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臧梦从国外回来了。

    合同得尽快签署。林林按照虞国光的指示，谈的是新书首印三万，老书首印一万，版税均为百分之十二。

    首印不高，是从社里的实际出发。版税略高一点，是对臧梦的尊重。李林林跟臧梦的侄女沟通。

    侄女算是特派员，负责臧梦的出版事宜。一来二去，两方都有合作意向，合同就谈妥了。签约这事，林林和吕薇都认为必须慎重。如果是普通作者，直接把合同寄过去就完了。但对臧梦不可以。得请客吃饭。然后在饭桌上顺理成章把合同签了。上一回是臧梦摆了酒。这回，北方分社理当出点血，回个礼。

    林林想定大董。臧梦起码也得这种规格。但跟虞国光汇报后，老虞却来个，“定逍遥游就行。”

    逍遥游倒是离公司不远，但档次就不好说了。它是个江湖菜。环境局促，菜价也有点寒碜。林林犹豫。想再做做虞总工作。吕薇劝她：“他要逍遥游就逍遥游，虞总的风格你还不知道呀。”

    呵呵。过去不知道。来了社里之后一天比一天更知道。虞总的风格就一个字：抠。在这一点上，虞国光和吴冠异曲同工。吴冠是看着就抠。虞国光呢，是驴屎球子外面光，看着人模狗样。其实抠得吓人。

    李林林遵令，打电话先定了个包间。把时间地址都分享给臧梦那边了。臧梦侄女表示暂时没问题。出版社这边，是虞国光、褚秀、李林林、吕薇四人。臧梦那边：有臧梦、她侄女、她嫂子、她摄影助理以及她闺蜜五人。林林定了个十二人的包厢。怎么也够坐了。饭局当天，下午下班，林林和吕薇提前走，先去逍遥游打前瞻。

    包间在二楼。大小差强人意。环境一言难尽。木头搭的阁楼，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面还泛着油光。跟上回臧梦请客的地方比，不知道差到哪儿去了。再看菜单，也跟档次不沾边儿。林林和吕薇只好挑贵的点了几个，再加几道家常菜。搭配着来。林林寄希望于臧梦那边有同理心，能理解出版人的不容易，这就是他们的高规格，这就是他们的经济水平，这就是他们的日常……做出版，是要点理想主义的……谈钱就俗了……

    等都准备好，林林才想起来没买酒。这种场合，怎么能不喝点红酒呢。于是两个人又忙不叠去附近超市，挑了两瓶红酒。当然，订饭店、买酒，钱，都是林林垫付。事后再找社里报销。

    回到包间，吕薇和林林磕着瓜子。吕薇道：“老林，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林林明白她意思，但依旧问啥大功。吕薇笑道：“你这活儿，可是做到老虞心里去了。”林林真想说，做到心里有用吗，有人做到肉里都没用。不过这话终究没说。虽然事实，但的确有点荤了。

    李林林转而道：“虞总可能还不高兴呢。”

    正话反说。

    吕薇道：“有啥不高兴的？老明星陪着吃吃饭，见见青年时代的偶像，不要太美哦。”

    林林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虞总谁去接。”

    吕薇说：“老褚开车。”

    林林笑而不语。吕薇道：“这些年，老褚鞍前马后地，也不容易。”又说：“这才叫真爱。”

    林林诧异。怎么跟真爱扯上了。

    吕薇见林林表情异样，解释道：“什么都不要求，一力辅佐，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哦。从这个角度说，不得不佩服老褚。只是，林林不认为老褚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争。没准，人家要的争的更多。林林本来想跟吕薇说说老耿的书的情况。但服务员来说菜口味的事，一打岔又不想说了。

    实际上，林林觉得她跟吕薇之间，似乎跟过去也不一样了。当初，她为了帮助吕薇解决困难，也为了在公司多一个同盟军，才把人弄了来。再怎么说，吕薇总比绿橘、哆啦她们可靠。老薇也的确是。但林林依旧觉得孤独。吕薇是不谈专业的。她虽然也是文学专业毕业，但活得却像个理工科。特别理性。现在，人家又活成了医学院学生。养生书做得不亦乐乎。哪还管什么文学。她跟林林，从来也没在一条道儿上过。

    臧梦侄女臧妙晴发消息来说已经到了。林林回复：二楼包间。臧妙晴说他们在门口。林林和吕薇连忙下楼，却见臧梦等一行人站在门口。

    林林迎上去，热情饱满，“臧老师，楼上请。”

    臧梦一脸为难望向旁边。随着她的目光，林林才发现一行人身后，还藏着个坐轮椅的。

    那是臧梦的铁杆闺蜜刘老师。

    林林表演性地嚷，“这咋了？！哎呦我天！”

    刘老师道：“摔了，但今天我必须来，梦梦的事比我的腿重要。”

    不愧是演员。

    林林转身对吕薇，“老吕，去找一下经理，派几个妥当人，咱得把刘老师擡上去。”

    “不行！”臧梦道，“太危险了，万一再摔一次！……不行不行……老刘不能折我这儿。”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行人僵在饭店门口。林林直恨这饭店设计的时候没安电梯。林林平生没遇到这种情况，她正要给虞国光打电话请示。褚秀和老虞到了。“怎么让臧老师站这儿。”虞国光故作发火。臧梦连忙说没事。林林上前说明情况。虞国光当机立断：“那换一家，到对面，对面那家云南菜也不错，转移！”

    于是一批人又跟头流星转移。

    正值饭点儿，包间满了，后经林林吕薇跟大堂经理好说歹说。终于在大堂一角僻静处找了个大圆桌。再用屏风挡上。臧梦摸摸头发，“最怕人来要签名。”林林咋舌。

    从进饭店到忙活到坐下，恐怕没有一位顾客或者服务员认识出臧梦来。现实中的臧梦和电视上的臧梦差别不可谓不大。都落座，开了酒，点了菜。混乱才算结束。林林怕臧梦觉得委屈尴尬，连忙喂奉承话，“梦姐，你再不回来我们都要去国外找你了，都等着看你的文章呢。”

    一切入正题，话匣子就打开了。众星捧月，烈火烹油，一群人齐上阵，把臧梦夸成朵花。臧梦受用，拖着腔调，“这本书，我不写，那真就没人写。”

    刘老师见缝插针地捧：“关键别人也写不了呀！”

    满桌皆笑。

    等酒肉下肚，气氛几乎推向高潮的时候，林林才不失时机提醒虞总，该签合同了。褚秀拿出合同，放在桌子上。臧梦和虞国光挨着，各人拿起各人的笔。林林吕薇褚秀，还有臧梦的御用摄影师并她嫂子侄女，都一块快拍。臧梦和虞国光合作愉快的照片便永久地存在了。

    签上大名。握个手。

    虞国光那张老脸也露出笑意。

    林林侧面观察，褚秀倒是不嫉妒。也是，跟女明星争什么风。又是个老明星。好了。准备出书了。林林一方面为臧梦惋惜。曾经红极一时。现在沦落到连路人都认不出。晚年没有代表作，是臧梦最大的遗憾。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臧梦能耐下心来，踏踏实实写一部有份量的回忆录，不但对她自己极有意义。就是对影视界，也是有贡献的。但林林也提醒自己小心。老邱也点过她，说臧梦写回忆录，最大的难点在于，好多事情，她没法做到客观。

    林林反驳，“绝对的客观不存在，谁都免不了从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

    老邱道：“关键她说的好多事，可能都是孤证，你根本没法去求证。搞不好都是夸自己的。”

    是，所以，这就需要引导。需要调动。需要编辑加工。饭桌上臧梦也表示了。稿子很快就动手。工作方法还是请林林编辑到家里去，跟她聊，用聊天的方式把内容聊出来。有个对谈者，可以刺激她的回忆。然后再通过录音整理，形成稿件。对梦姐的这一提议，李林林当场表示强烈支持、全力配合。

    饭局结束，虞国光有司机送。褚秀怕是为“避嫌”，没跟着老虞走。臧梦热情，非要让摄影师把林林他们几个都送到家。吕薇为省钱，欣然应允。褚秀却僵持着，“我离得远，也不顺路，不麻烦臧老师。”

    臧梦方面不好坚持了。

    虞国光对林林，“你跟老褚打一辆车，有点晚了，相互照应照应。”

    老虞这么发话了。林林不好推脱。老邱还要顾孩子，她没让他来接，结果，领了这么个尴尬活儿。马路边，李林林和褚秀站了十多分钟，才终于等来一辆车。上去了，都坐在后座。属实尴尬。不说话不好，说话又不知从何谈起。自从进入公司，李林林还从来没跟褚秀这么“同处一室”过。

    奇怪。难道，褚秀还没跟老虞住在一块儿。

    呵呵，这情人当的，简直业余。或者这就是老虞的高明之处。

    车开得很快。司机是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他扭开音乐，是那种狂躁的非主流歌曲。

    褚秀不客气，“师傅，音乐关掉。”

    音乐很不情愿地被消灭了。

    林林自觉有义务调节气氛，便把话题往今晚的饭局上扯。“梦姐今儿兴致不错。”林林微微偏头对褚秀。

    褚秀来一句，“美人迟暮。”又说，“你盯紧点。”呵呵，搞得她像她领导一样。褚秀继续，“这种书，想大卖很难，只能说做个口碑。”林林反驳，“她上一本书卖了几十万呢。”

    褚秀道：“上一本什么题材，这一本什么题材，你没听见她说，还想出美容书呢。”

    饭桌上，臧梦的确提过。但所有人都劝她以后再说。不客气地说，女明星写美容，实在不能令普通人信服。何况还是个上了岁数的女明星。说一千道一万，花钱呗。

    褚秀微微转过身子，车窗外的光影在她脸上迅速掠过，“哆啦马上要回来。”

    “哦？”这的确令人意外。

    “暂时还先落在你部门？”褚秀用商议的口吻。

    “不是马上都扁平化了么。”

    “没那么快。”褚秀道，“现在公司挺困难。”

    “不是一直在赚钱么。”

    “也不光是赚钱的事。”褚秀说到这儿，就不往下说了。林林也不问。哆啦的回归她虽然有点吃惊，但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老虞最喜欢干这事儿。只要下属吃回头草，他一定接收。林林的理解是，虞国光总喜欢用这种操作，证明北方分社是个巨吸引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