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门没关。有人敲门，林林从稿子堆里擡头，出版总监余振站在那儿。
“出来了？”林林第一反应很强烈。
余振上前，递上书，是《尘埃里的花》，“白卡纸，刷了好油，UV，起鼓都做了，没问题签字拿给我。”
林林连忙道谢。
来了。等来了。林秋水第一部大作面世。
林林拿着书，左摩右挲，仿佛又回到了刚进星火社出版第一本书的时候。她立刻对小蒯说：“新书资料发给营销部了没有。”
小蒯立刻说发了。
林林又问：“盯住。活动banner做好了吗？发给冯总。”
小蒯说马上就发。
为了这本书，林林跟着刁爱玲一起去找某电商主管谈了一个小时。主管问她，“你这书，卖点是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主管随意翻着书，很迅速，林林怀疑他一个字也没看到。每天经手的书太多，人家早麻木了。林林微笑着，“民国女性是个热潮。”
“这种书太多了。”主管怼。
“文笔好，把唯美推向了极致。”
“比‘红尘隐’还好么。”
“各有千秋。”
“那不行，要想卖，跟已经晚了，就得开宗立派。”主管不含糊。林林不出声了，向刁爱玲求救。“我们这本书的包装，还是很打眼，能跳出来。”刁爱玲说。主管又翻了翻，然后拎书起来，好像是拎着一颗过期的白菜，“二渠道努力努力。”
就这林林就满足了，张爱玲传记何其多，想杀出条血路不容易。但林林还是对秋水有信心，只要有一点阳光，肯定能灿烂。
继续推进，发了书讯，再做约书面访谈。这点秋水同意。林林还让小蒯整理了书里的金句。在相关网站上做活动，送书、约书评，请朋友同仁们点“想读”，争取上新书速递……反正天命如何不知道，林林只知道要先尽人事。
必须积极向上。
战争马上开始了。
卖书。卖书。还是卖书。
这段时间，林林几乎是一起床就要看新华图书排行榜，晚上睡前还要看一次（虽然没什么变化）。图个心安。她觉得自己对秋水书的付出，比对楚老师、顾老师的还大——不是因为秋水比他们重要，而是因为做那些书的时候，她并不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现在不一样了，开卖一周，势头大好，全员配合，发行、营销统统给力，林林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有几日，一早到办公室，就能听到小蒯的报喜声，“昨天新华走了一百三十八册！”哇哦，肉眼可见，量在走！开卖一个月，紧急加印三次，新锐作家林秋水的处女作，已经打破了刘磊老师的销售记录，成为公司第二梯队的作者了。
畅销。真好。畅销。
林林第一次体会到做畅销书编辑的感觉，而且这个畅销，不是借作者的名气，是靠编辑和作者共同努力，作者是妈，她就是催生婆，一手接生了孩子，然后，看着它茁壮成长。不光是钱的事，还有满满的成就感！
老邱还算知趣儿，早早备好了红酒，举杯，向林林祝贺，“终于是畅销书编辑了。”
林林当仁不让地，“终于两个字去掉。”
老邱嬉皮笑脸，“我老婆，畅销书编辑，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说罢一饮而尽。又问：“当畅销书编辑什么感觉？”老邱好奇。林林想了想，道：“有点像参加马拉松，对手都落后了，路上只有你一个人在跑，周围看得人很多，又热闹，又寂寥。”
老邱再次举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周末，吕薇临时约见。林林实在没空，平时够忙的儿，周六日是她履行当妈职责的时候。“你干吗。”吕薇问。“带儿子上辅导班。”林林直言，“你不带？”吕薇说那就辅导班门口见。
直觉告诉林林，吕薇肯定有事，她从来没这么急过，难道老耿病情恶化了？就算是，也用不着见面说，又或者是出版社大地震？可等真见到吕薇，林林又觉得她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
两个人在辅导班旁边的奶茶店坐着，林林一边喝，一边说怕胖，老薇一口没喝，光用吸管捣珍珠。林林不问，老薇不说，一阵沉默。
林林终于忍不住，“什么事啊，跟老耿有关么？”
“老耿配型配上了。”吕薇道。那就不是老耿的事。他大难不死。
“那什么事。”
吕薇擡头，盯着林林的脸，过了两秒，才说：“我可能……得……离……”
林林一口奶茶差点没喷出来。
“到这步了吗？”她惊问。
吕薇点头。
“什么事呀？”林林没经历过这个。
吕薇不吭气儿。
“你的事儿他的事儿。”她只好换一种问法。
“他的。”吕薇惜字如金，仿佛多说一个音节儿都是耻辱。
“怎么会这样。”林林惊魂未定。这句是废话。已经这样了。“会不会有误会？”
“没误会，他承认了。”
“那……”林林比吕薇还慌，她觉得老薇找她说这些绝对是错误，可她又想听，“能挽回么。”
“挽回不了。”
“他一意孤行？”
“是我，”吕薇平静得可怕，“是我不愿意，我接受不了，这事我受不了，太他妈的……恶心……”
林林右手抓住吕薇左胳膊，奶茶杯里，黑珍珠停止旋转，纷纷沉落，“先冷静冷静，别那么快做决定，你们还有孩子。”
“孩子必须归我。”
“别……老薇……浪子回头金不换……不一定就到了那个地步……你要知道离婚对孩子的伤害多么巨大……而且你一个人养孩子……未来还那么长……这路……”林林恨不得把困难一口气罗列出来。
可这些理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所以我想换部门。”吕薇另一只手抹额头。
“现在不是换部门的时候。”
“我得赚钱。”老薇口气很重。这是一个妈妈的哀鸣。林林方才意识到，劝也没用，吕薇已经做了决定，面向未来。
“去一分社怎么样。”吕薇忧心忡忡。
林林做梦都没想到，吕薇找她见面，是分析去哪个部门合适。看这样子，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老男人也不保险，离了婚，靠自己，虽然男方也给抚养费，但那抚养的是孩子，不是她。她吕薇只能自立自强。
因为要赚钱，总编室肯定不适合待了，林林问吕薇，有没兴趣跳槽，到北方分社来，她可以引荐。吕薇却看得明白，说像她这种荒废了这么久的人，根本不适合展翅高飞，顶多来个浑水摸鱼。
“群雄逐鹿”后，社里各个山头都有人占着：
三分社做市场书有成就感。但问题是，刘桃根把持着，去了能累成狗，而且很可能年终还算不出来奖金。
去二分社葛文婷那儿同样不合适，本来平起平坐，去给她当下属，吕薇不忿儿。
算来算去，华容道只有一条：一分社。
林林质疑，孙雪梅不是跟那个男编辑关系不错，你去了别又当小妹。吕薇说那男编辑已经跳槽。林林不解，“孙怎么肯。”吕薇苦笑，“真对一个人好，就是希望他走得更高，飞得更远。”林林说那真是真爱。
吕薇总结，“去一分社，想办法多拉点赞助书，现在做书对我来说，没有虚荣的满足，纯为赚钱，”说着说着有点泫然，“除了做书，真不知道还会什么。”
毫无疑问，这是林林近一年来听到的最悲伤的话。
“你怎么样？”老薇问。
“马马虎虎。”林林没好意思说自己做的书畅销。
秋水的书开始上量了。
增长速度连见惯了大风浪的刁爱玲都有点吃惊，她现在对林林的态度极其和蔼，懂不懂就说，“老林，下半年的码洋，就靠你了。”上市三个月，秋水的张爱玲传记已经突破十万册，书店要货量大，位置不用要求自己给，林林明白，这书算彻底滚起来了。先开始，林林还每隔一周向秋水知会一次，后来，她索性不说了。她怕秋水骄傲，更怕这个作者失去控制。
公司催得急，虞国光和王栋都提醒过她，“不用等，赶紧约下一部。”林林答得爽脆，“已经在运作了。”
是，她是跟秋水提过写小说的事，秋水也正在考虑，但一切还没成型。这日，林林正式跟林秋水谈下一步稿子。秋水认为先写小说比较合适，她已经出过一部散文，想换换体裁，故事她想好了，叫《百媚千娇》，是写赵飞燕的宫廷斗争。
林林问，有样章么。
秋水三后天发来三万字。林林把稿子仔仔细细研读了两遍。
题材可以，文笔也行，问题是刚开头，看不出剧情发展。她把稿子提交给王栋，问他的意见，王栋看了一上午便说：“可以签，注意控制首印数。”再问虞国光，他也赞成，而且敦促林林快点签合同。看得出来，他也害怕自家捧出来的苗子被别家抢走。
趁热打铁的心情很迫切。
林林跟秋水敲定了合作条件，又和颜悦色问她，如果有故事大纲，可以提前发过来，现在已经可以操作影视版权的事。谁知秋水却表示没有，她说她不习惯写故事大纲。更令人惊奇的是，两个礼拜后，秋水交稿了。全文word字数四十五万多，分上下两部。
很明显，这是林秋水的存稿。
林林迅速浏览了一下，稿子文笔很好，但这是小说，不是散文，戏剧性淡到这种程度，多少影响阅读兴趣，而且故事层面的乏力，也会影响影视版权的出售。能不能出，要不要出？林林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