤能一年三个月在外闲逛，她独立做一本书都千难万阻。不过林林也能理解牛彤这一番奉承里，恐怕一半是真情，一半还有假意。江湖再见嘛。她当了专业专家，没准将来还要仰仗宋雁帮她出书呢。一切都是利益。
牛彤没特地敬林林酒。李林林也没回敬。吃完饭，刚到办公室躺一会儿。鲍蓉来电话，一定要找林林到工业园旁边的大银行碰面。林林不想去。鲍蓉恨不得要哭了。
林林道：“老鲍，不用再说了，大家心里都明白。”
鲍蓉说：“林子，我还是得当面跟你说，不然我死都不瞑目……”话说到这份上，李林林也只好勉为其难走一趟。银行大堂业务办理等候处。林林和鲍蓉坐在一角。
鲍蓉咬牙切齿地，“我真没想到唐嫚儿会这样！”
林林冷笑，“你要不截屏，不乱发，她能怎么样。”
鲍蓉连说了三个“怪我”，又恳请林林原谅。
林林道：“我原不原谅你都没关系，问题是，你这样做，堵的是你我的路！以后在社里还怎么混！”又说：“老鲍，我们以后少接触，见面也不用打招呼，咱们不能走太近，也做不了朋友，事已至此，各自保重吧……”
鲍蓉眼泪又喷出来，“林子……我对不起你……我的错……你说……你说我该怎么补偿……”
“补偿？”林林愈发瞧不起这个女人，“你能怎么补偿？我已经为我的疏忽买了单，你也为你的愚蠢买了单，要怪只能怪我大意了，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
鲍蓉拉着林林的手又是一通哭。
林林甩开她。
鲍蓉声泪俱下，“可是我现在也不能辞职啊……我还有两个孩子……”林林盯着鲍蓉看了两秒，什么话也没再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