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翻过年，开了班，才发上一年的年终奖金。这一次，超过十万册以上的也给结算。遗憾的是，李林林却没有书入榜。各部门的人都去找刁爱玲核数据，吕薇和褚秀成最大赢家。她们主抓的养生书，大量走货。吕薇也瞬间成为公司肱骨。

    钱到手了。吕薇要请林林吃饭。林林说不用，让她省着点。吕薇故作豪气，“赚钱干吗的？还不是让自己过得舒服点，想买啥买啥，想吃啥吃啥。”林林本想反驳，人生不是只有买和吃。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没必要破坏兴致。她转而问：“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老薇紧张起来了。

    “不说算了。”

    吕薇撒娇似的挽住林林的胳臂，“这不刚开始么，八字还没一撇呢。”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林道：“全公司有几个人不知道？那花是谁送的？”

    吕薇说：“就是普通朋友。”又补充，“反正我不着急。”再补充，“我现在就靠自己，自挣自吃，谁的脸子也不看。”林林说：“原则上是这样，但也不妨碍有感情生活。”吕薇羞涩地嗯了一声。瞧着架势，她跟那位男士，关系恐怕已经匪浅。

    林林忽然很认真地，“老薇，我希望你能幸福，真的。”吕薇怔在那儿。然后，突然抱住了林林。

    李林林犹豫要不要把辞职的消息告诉老薇。再一想，算了，何必多事，等她找虞国光聊了之后，估计全公司就都知道了。

    和虞国光最后的这场“谈判”林林在脑海中预演过。她跟老邱也商量过。老邱的看法是：“没啥大事。”北方社虽然是国企性质，但机制相当于私企。人来人往，不过是日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林林道：“不知道老虞还走不走。”老邱道：“你管他走不走，只要想好自己要走就可以了。”

    一回生，二回熟。林林对辞职这事儿已经不怵了。而且，跟找吴冠辞职不同，不管理性层面怎么否认，在感性层面，林林觉得自己对吴冠的感情，跟对虞国光的感受，是不同的。林林曾经把吴冠当自己人，当他是带头大哥。虽然不乏尔虞我诈，但彼此之间，终究是有温度的。

    虞国光呢。虽然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但从入职到离开，林林觉得自己从未靠近过他的心。她跟老虞，始终是有距离的，雾里看花的。或者说，虞国光很少显露真心。他的一言一行，都是经过装饰的，有表演的性质的。

    他就是个老板。你做事，他发钱的关系而已。

    开完会，林林叫住了老虞，说有事跟他汇报。

    虞国光道：“稍等我几分钟。”有个客人等了他一个钟头。林林说了声不急，转身往工位走。她用余光捕捉到褚秀略显阴沉的脸。好么。保不齐又吃味了。算了。管她怎么想。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解放了。

    回到工位。吕薇来说桑平第二部小说的事。林林的意思是，她掌管。吕薇诧异，“你不弄啊？”林林道：“弄，但你也要成长呀。”吕薇说那是。

    四十分钟后，林林站在虞国光办公桌前。虞还在忙着发邮件。他让林林坐几分钟。林林没坐，还是站着。等老虞忙完。她就那么隔着桌子，居高临下看着他。

    虞国光微微点了一下头，嘴角还有点笑意。示意她可以说正事了。结果林林二话不说，上前半步，从屁股后头的口袋里抽出个信封。两手端着。稳稳降落老虞眼前。

    信封上“辞职信”三个小字隽秀雅丽。是林林的手笔。

    “什么意思？”虞擡脸问，口气并不愉快。

    “考虑了很久，”林林稳如山，“很不舍，但是还是决定……”欲言又止。尽在不言中。都是成年人，虽然但是，都懂。

    虞国光站起来，绕过桌子，跟林林只间隔半米。他甚至没打开信封，直接就把信撕成两瓣。双目跟能射出激光似的扫过林林的脸，“还在为上次奖金的事生气？”

    林林后退一小步，脸上还是一拍轻松，老虞的表演吓不倒她，“真没有，跟那没关系，而且我还得感谢虞总为我们争取。”

    虞国光低了一下头，砸吧嘴，然后擡起那高傲的头颅，嗓子却压着，“能争取的我都会为你争取，林子，你是我挖过来的，跟其他人不一样，”他啧啧，“但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沟通一直有点问题，关键是，有啥你总不说，老憋着，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我，随时随地告诉我，我一定尽量满足。”

    呵呵。男人。套路。油腻。乏味。在这一点上，虞国光可以和吴冠合并同类项，归到一处去。永远是“你不一样”。实则有什么不一样呢。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过各有所图各取所需。林林看透了他们的自私。如今的林林，对糖衣炮弹已然免疫，无毒不丈夫，就算她这个妇女，学也学会了——人在职场，必备的基础技能就是：心狠。

    林林扬起自信的笑容，反过头来劝他，“虞总，您真想多了。您对我，只有恩，我对您，没有怨。”

    虞国光的脸陡然晴转阴，“是不是吴冠撺掇你的？好马不吃回头草。”

    林林说：“跟他没关系，我也不去他那儿。”

    “那你去哪儿。”

    “先休息一段。”林林有理有据，“我爱人可能要去美国办点事情，我大概率得跟着。”

    虞国光声音又柔下来，“公司需要你，”更艰难地，“我不是没考虑你，”有节奏地停顿，“正是因为我考虑你的处境，才提拔了吕薇。”

    林林一愣。实话说，她没想到虞会说这个。她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

    虞急促促地，“编辑总监就一个，提了你，那位置你也坐不稳，老褚来个不配合，你怎么办？”一脸为难地，“上头的意思也是先提老褚，毕竟资历在那儿摆着。”咳嗽医生，“那老褚上去了，让你给她当副手，合适吗？林林，你是独立的编辑，自然有独立的空间，想来想去，只能让吕薇上当总监助理。”再次停顿，“说一千道一万，你，我，吕薇，都是一个门楼子里面出来的，肯定要照应。”

    林林恍然。他不提，她都快忘了他们仨全部来自星火社。虞国光继续说：“你先委屈委屈，将来你跟老褚就是平起平坐。”

    李林林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感觉，吴冠说的老虞即将跳槽的事应该十之八九了。北方分社这一摊子，将来铁定是留给褚秀。不过虞国光没明说，她也不愿点破，林林只是笑着感谢他的关心。又说：“虞总，咱们之间非常单纯，我当初过来，就是想做点事情，现在离开，实在是因为家里有别的事情要做，我们永远是朋友，或许三年五载，我在外头混不下去，还要回来找虞总呢，到时候您可别嫌弃我。”

    话赶话到这儿，虞国光似乎也不好再劝了，他把辞职信丢进垃圾桶，“先别着急做决定，回去再想想，市场也不像以前了，你出去，就算做文学书，哪还能有这里收入高？而且在社里没人限制你，楚老师的礼品书，不也都让你做了吗。”

    林林咬住了，“虞总，真跟社里没关系，对社里，我除了感恩还是感恩，我走，完全是生活发生了变化。”

    虞国光的脸又一变，“是小徐么。”

    林林嗯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是徐可欣么，”虞国光道，“这个小徐，挖人都挖到我这儿来了，你别以为影视好干，那丽都跳楼的，不都是干影视的。”

    林林无奈地笑，“虞总，您要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跟您保证，出了这个门，我也不会去干影视。”

    “再想想，”虞用车轱辘话，“别干让自己后悔的事。”李林林没再多说，轻轻走出去。她站在虞国光办公室门口，重重吐一口气。再擡头，她发现褚秀正在看她。她原本想别过脸。可又一想，都这时候了。她怕什么？躲什么？本来就是清清白白地来，现在又是清清白白地走，她到什么时候都理直气壮。她像比试内力一般，眼神直接迎上去，这下，褚秀又躲开了。不过，李林林在自己的工位上还没逍遥一个小时。褚秀过来叫她。声音很低沉：“小李，到会议室来一下。”

    林林虽然觉得一切来得太快，但她已经准备好了。会议室门关好了。褚秀没有任何寒暄，几乎单刀直入讲明了她关心的问题。比如，走之前做好交接，把作者资源，书的进度，都做成表格交上来。再比如，出去之后，一年之内不能跟公司抢资源，遇到对冲，得主动避让。还有就是，不得将公司内部的工作层面的事情外泄。另外，一旦离职，将来图书的销售提成不再支付等等……

    李林林望着褚秀翻飞的嘴唇，一面是感慨，不愧是夫妻店，一个唱着白脸，一个立马就唱红脸。另一面，又忍不住有点佩服老褚。干脆利索，心狠手辣。难怪人家能踩着众人上去。等褚秀都说完，林林又任凭静默在二人之间横亘了几秒钟，才淡然道：“还有么。”

    褚秀道：“暂时这样，有什么随时沟通。”说罢，这个狠心的女人抢先一步离开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