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一百十八章

    第一百十八章

    三年一次岗位调整、竞聘，社里最近很热闹。不过这种热闹不是明面儿上的，而暗流涌动。唐嫚儿想动。从编辑岗换到编务去。级别上也想上半级，她要竞聘总编室副主任。她跟林林、沈幼倒没藏着掖着，午饭时间直说了。

    沈幼道：“他们内部也有人想上吧。”

    唐嫚儿说：“那我不管，竞聘本来就可以跨部门，只要符合规则，我就能竞。”

    林林不说话。

    沈幼却为嫚儿担心，“别说竞不上，就是竞上了，到了那边，人家能容你吗？”

    唐嫚儿说：“容又怎么样不容又怎么样，反正就是干工作，她要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难过的是她自己，主任还有一年多就退了，到时候……”唐嫚儿哼哼笑，及时刹车。林林和沈幼也都明白了。唐嫚儿这次瞄准的是副主任，但从长远看，最终目标还是主任。

    沈幼又说：“社里分了一个编辑室出来，你还不如去竞那个呢。”唐嫚儿立即，“我去不当那炮灰。”是，这也是这次竞聘的一大奇观。原本，社里有四个编辑室。如今又分裂出一个来。设立了第五编辑室。林林从大川那得知（大川听大嘴巴朱跃说的），这个岗位，是个给从别的出版社调来丁欢设置的。谁争谁炮灰。

    林林问：“这个丁是谁的人？”

    大川道：“说不好，有说是闵社的人，也有说是柳总的人，还有人说是冉社的关系。”林林不解，“冉社不都退了。”大川道：“退了也不耽误排兵布阵呀。”又说：“这位丁大姐，可不是什么贤才。”

    林林愿闻其详。

    大川道：“她在湖光社，赔了两千万，混不下去才想办法来我这儿的，可架不住人家底子硬，一来就单门独户当奶奶了。”

    竞聘文件下来没几天，又爆出个新闻。牛彤要参与竞聘。她填报的职位是，第二编辑室主任。直接跟师爽火拼！师爽顿时气炸，恨不得把牛彤直接撕了。不过这一回，她一次怪罪两个人，牛彤是子弹，宋雁才是幕后指使。师爽直接命令她手下唯一的兵唐嫚儿，“你别争什么副主任了，直接竞聘主任，就填一编室！”吓得唐嫚儿连声讨饶。好在这场闹剧在宋雁、师爽接连钻进闵社和柳总办公室之后终于还是落下了帷幕。

    牛彤不再参选。

    师爽、宋雁的位置固若金汤。

    这日，开完会，宋雁把林林留下来。先是问了问姚芳稿子的事。林林说审完了，目前在校对科。宋雁问：“错误不多吧，折校一下就行了吧。”林林说是。宋雁问：“打算找谁设计。”林林说等稿子转到设计部，再看主任怎么分配。到此，宋雁突然话锋一转，问：“社里要开一个新的编辑室。”林林头皮紧了一下，莫非……还没等她往下想，宋雁就继续道：“想过没有，争取一下？”说这话的时候笑容带着笑容，特别的和蔼可亲。可越是这样，就越要警惕，人家这是微笑着把你往坑里推吧。

    林林连忙，“主任，别开玩笑了，我哪行。”

    宋雁一本正经地，“怎么不行？资历、能力，各方面你在社里都拔尖儿，有目共睹的，柳总在社委会会上夸了你好几次，不要妄自菲薄。”

    林林见招拆招，笑道：“主任，别的不说，首先资历一条我就不达标，我才来社里几天，人都还认不全呢。我在你手底下做得挺好，主任，你现在也是关键时期，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不能离开你。”

    宋雁忙道：“我也舍不得你，但你也要发展也要做出成绩，这是必然的走向，我们同龄，我特别理解你，过去，我有做的不到的地方，所以这次是个好机会，你放心，只要你有想法，我肯定鼎力支持。”

    望着一脸诚恳的宋雁，李林林内心五味杂陈。她甚至已经快要分不清眼前这个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难道她不知道丁欢的来处？不可能。她是中层。又是柳总的嫡系，跟闵社关系也不错。不可能不知道内情。那就是想让她当炮灰当分母？做丁欢竞聘的点缀？呵呵，八成如此。没准这还是柳总授意的呢。又或者她还有点私心，想把人往外推，顺带给林林一点教训。目的就是为了间接敲打她李林林，让她搞清楚一件事：在这个社，你离了我宋雁，什么也做不成。

    千头万绪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却淡淡地，“主任，我真的不行，主要没有思想准备，也没有管理的能力，现阶段，我能把本职工作做好就不错了。”

    宋雁见林林如此坚持，便没再深劝。

    林林回去把宋雁的提议跟老邱说了。老邱第一反应是，“宋雁这人不简单。”第二句话是，“在她手底下干，你只能韬光养晦。”还有第三句，“你这工作，干着也没什么意思。”

    不对。林林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老邱道：“齐你进社，生了多少气？钱也没挣多少，图啥？”又回到终极的老命题上了。老邱永远觉得她的工作没意义。或者至少是意义不大。可问题是，这些困难，哪种工作没有？人事的争斗，在任何单位都广泛存在。林林觉得自己是进阶了。在星火社，她跟吴冠们的分歧，是对出版道路认知的分歧。在北方分社，是对物质利益追求的分歧。到了文艺社，对于出好书这件事，大家没有分歧。分歧只是，谁能抢到好书。林林边擦头发边说：“这个问题不讨论，我痛并快乐着。”老邱走上来环抱林林，“我就是怕你太累。”林林挣扎。老邱一双手还是铁壁铜墙地箍着。“心累，”林林叹息，“但还是要往前走呀。”老邱突然说：“还不如去美国呢。”

    林林诧然，“去那干吗。”老邱说：“发展呀。”林林说：“公司铺好路子了？”老邱说大有前景。林林皱眉，“你去可以，我去干吗。”老邱说：“咱们是一家人，不能分开的呀。”又畅想，“美国多好，自由、民主，环境宽松……”

    林林扭过头，望着眉飞色舞的老邱，她忽然感觉有点陌生。他怎么了。被公知洗脑了？她倒不反对出国，可问题是，出也要选对时机。现在国内形势不错，何必出去受那个罪。什么自由民主，她就更觉得是个“相对论”。他们现在去了，就是个少数族裔，估计一辈子也没办法融入人家的主流社会。与其这样，还不如在国内深耕。林林转过身，“你的事业我一直都支持，但是要这么大动，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国内还有空间，不是说就做不下去了，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

    林林还没说完，老邱就打断他，“儿子以后不还是要出去上学么。”

    林林愣了一下，道：“不一定，看情况，到时候再说。”

    老邱说：“这个必须提前布局，不能到时候再说了。”

    林林抢白，“清华北大挺好，不一定非要出去，出去了，将来不回来了么？如果回国，不还是要重头再来，适应国内环境，照我看，本科就在国内挺好，如果有往上的意愿，再说。”

    空气凝结了一会儿。和老邱很久没有这么争辩过了。老邱松开手，用那种苦口婆心的口气，“林子，咱们多大了，也该为自己活了。”

    林林没再答话，拿着毛巾往洗手间去。

    上了班，李林林还有点失魂落魄。她和老邱的关系从未这么紧张过。冷静下来想，她认为自己似乎没有为老邱考虑。如果他要是因为事业必须出国发展，那这个小家庭该何去何从？头痛。但另一方面，林林感觉老邱的状态有些不对。八成被合作伙伴洗脑了。呵呵，自由！她真想把法国罗兰夫人的那句经典名言送给他：“自由啊！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

    沈幼的手在林林以前晃了晃。李林林这才回过神。沈幼一惊一乍地，“干吗，主任找你了。”林林没反应过来，唔了一声。沈幼细问：“主任撺掇你竞聘了？”林林说提了。

    “你同意了？”沈幼追问。

    “没有。”

    “真行！”沈幼说，“摆明是个坑。”

    林林笑说你怎么知道。沈幼压低嗓门——虽然办公室内没别人，“你也不看看丁欢老公是谁。”林林感兴趣了。再三盘问。沈幼才说是上级的一个处长。林林说也正常，这么个老单位、重要部门，都是这样那样关系进来的。

    沈幼说：“进来没问题，问题是她让你去竞聘，摆明了当你炮灰，呵呵，让我帮收钱，让你去竞聘，这就是宋老板的手段。”

    林林道：“人在职场，你还指望谁替你着想，自己小心谨慎一点就是了。”

    沈幼叹了口气，说：“真羡慕嫚儿。”

    “你也想去总编室？”林林有点不解。在她看来，做书的权利很重要。可再转年一想，对于沈幼这种没有什么策划能力，手里没有资源的新人来说。当编辑，完成每年的任务量，着实痛苦。

    沈幼说：“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嘴一撇，“嫚儿过去，她爸可是动了大关系，”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还花了二十万。”这消息倒是令林林大吃一惊。二十万？什么时候能挣回来。不过再一琢磨，人这二十万是挣副主任之职。买的就是个岁月静好。值了。

    沈幼叹息：“真不想干了。”

    林林只好鼓励她，“真要走，也得再等几年，孩子还小，你也没什么积累。”

    沈幼道：“还积累什么，真要出去，铁定转行了。”又说：“我是没什么事业心，可关键是，咱这儿，挣得太少。”林林没往下接话。有挣得多的。问题是，你得有本事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