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第一百二十章
拖到时候，《某年仲夏》和《简单生活》的封面做出来了。《某年仲夏》还行，鲍蓉满意。林林首肯。《简单生活》就一言难尽了。从字体摆放，到构图，到用色，都不尽如人意。林林建议周大姐从书名字体上下下工夫。
周大姐道：“李编辑，你到底要什么样的，简单生活，简单了你说简单，复杂了你又说复杂。”
林林知道跟她无法沟通，只好去找设计部主任孙元要求换个美编试试。谁知主任还挺维护下属，怕伤害周大姐积极性——大姐本来就太不爱干活儿。孙元道：“让老周发给我看看。”林林又跑去传达。结果第二天，孙元调整后的版本发给了林林。林林觉得还不错，便拿U盘拷了，去找柳馥审核。
戴上老花眼镜，把封面小样放到最大，铺满整个屏幕。柳总看了大约有半分钟，才擡头问林林：“你觉得怎么样。”林林道：“水准线以上。”柳总不说话。完了。八成又是不满意。又端详一会儿，柳总才摘掉老花镜，一锤定音，“我看不错，耐看，这还算有点我们社老美编的功力，展开吧，抓紧时间出。”林林喜出望外，连忙应了。顺带，她又提到杨冰夏几本旧作的事，说打算下个季度集中推出来。
柳馥口气平淡，态度坚决，“再等一等，等《尘埃》消化消化，不要给作者一种感觉，好像在我们这出书很容易。”
呵呵，不用说，宋雁跟柳总通过气了。说白了，她宋雁就是想打压她。嫌她不听话，不当奴隶。可这样做的结果，没准就是要流失杨冰夏这么个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大作者。人家现在缺合作方么？多少人抢着要！
社里的“错失先机”让林林痛心疾首。每个人都从给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宋雁要的是面子，是对下属的控制；柳总要的是平安到站，只有她李林林一门心思做书。显然，这是她不懂“政治”了。做一本书，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林林提不起气。到了家，也没跟老邱倾诉。事实上，自从老邱一门心思要奔赴西方。林林跟他谈了几次。但老邱依旧固执己见。他仍旧认为自己的事业未来在国外。他们这个小家庭应该移民。
林林进门，老邱正在收拾行李。明天飞。他很客气地说林林多辛苦，实在不行，叫爸妈过来帮帮忙。林林也没多啰嗦，只让他在外面小心。收拾完毕，老邱又凑过来，口气温柔地，“我也想了，你去了那边，也可以继续发展文化事业。”林林诧异地看着他。西方出版界可没她什么事。老邱道：“你不是一直想读编剧，想做大导演的师妹么，读啊，我支持，搞不好，你也能成为一个著名编剧，旅外女作家。”林林无奈地，“不要异想天开好不好。”老邱沉默，片刻，他又说：“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你我的下半辈子能轻松一点，有价值一点。”
林林直面他，“什么是价值？活着就不轻松。”停顿一下，“多少例子，多少前车之鉴，那边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那边不是天堂。”
老邱执拗地，“那我要去闯一闯。”又说：“你看老朱两口子去澳洲，那日子过得。”老邱啧啧。
林林道：“我劝你少跟这些人接触，一个个的思想都有问题。”老邱愣一下，道：“林子，我求求你，你就是在这个小圈子困了太久，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林林迅速，大声地，“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老邱道：“你就当为了我，为了儿子！你就这么放不下你这份鸡肋工作！”
林林怒吼：“它不是鸡肋！”
是啊！这还是她的精神寄托。即便是在最穷困最坎坷的时候，她也从未把自己全部生命都押在家庭上。工作，出版，文学，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支点啊……
不愉快归不愉快。第二天老邱还是走了。竞聘将至，社里嘈嘈杂杂，唐嫚儿还在说着八卦，沈幼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徐金豆的书还是大卖，师爽还是在会上对宋雁指桑骂槐。事实上，这一代编辑的竞争，从几年前就明朗化了。林林忽然意识到，她自己的入职，也不过是这场竞争的一步棋。
逻辑线条是：宋雁需要在竞争中打败师爽、徐金豆，因此需要帮手，需要多出书，多出好书，制造业绩。从这个层面看，林林又能理解宋雁对于“署名”的执着了。每一个署名，都是她将来争取副主编之位的砝码啊！可问题是，她李林林不是工具。是人，是有自己的意志和愿望的人！三年前，战争打响，如今柳总退休倒计时，这战争更加白热化。三个女人都在积极准备，到时候一决雌雄。
人啊！悲哀！
同屋的殷翠梅说过一句话林林深以为是。她说：“赶紧让她们当上吧，当上，就消停了。”可下班路上咀嚼这话，林林又觉得消停似乎也不可能。职位只有一个。当上的那个自然风光无限，可剩下两个，也绝对不会配合工作。到时候，又是别的戏剧。
老邱不在家。林林还是认真做饭。儿子需要营养。她自己只吃了几口。半夜，儿子睡了。林林一个人坐在床头，她没看手机，而是拿着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翻着。她忽然感觉自己很像小说中的主人公梅诗金公爵，天真到近乎“白痴”。宋雁、师爽们热爱出版么？不能说不热爱，但她们的追求，并不像她李林林那般简单。只是，行业环境在恶化，纸书出版持续萎缩，更不用说文学出版。这注定是个小众的、寂寞的事业。可问题是，那也是事业呀！而且，文学的出版本来就是个小生意，编辑本来就已经很苦，如若再弄得心机重重，蝇营狗茍，还有什么意思？！说白了，你要想走官路，何必来做出版！
林林恍惚着。手机响了。拿起来看，竟是诸葛六打来的。这个点什么事？奇怪。林林手滑一下，接通了。诸葛六那边能听到风声。八成，他是刚应酬完。林林用一种职业性笑意问啥事儿。诸葛半开玩笑地说：“李编辑，我不得不批评你了，你表现得可不像一个成熟的老编辑。”
一头雾水。
林林发懵，可她还是问他怎么了。
诸葛六说：“你有空多去看看都教授，多跟他交流、请教，他那部书稿，还是极有价值的。走动起来嘛。”
林林愣住。这一声讨实在是始料未及。她还是笑着应承。可当挂断电话，她心中那团怒火却迟迟不肯散去。她恨自己竟把他当朋友，结果他呢，不过是把她当成工具！你要去奉承都教授，你自己去！她李林林犯不着拍都某人的马屁！什么“极有价值”？狗屁！谁看？！她愿意出版，已经算给了天大的面子！他诸葛六有什么资格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说白了，你的目的也不过就是想要谋个养老的职位罢了！别把自己擡得那么崇高！
气顶在脑门上，林林真想回拨过去，告诉诸葛六，都教授的稿子我不做了！我也不想做你的小说！……深呼吸，三下。冷静。冷静。冷静。李林林终于还是放下了手机。做编辑就是这样，为别人做嫁衣，关键人家还未必领情。呵呵，人生也不是如此么。谁能陪谁到底？不都是只能陪一段路。
隔天头痛，刚到单位，出版部来电话，说《简单生活》的样书出来了。林林忙不叠去取。回来先看版权页，装订，页码，确认没问题，签字。返给出版部，接下来就是大批装订，入库。
都办利索，林林又去找张明贵商量做活动的事。姚芳也提了几次，近期她会回国，可以配合活动。林林理解姚芳。她写作起步晚，将近五十岁才开始动笔。但写作目标却很宏大。不过好在短期之内，她已经有了一定的成绩。获过奖，纯文学界也认她，但就是始终没能“出圈”。说到底，姚芳跟顾青云、杨冰夏不能比。人家已经红得恨不得人尽皆知。她却只能在小范围内知名。因此，popular，也就成了姚芳经常挂在嘴上的词。她要成为一名popular的作家。
林林把基本意愿提了。张明贵道：“活动可以做，但嘉宾可能要自己找。”
林林道：“嘉宾我这边管，你这边出媒体资源就行。”
一上午忙忙叨叨，东奔西跑。回到办公室，沈幼说主任找你。林林喝了口水，过对面找宋雁。
又什么事？李林林直觉得头脑短路。最近，她似乎没有什么跟宋雁交涉的。难道，又要给她派稿子？来不及多想，一脚踏进宋雁办公室。
宋雁示意她关门。林林照办了。
她走到宋雁办公桌前，叫了声主任。宋雁盯着林林看了两秒，眼神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反正不愉快是肯定的。林林不懂其中深意，刚想问。宋雁拿起桌上摆着的手机，点了两下，屏幕没锁。她把手机推到林林跟前。林林低头一看，差点没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