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跳槽的事一敲定，林林的心情一下就轻快了。看谁都顺眼，对谁都和善，就连跟她反目的绿橘，她也能点头微笑。毕竟，不久的将来，她就要跟他们“从此天涯是路人”了。

    吕薇忙于养生书，又要伺候褚秀，日日四脚朝天，压根儿没发觉林林情绪上的微妙变化。这样也好。一切悄悄进行。

    李林林开始处理善后事宜了。

    首先是把欠作者的稿费都开了。包括老干部的，楚老师的，还有林秋水的一部分。然后，月度会上，不再报新选题。另外就是手头的选题要清理掉。尽量给作者一个妥善安排。有几部已经在做的稿子，林林打算走之前转给吕薇，就当是“遗产”了。月末，桑平《北京梦一场》的影视版权授权费下来了。这次社里还算爽快。林林和吕薇都第一时间拿到了提成。吕薇激动得要请林林吃大餐。

    “去王府半岛怎么样？”吕薇早就想去体验体验。林林笑道：“省点儿吧，这属于外财，不是天天有的。”又叮嘱吕薇，“书要抓紧，不要让作者等太久，书出来了，可以让影视方买一批，再一个，给桑老师至少做一场活动，安排一场采访，来日方长。”

    吕薇随口问：“干吗，你不做了。”

    林林掩饰：“没有，就是说一下流程。这笔外财，还是要继续挣啊。”吕薇问最近怎么没看到徐可欣。林林想了想，还是把可欣离职的消息告诉了她。

    吕薇问：“去哪儿了。”

    林林说她也没听清，应该还是行业内。

    吕薇说：“将来还得找她帮忙呢。”

    千头万绪。林林一桩桩一件件都尽量安排妥贴。唯独臧梦的稿子是个棘手活儿。那位音乐家，林林没再联系，本来也没签合同，面都没见，谈不上得罪人。但臧梦这就不一样了。这桩“生意”，从头到尾都是她李林林在推动。现在，事情没完成，她人先撤了。这稿子跟当初郑木文集的情况相似。但郑木那是完稿，齐清定了的。她走不走，人都可以正常出。臧梦这个是还在制作中。合同签署过后，林林去了臧梦的别墅一趟。去跟她谈，刺激她的回忆，全程录音，然后后来整理。全部过程，没人陪，林林一个人完成。她不是没叫褚秀。但褚秀升任编辑总监后，实在太忙，也就懒得去伺候老明星了。

    眼下，林林已经整理出一万多字并发给臧梦过目了。等一篇稿子成型，再拿出去找杂志发表，制造影响。但现在，一切即将戛然而止。从江湖义气的角度说，林林也觉得有必要在正式跟社里提辞职前，跟臧梦通个气。

    林林给臧梦发消息。就一句话：梦姐，这周您哪天有空，我想去找您一趟。

    臧梦回复得很快：明天吧。

    看看。不愧是老江湖。她一定感觉到了异变。可臧梦的迅速反应，又让林林不好意思。她把这种愧疚感跟老邱说了。老邱说：“梦姐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点事儿，在她眼里都不叫事，你就直说，把你的困恼困惑和打算告诉她，她能谅解，最好，不能谅解也没办法。”老邱又要送林林过去。林林没同意。老邱说：“我送你到别墅门口，也进去。”林林说那不行，她觉得这趟别墅之行，有点像做地下工作，她必须只身前往。而且，在路上，她还要仔细想一想措辞。她必须既委婉又坚定，把臧梦的思想做通。这本来是个好事。别回头朋友没做成，变仇人了。

    臧梦的别墅，跟林林家大对角。约的是下午一点，李林林上午十点就出发了。转了三趟地铁，一趟公交，然后步行两点三公里，才终于到了别墅区门口。大大的门楼，保安分立两侧。进进出出都是车。只有林林一个步行者。林林苦笑，这地方根本就不是她该来的。

    她给臧梦的助理打了个电话。说已经到了。助理再跟门卫打招呼，保安这才放行。小区很大。全是别墅。每一幢的风格不一样。日式英式不一而足。绿化走园林式。进去之后，感觉换了个天地。不过林林没空欣赏，直奔臧梦家。到了门口，院子里一只大狗叫唤不停。林林战战兢兢按响门铃。不大会儿，出来个老头，栓好狗，开了门。林林微笑点头示意，往一楼会客厅去。

    这是李林林第二次到臧梦的住所了。用臧梦自己的话说，这是她的发迹屋。买了这栋别墅之后，她才逐渐走上人生巅峰。进门要经过长长的走廊，两壁挂着臧梦的各种照片、画像，两侧靠墙摆着各式雕塑。琳琅满目。林林在心中暗叹，臧梦从艺这么多年，钱是不缺了。她缺的是东山再起，缺的是艺术生命的延伸，可现在，她也帮不了她。

    老人林林引到客厅便离开了。林林提着屁股坐着，严阵以待。过了好一会儿，臧梦才施施然从二楼下来。

    就她一个人。

    林林一下就明白了，臧梦应该猜到她来的目的了。过去，每次见梦姐，她身边必然有一大堆拥趸。这次，连个摄影师都没带。

    李林林站起来迎接臧梦。

    臧梦笑着让她坐。

    林林忽然有点于心不忍。不忍心把辞职的消息告诉她。可是，来都来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上吧。

    “最近怎么样。”臧梦寒暄。她一身运动服，只化了点淡妆。

    “梦姐。”慎重起见，林林站起来了。

    “坐下说。”臧梦不徐不疾。林林只好归位，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一侧，手搭在扶手上。臧梦自己则蹲着。

    “今天来，是想跟您商量件事。”林林言语支吾。虽然这场景她已经在脑海中排练过多次，可真到临场，还是紧张。臧梦笑着问什么事。

    “我打算……辞职。”林林开门见山。把问题抛出来了。

    臧梦哦了一声。几乎没什么微表情。林林赶忙再下一城，阐述原因，诸如孩子要上学，她自己想要更好的发展，这里已经待了几年，同时，又说明了自己是她走了，社里还是会有人接受她的项目，梦姐的书一定会被照顾得很好。

    李林林话音刚落，臧梦毫不含糊地，“你这样，你把我这本书做完再走，这样对你也好，带着这个成绩出去，对你以后的职业生涯是有好处的。”

    林林小声，态度却很坚决，“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毕竟才刚弄出一篇稿子。整个书形成，快的话，没个一两年下不来。

    臧梦想了想，道：“那要不这样，过年你跟我去夏威夷，我们集中一个月时间，把稿子弄出来。”

    “这……梦姐……”林林没词儿了。臧梦这一番安排，她没想到。这样操作，或许也是个办法。只是，为了稿子，过年还要跟臧梦远赴重洋，何况能不能弄出来也是未知。好在还没等林林应答。臧梦又说：“不行，如果我只带你去，你们虞社长肯定要吃醋。”然后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年后。”

    “去哪儿？”臧梦问得很细。

    “可能先休息一段。”林林没全亮底牌。

    “林林，你要知道，你们的圈子并不大，”臧梦循循善诱地，“没有人会容许背叛。”

    天。这大帽子扣的。她李林林不过是跳个槽，何至于“背叛”。不不不。这锅她不能背。林林连忙解释，“梦姐，真的谈不上‘背叛’，社里的资源我一点都不会带走，其实核心矛盾，是时间。”

    臧梦站了起来，拍拍大腿面，“时间？”

    李林林道：“如果我是二十五，或者三十岁之前，我都可以继续待下去，年轻，耗得起，可问题是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年纪了，我等不了。”臧梦的脸稍微掣动。她内心应该松动了。林林继续，“人，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时间的成本是最高昂，代价是最大的，我真的等不了了。”

    臧梦沉吟。

    林林明白。适才一席话，恐怕真说到臧梦心里去了。是啊。时间。对她这么一个三十来岁的人来说，时间都那么紧迫。对于臧梦来说，时间更是一个迫在眉睫的命题。人生苦短，时间如何分配，太重要了。

    臧梦在客厅的地毯上慢慢来回踱步，“你这话我同意，最宝贵的是时间。”忽而又改口，“林林，社里是不是在职务上，对你有亏欠。”林林连忙说没有。臧梦继续，“不，你听说我，如果你要当官，我可以去帮你疏通，找你们社长，或者往上找，我都可以去说。”

    林林手摆得跟拨浪鼓似的，“梦姐，我真没有这意思……我对当官不感兴趣……我走也不是这个原因，就是觉得等不起了……”

    臧梦走到林林身边坐下，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有别的苦衷。”林林及时否认了。臧梦凑得更近，李林林似乎都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虞社长是不是喜欢你？”臧梦似笑非笑。林林惊得头皮都酥了，忙不叠地，“没有没有……不可能……”

    臧梦身子后仰，笑得肆无忌惮，“这是很正常的。”

    林林咬定了，“不会的，不存在这种情况，我要走，跟虞总没关系。大家都还是朋友，纯粹是我个人的考量。”臧梦见实在说不动林林，便起身送客。林林识趣，又是一番依依惜别，到门口，还不忘跟臧梦拥抱两次。李林林明白，一旦走出这幢别墅，这辈子，恐怕就再也没有跟臧梦见面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