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在星火社楼下的咖啡厅里，李林林见到了戴琪。她没什么变化。还是蘑菇头，戴着那副旧眼镜，说话语速很快。林林交代了耿双华小说稿的编辑情况以及注意事项。
戴琪问：“开本和装帧有什么要求？”
“三十二开，”林林说，“精装不现实吧。”
戴琪说她可以争取。虽然是“福利书”，但如果能做出市场的感觉，没准能走一拨。
林林笑道：“那得求吴总帮忙。”
戴琪略不屑：“吴总现在才没心情管这些呢。”
林林打趣：“那他有心情干吗？”
“装修。”戴琪脱口而出。
林林诧异。问了好一番，才得知星火社准备大装修。过去，每个编辑室单门独户。现在想走市场风格，普通员工都做大开间。新来的社长下定决心要改。据说马上要搬出来，动工。林林问：“又换社长了？”戴琪道：“司社走后这都第二个了。”林林问：“还是空降？”
戴说必须空降。又说：“但基本不管，日常还是邹社在管。”说到这儿，林林大概明白了。吴冠是三把手。依旧受一、二把手钳制。或者说，自司空来走后，吴冠的肠子就没抻开过。没有了靠山。仕途是走不通了。专业倒可以做，可吴总已经没这个心情。做书，纯属玩票。策略是守株待兔，有特别好的送上门，他老人家就做上个一两本，以证明自己宝刀未老。
林林问：“吴总现在主管哪一块。”
“物业。”戴琪面无表情。
“物业？”林林惊诧，“三分社呢，谁管？”
“邹社。”
“桃根呢。”
“三分社分副社长。”戴琪说出了这个别扭的官衔，“吴总现在就是专心管装修。”
呵呵。不用说。装修，是一个肥差。
“其他人呢。”林林扫尾式的带着问。戴琪问她想问谁。林林一时想不起名字。她忽然意识到，她自己甚至已经快忘了过去的人，除了吴冠等几个纠缠较深的，其他同事，不过过眼云烟。她甚至不太关心他们的命运，连八卦都不想听了。人，就是这么善忘。
喝完咖啡，林林抢着把钱付了。走出咖啡厅，李林林送了戴琪几步。出版社门口，林林站住了。“我就不往前走了。”林林挥手。看门的牛哥眼尖，似乎认出了林林。李林林怕一说话又多。连忙转身。谁知迎面，吴冠和刘桃根陪着几个人走来。擦肩而过，吴冠没发现故人。还在跟客人热聊着。桃根眼观四路，举手跟林林打了个招呼。
吴冠这才擡头。四目相接之间，林林深觉尴尬。吴冠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个头，便走开了。
社群里通知中层开会。林林不得不朝公司拐一趟。会议还是探讨选题方向。虞不在。褚秀代为主持。看她那架势，很有点“垂帘听政”的意思。下了会，吕薇找她，第一句话就是：“糟了。”
林林最烦听这两个字，她一边走向工位一边说：“慢慢说，都能解决。”吕薇垫步上前，急促促道：“北京梦一场，第二版，总部的管总不通过。”停顿一下，再补充，“她喜欢第一版。”
管总。管凌翠。北方社总部的分管编辑的副总。女。四十来岁。很有干劲。这人她见过，但打的交道不多。通常，分社提交的稿子，管总不会打坝子。怎么突然对《北京梦一场》大加干涉。
林林问：“理由是什么。”
吕薇道：“她觉得第一版好，第二版不好。”随即喃喃，“可能……先入为主……”林林听闻沉吟。她让吕薇别着急，这事，她得考虑考虑。
李林林先找到王栋。问明情况。基本属实。坝子的确是管凌翠打下的。王栋也是那话，先入为主，先看到第一版，下意识觉得第一版好。林林不言，只能笑着问王栋，“王总，还能做工作么。”王栋道：“你们当时就应该协调好，这样颠三倒四，也难怪领导不满意。”
林林赔着笑脸，“现在就是亡羊补牢。”
王栋道：“或者你去跟管总解释解释。”
听这话的意思，王栋是不打算帮忙了。难怪，林林也听刁爱玲漏过点风。这次机构扁平化。王栋是铁定要下来。他识时务，自己提出来要去做质检。也是，以他这个年纪，这个资历，总不至于扁平到跟小编辑争稿子。既然有心要退，这些事不想管也就能理解了。
其实管凌翠不喜欢第二版这事也好理解。两个字：面子。她先通过的是第一版，现在冒出个第二版让她通过，那她岂不是等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因此，为了那张老脸，她轻易是不会松口的。
好了，找到了症结，林林开始想办法了。她先给管总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管总给的理由是：第二版，写得太急，而且小说中的有些情节，她觉得不真实。林林没直接劝，而是好言道：“管总，您看这样行不行，第二版的创作思路，作者也跟说过，但我怕我说得不全面，或者哪天您方便的时候，我们开个电话会议，让作者阐述一下。他也确实想听听您的意见，好精益求精，再提高提高。”
这一次，管凌翠没打坝子。同意了。
林林让吕薇联系桑平，准备开电话会议。吕薇抱怨，“要不就出第一版得了。”林林非常严肃地，“都走到这一步了，就别往回退了，出第一版，对作者也是个伤害，后面不还要合作么。”
吕薇只好给桑平打电话。桑平没有架子，当即同意了。他问要注意点什么。
吕薇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下午三点。三个地方。李林林、吕薇在北方分社办公室。管凌翠在总部办公室。桑平在家。电话会议召开。寒暄了几句。桑平就开始阐述自己的修改思路。老实说，林林觉得桑平说得很好。从第一版到第二版，人物怎么改的，情节怎么变化的，文字怎么修缮的，一一阐述清楚了。可管凌翠还是抓住那几点：第一，写得太急；第二，有些情节她感觉不真实。
桑平连忙阐述：“这些补充素材，都是来源于现实生活。”管凌翠道：“再怎么现实，人物关系也得对位。”林林怕一掰扯就陷入僵局，连忙调和道：“小桑，我觉得管社说得有道理，情节上肯定要调整。”又说：“管社，您继续说第二点，情节，然后是，风格，文笔这块。”管凌翠当即说：“第一版行文多有韵味呀，第二版就单调多了。”
桑平弱弱申辩：“我还故意追求这种风格，比较白描……像六六、亦舒那种……”
管凌翠的声音横插进来，“不不不，跟亦舒是两码事，亦舒的文笔多好多有韵味呀，还有那么多金句……”
林林及时道：“小桑，我觉得管社说的有道理，还是要注意到读者的阅读感受，稿子你再润色润色。”又说，“管社，我们再改改，等改好了，再请您指教。”
没办法。这叫认怂。这叫壮士断腕。这叫舍车保帅。态度上虚下来。让作者仔细修改。就是给管凌翠搭一个台阶。她有台阶了，下来了，后面的事自然就好说了。
电话会议结束，林林又让吕薇安慰桑平几句。事后，她也给桑平打了电话，“你先改改，改动不用太大，我们再努力，如果实在不行，我再想办法。”
扁平化管理的方案下来了。出了个红头文件。分发到各中心。林林没细看。无论是立体还是扁平，她都做她的书。虞国光找过她一次，问她对改革的意见。林林直言：“改不改，对我来说都一样。”
虞笑道：“我还是希望你能上去。”这意思很明显了。李林林吸取在星火社的教训，领导要提拔，她不打算拒绝，不如顺势而上。
她笑着说：“如果社里委以重任，觉得我能行，我肯定全力以赴，如果社里不看好，那我就做我的编辑，也挺好。”
虞国光怪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我就喜欢你这种态度，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实际上，这事儿，李林林是真没往心里去。但老邱和吕薇都有点大惊小怪。老邱的意思是，让林林最好找虞国光再谈一次，把这事落实。林林不明白，“还要怎么谈。”老邱道：“谈条件呀，如果你当了编辑总监，权、责，分别是什么，待遇是什么。这都得提前说。”
林林道：“万一人家根本没这意思呢。”
老邱说：“他跟你提这事，等于就是释放了一点信号，你现在该做的，第一就是表忠心，第二就是谈条件。”
“我还不够忠心？”林林不以为意。
“你忠心么？”老邱反问。
“不。”这个字说出来之后，林林自己也笑了。这就是变化，或者说成长。从星火社出来之后，她不可能再对任何人“傻傻”地忠心。职场，说白了不过是通力合作，各取所需。想到这儿，李林林又不禁反问自己。来到北方分社，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了么。是得到了尊严，还是赚了钱？似乎都不足够。但又都是“比上不足，不下有余”。
到了饭点儿，吕薇主动邀请她吃饭。
林林问：“干吗这么大方？有阴谋。”
吕薇打趣：“还不兴我提前巴结巴结领导了。”
“别胡说。”
“怎么是胡说，都在传呢，”吕薇道，“你当也是实至名归，放眼全公司，你的业绩，也算数一数二的了吧。”林林想跟吕薇说这不光是业绩的事儿。不过，话到嘴边，她又刹了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