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饭后散步，吕薇几乎全程谈孩子。林林当然也关心孩子，可如果跟同事也只能谈孩子，她觉得失望，既然来到职场，不是应该谈专业么。
她宁愿薇子跟她谈《红楼梦》，或者批批哪个作家也成。
没有。
放眼出版社，能跟她谈点专业，说说沈从文、汪曾祺、林斤澜的师承关系，聊聊当代那些成名作家的创作历程，掰掰新近作家的写作弊病的，恐怕也只有吴冠一人（但他基本没空）。
哦不，间或还可以跟耿双华聊。她偶尔还搭他的车。不过久而久之，林林发现耿主任有个毛病。故作高深。可能过去是工人出身，耿主任对文化、对文化人特别渴求，说起来总是略带膜拜，不能平视。他总爱说这个好那个棒，至于哪里好哪里棒。他似乎也点不到要害上。
不可否认，耿双华是个聪明人，从他和陈尔的关系上就能看出来。内内外外，他总叫陈尔“大哥”，林林从常晶晶那听说，耿双华当初登上主任之位，也有一番厮杀，跟他竞争的那个人，早已经离职。林林没想过走仕途，她就想做书，做专业，做自己能认同的事。她很感激老邱，好歹在钱上面，他能给她制造个安稳。
信步走在小公园的杨柳道上，吕薇不经意聊起耿双华，言语里都是恨铁不成钢，“好歹也是个主任，天天别副主任捏着算怎么回事，是姜艳玲有背景，可你耿主任也不是赤手空拳，干吗容忍她整天大呼小叫！”
林林笑道：“也许人家愿意呢。”
耿姜搭档那么多年，不是没道理。阳衰阴就得盛。林林认为这叫“默契”。
吕薇叨咕，“瞧着吧，姜奶奶进了社委会，指定哀鸿遍野。”
林林问：“张红娇没戏啦？”
“没戏！”吕薇呵呵，“知道上面收到多少封举报信么。”
“真的假的。”
“真的。”
“我是说举报的内容。”
“那就不知道了，待核实。”吕薇道。
“也都是闲着没事，芝麻大点官儿，也值得这样。”林林认为，举报这种事，就算说的都是事实，也有点难以向自己交代。告密者。终究是个不光彩的角色。
“对立面太多，群众基础太差，”吕薇揪一片树叶，想起来又说，“桃根找我们主任了。”
“耿？”林林问。
都离开编辑室了，吕薇还是老叫法，称耿为主任。
吕薇点头，说：“想去你们室。”
林林一惊。转而问：“那找老耿干吗。”
“老耿跟吴冠关系好呀，曲线疏通。”
“张红娇能放人么。”
“那得看吴冠的意思，吴冠要同意收，还能一搏。”
林林不做评价。桃根来，她没意见。或者说，谁来她都没意见，她就做自己的书。这次双向选岗和自由竞聘，她都没兴趣，她惦记着顾老师的书。
吕薇又提了杜立竞聘一编室主任的事，说表格都递上来了。林林问孙雪梅怎么办。吕薇骇笑：“天知道。”
说实话，林林理解不了杜立，刘文军刚退，无论是资历还是实力，都该孙雪梅上。她这么直不愣登跳出来，等于暴露了狼子野心，如果竞聘失败，将来还怎么相处。但也难说，或许这世道，真就需要杜立这样敢于革命、敢于打破规则的愣头青。
又是一天。
深呼吸。咖啡泡上了，打开电脑，第一件事看新华的销售排行榜。很不幸，顾老师的书下来了，而且是断崖式。《危机中的女人》，前天销量五十三本，昨天却只有三本。仅是个零头。林林直接打电话问常晶晶情况。晶晶说了句稍等，电话撂了。直到上午十点多，常晶晶才来电话说，“女人”一书已经被书店从关键位置上撤下来了。
“为什么？”林林说出口便觉得这话问得实在多余。
晶晶道：“量上不去，你别着急，我再争取争取，新华走得一般，不代表别的省市，其他渠道也一般。”
林林知道这纯属安慰，《危机中的女人》和《无处躲雨》刚刚又加印一万册，才出印厂。不行，得想办法。还是应该做活动，第二波宣传，用热度带动销量。
林林跟吴冠商量，吴冠没提出建设性意见。他又把门带上，笑呵呵地说：“这次竞聘，你试试。”
林林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意思，吴冠要兑现承诺？可她现在想的只是书。
“我不想竞。”林林直说。
“年轻人，还是得有点上进心，”吴冠一副领导口气，呵呵，人家确实也是领导，“资历，能力，你都具备，为什么不往前走一步。”
“主任，我只想把书做好，做专业，管理我不擅长。”
“不擅长可以培养。”吴冠口气有点急了，“谁也不是天生就擅长。”他随即把申请表格递给林林。
没办法，只能接着。
“主任，我想带顾老师去外地做活动，签售，希望得到您的支持。”
吴冠想了想，说：“原则上支持。”
那等于不支持。
吴冠跟着道：“过了这阵再说，最近社里事情比较多，又要开‘职代会’，不能缺席。”
林林知道跟吴冠说不通，只好拿着申请表，放屁股后头，悄悄回座位。过了一会儿，志闯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半个小时后，林林从洗手间回来，看到志闯从吴冠办公室出来。两个人遇了个大着。林林向左，志闯也向左，林林右，他也右。林林只好站着不动，让他先过。陈志闯不看她，急速回工位了。
还没下班，吕薇就在QQ上给林林传消息，总共五个字：志闯报名了。
长长的走廊，林林快速走过，余光能看到两侧的编辑室，桃根站在那儿看稿子，葛文婷在吃零食，杜立坐着发呆……王茂山迎面跟她打招呼，林林嗯了一声，茂山道：“李编辑，忙着呢。”他永远一张笑脸。
林林要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清醒。瞧志闯刚才那样，八成是吴冠刚找他谈过。他也要竞聘副主任。而且，吴冠可能也支持。迷惑。吴冠为什么要这么做？刚怂恿过她，又转而支持志闯，玩斗鸡呢。
冷静下来，林林似乎明白，也许，主任就是想要看他们争起来。下属分裂，有利于他管理，下属团结，才是对他领导工作的最大威胁。而且，编辑部呈现积极向上的面貌，始终是吴冠希望看到的。编辑们争着当副主任，说明向上，说明这个位子特别的香！
林林心想，吴冠啊吴冠，你真是错看我李林林，我是一丝一毫没想要争取过。而且，当了副主任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在你主任管理之下。更进一步说，怂恿竞聘，或许根本就是吴冠在试探，看谁有挑战他权威的意图。属于典型的引蛇出洞！你要真敢出来，立马被打中七寸。
不过，林林的犹豫却遭到老邱的强烈反对。林林刚提了没几句，老邱就高门大嗓地说，“你不跟别人争，不代表别人不跟你争，”他一谈到职场竞争，很来劲，他属于西方思维，锐意进取，勇往直前，“而且不用说，陈志闯现在已经把你当成竞争对手。”
“我不想做管理。”
“要么管理，要么被管理，没别的路！”
振聋发聩。林林呆坐在那儿。
老邱又说：“将来他做了副主任，再进一步就是主任，你得天天向他汇报工作，你不难受？你以为以陈志闯那种胸怀，能容忍你接连做出好书，比他还能干，还出风头。”
“那咋办。”
“该竞还是竞，不要怕竞争。”老邱鼓励她。
林林再次陷入沉默。她的职业道路，她早都想好了，或者就像马一鸣那样，钻进书堆里，就想着做好书。再不济那就像戴琪，一面做家庭主妇，一面做书。而且她的品位要比戴琪高，一定可以做出更优质的图书。可是，仔细想想，老邱的话没道理么？不是的，连王萌都有点瞧不起戴琪。人到中年，如果没当官，没发财，没做出突出的成绩，就会被人看不起，仿佛半辈子白活。
这个社会不允许中年人失败。
而且，如果她竞聘，借着顾老师的书这股势头一跃而上，成功入选，当了副主任，以志闯的性子，以后能让她安生么。搞不好，做书都做不痛快！毫无疑问，谁当副主任，就等于把自己架在炭火上烤。
思来想去，林林还是决定不竞聘。她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再给顾老师的书添把火。接连两天，林林研究了三套方案，最靠谱的，是陪顾老师去老家走一趟，高校、书店横扫，做讲座，然后卖书。她相信老家人民一定会支持顾青云的新书。本地媒体再一炒，又能走一波。
林林跟常晶晶确定，发行部能调出业务员配合，有需要的话，陪着一起去湖南。然后，她才打电话跟顾青云联系，林林声音嘈嘈切切地，“顾老师，你一定要相信我们，家乡人们盼着你去呢，到时候去长沙待几天，然后再一竿子扎下去，株洲、常德、湘潭都走一走，肯定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得出来，媒体也来，我们都联系好了，您放心，肯定会大获成功……”
各种“肯定”。
意思林林充分表达到了。
谁知顾的态度很坚决，说她马上要去伦敦，暂时不能配合出版社的宣传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