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十点在丽都饭店正门碰头，林林和吕薇往屈总公司去。徐可欣已经提前打好招呼。她有事，没跟着来。林林理解，老徐这是避嫌。关键问题，还是买卖双方私下交涉比较合适。准点到公司，屈总露了一面便开会去了，一个名叫许寒云的女副总留下来主谈这个项目。
她问了林林和吕薇对桑平这部小说的理解，又谈了自己的理解，以及影视化的方向。
林林道：“现实主义一直都有市场，就看怎么改，怎么拍。”许寒云说：“原著调子还是灰，需要再提亮一点。”林林吕薇附和。林林有些发愁，天聊了一个多小时了，始终还在外围打转，核心的问题，比如：价格，对方始终没触及。她跟吕薇对视，吕薇动动下巴，意思是让她提出来。林林刚准备开口，许寒云却起立送客，说后面再聊。林林和吕薇识趣，撤了。
出了门，吕薇感叹钱不好挣，“估计还得谈几轮。”
林林也有点摸不准对方脉。回到公司，她用座机给徐可欣打了个电话，描述了一下见面的基本情况。又问：“什么时候谈价格比较合适。”可欣哎呦一声，“还慎着呐，直接提呗，为难么，要不我提？”林林连忙感谢，婉拒，这事还是不能复杂化。她打算缓几天，如果对方还没动静。她就主动挑破，把报价明确了。
果然，等了两天，许寒云来电话了，约林林见面。这次不是在公司，而是在一家咖啡馆。林林感觉她要谈价格，就没带吕薇。临出门的时候，绿橘回来了。林林招呼了一下，叮嘱她把存的片子对完，印厂等着要。
咖啡约在上午也是少见。毕竟，影视行业的人，工作时间多半在下午。他们习惯熬夜，早上起不来。不过到地方——CBD遗址公园，林林怀疑许寒云家就在附近。早上喝个早茶，不耽误白天工作。进咖啡馆，人多。三十四平塞得满满当当。不少老外。林林打量，终于在顶里头的小桌子找到了许总。
“喝什么。”许寒云问。
林林怕露怯，给了个万能答案。说一杯美式。
很快，许寒云点完回来了。
第二次相对。彼此都自然许多。许总聊了几句闲天，迅速切入正题。她面目忽然收紧了，跟这个氛围轻松的小咖啡馆有些格格不入，“我们是真想好好做这个项目。”
一秒入戏。
林林也演得很恳切，竖起大拇指，“许姐，有眼光。”
“盘子也得往大了码，”许寒云道，“就得往头部做，出精品。”
“必须精品！……”林林捧着她。跟着又是一阵商业胡吹，展望未来。完后许寒云又来个突然袭击，“老林，”她开始这么叫她。林林一听这称谓就觉得不妙。要砍价了。果然，许寒云笑不嗤嗤地，“便宜点，这就是个开始，以后咱们多多合作。”
林林保持优雅，“许总打算出几个？”
许寒云道：“你报个价。”呵呵，报价这事。林林早有准备，她跟吕薇商量过。吕薇的意思是：往高了报。就报一百万。老邱也是这个意思，“你报完价，人还得砍价呢！不怕报高，她要真想买，就来回尬悠呗。”林林是想报一百万，可真上了战场，她又觉得一百万都少了。还得往上。一百五吧。林林心一横吗，在手机上打出150，出示在许寒云面前。
许寒云瞄了一眼，考虑了三秒，脱口而出，“那就这吧，我也懒得掰扯了，都是实在人。”
哇。惊呆。李林林怎么也没料到许寒云会答应得如此爽快。莫非价报低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难再收回。林林还在出神，许寒云追问：“书什么时候出来。”
“快了。”
“是第二版吧。”
林林愣了一下，“第一版。”
许寒云眉头微微皱着，“我们买的是第二版，如果是第一版，那就不买了。”
林林道：“第二版就第二版，没有问题，要什么给你什么。”
许寒云说：“纸书这块，你们得配合。”
跟领导下达指示似的。
林林连忙说肯定配合。许寒云又说：“这是个IP，第一版已经有纸书了，现在需要第二版，将来做剧，也得有个原著小说做依据，最好能卖出点数据来，我们也好跟演员、导演谈。”林林当然明白许寒云的意思，只是现在，第一版已经箭在弦上，再转回头做第二版，对他们来说是件损耗成本的事。可许寒云作为资方，她的要求和建议，又必须要考虑。林林没当场作答，她先稳住大局，表示这事儿得跟社里商量商量再给结论。
回到公司，林林第一时间把情况跟老薇说了。老薇只听她想听的，欢呼：“我天！这来钱快，老林，你是这个。”她给林林大拇哥。在版次的问题上，吕薇迅速倒戈，“他们要第二版就给出第二版呗，大不了麻烦点、慢点儿，跟王栋说说，不是不能撤回。”
林林沉默。
吕薇反过头来劝她：“干吗，跟钱过不去？哪头轻哪头重？”林林不是不知道第二版优于第一版，实际上，她始终想出的，也是第二版。只是此前阴差阳错，事情陷入僵局。现在突然扭转。她不禁为自己、为桑平难过。文学理想呢？要不是钱的推动，恐怕第二版终会不见天日。林林为文学感到悲哀。
事不宜迟，跟吕薇交流完，林林甚至没顾上喝水，就直接去找王栋协调版次的事。不过还没等林林开口，王总编辑就开始恭喜她。
消息传得这么快？！老薇说的？这女人的嘴巴。
林林矜持着。
王栋又说：“拿下了林秋水，明年的奖金有望了。”什么。没听错吧。跟秋水有什么关系。拿下了？谁拿下的？还是秋水自投罗网？林林稳住阵脚，没承认也没否认。她先把《北京梦一场》的事说了。
王栋也有点为难：“不是不可以撤，但这样的话，稿子就得重新审。”林林表示没问题。她会加快速度。王栋没再多说，又坐回他的工位了，戴上眼镜，低着头审稿。
李林林往自己办公室去，刁爱玲迎面走来，见到林林，也是笑，“催着点林秋水。”林林恍恍惚惚。她走到总经办门口驻足。合同归褚秀管。她应该知道情况。林林提出要看秋水的合同。褚秀起身拿了。
“什么时候签的？”林林问。
褚秀说：“糊涂啦，你们绿橘拿过来的。”
林林真糊涂了。绿橘？莫非她出差是去？……像是个恐怖故事……林林没往下问，又小跑着回办公室，路过绿橘工位，她拍拍她肩膀，让她跟着来一下。绿橘没打磕巴，放下鼠标就进来了。
好了。正面相对了。
林林走过去，轻轻关上门，把吕薇疑惑的目光挡在外面了。这么说，绿橘这趟“差”，是往秋水那出的。她为什么不说？这是她个人行为，还是虞国光授意？吃不准。更大的疑问是，为什么她一去，就把这合同顺顺当当签下来了呢？她见到秋水本人了吗？如果见到了，她现在应该知道秋水的性别了？现在的小孩不简单。李林林揣着满肚子的疑惑，一时没想好从哪儿切入。
绿橘喊了句林姐。
算了。不绕弯子了，这种事，越直白越好。
林林站起来，平视绿橘，“去见林秋水了？”
绿橘嗯了一声，底气不足。她心虚。
“没听你说。”林林往前一步，逼近了。施压的气场。
绿橘也稳定下来，脸色并不慌张，“虞总派得急，我以为他已经告诉林姐了。”
呵呵。小丫头早有应对，把责任往虞国光身上推。她李林林总不至于批评虞国光。
“然后呢，”林林追问，“见到本人了么。”
绿橘笑笑，有点示威的意思，“合同都签了。”
“当面签的？”
“是的。”
“然后呢。”林林追问。
“什么然后。”
“感觉怎么样，跟秋水老师见面。”
“挺好的。”
“不觉得奇怪么。”林林试探。
绿橘反问：“哪里奇怪？”
林林道：“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到那儿秋水老师就爽快答应了？”
绿橘道：“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
听听！一定有事！这丫头要造反。
林林苦口婆心，“你还年轻，别干傻事。”
绿橘沉默几秒，才道：“林姐，我把秋水老师签下来，您不高兴吗？”
“我怕你吃亏。”
“您是怕您自己吃亏吧。”
耳内鸣叫。这丫头正式起义了。李林林一时确定不了打法。两个人用目光交战。
绿橘长驱直入，“正好，您不找我，我还要找您呢，按照社里的规矩，虽然秋水老师是林姐的作者，但这个长约是我签下来的，所以我也得署策划，分一半钱。”
很好，开始谈钱了。林林不想当场表态，就算她“高风亮节”，话也得从虞国光嘴里说出来。
林林道：“秋水老师跟想象中有什么不一样么。”
绿橘撕破了，“他是男的，不是女的，秋水老师让我帮忙他保密。”
绿橘的坦诚令林林错愕，她更加摸不清林秋水的脉。莫非是绿橘已经跟他……还是他林秋水为了气她李林林，惩罚她的拒绝，所以才随随便便跟绿橘签了约？呵呵，到底是男人，会算计。她就知道秋水不会错失社里的资源以及他十分可期的前景。说白了，都是钱！
轮到绿橘往前半步了，“人，有的时候还是要面对现实，林姐，我知道您很不舒服，可我们现在都是为公司做贡献，个人的面子就不能放一放吗？”
林林道：“只要你觉得值得就行。”
绿橘当仁不让：“没什么不值的，秋水老师是好人，让我做他的策划编辑，他怕您跟不上时代！”
一根针刺进心脏。
跟不上时代。林林最怕最恨的句子！她被三振出局了？
林林随即大吼：“丁怀橘！”
绿橘不理她，扭头就走。没过多久，虞国光办公室便传来绿橘的哭声。同事们侧耳倾听。免费的好戏谁也不肯错过。吕薇在线上问林林怎么了。林林深呼吸，不回复。虞总的电话打来，有请她去办公室。
似曾相识。恍如隔世。这个场景她在星火社就经历过。在吴冠的办公室跟陈志闯分庭抗礼。可问题是，当初是平级间的撕扯，现在呢，是下级对抗上级。林林实在想不明白，自进入公司以来，绿橘是跟她配合得最久，也最信赖的下属。怎么忽然之间就起义了呢。她自认自己这个领导当得很宽容。
现在站在虞总面前了。
绿橘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背对着门，啜泣。装弱小。林林还没说话，虞国光便道：“没多大事儿！有活一起干，这叫协同作战！”又对绿橘，“李总肯定会高风亮节的，人什么风浪没见过，哪会跟你小家子气？小丁，不要哭了，再哭我就对你有看法了。”
倾向很明显。林林听到“李总”两个字就觉得不妙。要是不亏欠她，何必给她带高帽。她算什么“总”。
绿橘的眼泪顿时就没了。调整呼吸，呼哧带喘地。
虞国光又对林林：“李总，”他故意把她擡高，“这次签约，是我派小丁去的，小丁也的确立了功……”
林林不让他说下去，“论功行赏是应该的，可能也是我多心，怕有些人不走正路。”
绿橘又要申辩。
虞国光呵斥，“行了！到此为止，书一起做！要团结，知道么。”绿橘顿时又成鹌鹑了。林林挺直腰板，重重吐一口气。褚秀来叫虞总开会。虞国光最后道：“小丁暂时借调王总编那儿。”
林林没表态，直接冲出虞国光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