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包茅点了一下鼠标，封面展现在显示屏上。
“还在弄。”包茅没什么底气。
林林沉默，她抱着两臂，左看右看，“怯。”她得了吴冠的真传，开始用这个字做评语。“老包，就等你了，你看我这急得，一脸包。”
“给点方向，我跟你说昨个我弄到夜里两点。”
“真尽力了？”林林的胳膊还没放下来。
“想换我？”
“不是这意思。”
“我这封面哪儿缺点意思呢，危机中的女人，这不就是危机中的女人么。”包茅的设计，是一个女人走在战火里。“咱能抽象点么，别直译，那么简单粗暴，信达雅，”林林口气有点急，“哦，危机中的女人，你就来个女人在危机中，思路不对，找找感觉，”林林拿出手机，翻出张图，“你看人家这个，阳光下的罪恶，是吧，多么抽象。”
“那是推理小说。”
“就是这意思。”
“我再想想。”
“真不是为难你，”林林道，“我们主任急了，书要出来，真不能等。”
包茅也上火，“我赶紧！灵感，我灵感爆炸。”说着，他胡拉胡拉一头乱发，没两秒，又说自己得出去抽根烟。
尽管封面难产，后面的营销宣传工作，林林已经开始着手策划。小说的同名电影，尚在剧本阶段，眼下借势比较困难。但发新闻稿没问题。
媒体方面，上次宣传《菩萨蛮》积累下的经验和路子都能用得上，但因为都是中短篇，做连载就不合适了。发书讯是基本配备，更重要的，是重量级评论，以及主流媒体的深度采访。得控制节奏，隔一段时间，就得有东西出来。
为此，林林提前把“假书”做出来，外地的还是寄送，寄完打电话确认，本地的，她就当回快递员，直接送上门去，拜求评论家们能多说几句。
好多话，顾老师没跟她说过。因为不能明说。明说就没意思了。但林林心照不宣。顾老师海内外混了多年，但国内结交得少，最近一直在新加坡住，如今突然杀回来，势如破竹，免不了有人羡慕嫉妒恨——人是真出名，真赚钱呀！同行眼红实属正常。但跟着就是，评论界一片安静。偶尔冒出几个来，也属于挑毛不叫好的。倒是学生里头，拿顾老师作品做论文的不少。可总不能去找学生评论吧。
如今出书，正是打开口碑的好时候，顾老师没让林林去找人，写评论、做口碑，林林自己领悟到了。这就叫知趣儿。人家没说，你就做在前头，合作起来顺畅，也才有下一次合作的机会。
请吃饭，拍马屁，为了书，林林真说得出来做得出来，到最后，有几位评论家愿意说几句话，但根据行规，需要润笔费。
林林找吴冠申请，吴冠这儿没打坝子，报告单递到陈尔那。陈尔在系统上签了。跟着便是财务付款。林林做梦也没想到会那么顺利。叶社要退了，社里多少有点失序。她正好借此机会，把顾老师的书做起来。
营销上，她找常晶晶商量对策。晶晶的意思是，顾青云这样量级的作家，首发签售肯定要做，而且最好在图书大厦。
林林算了书大概面世的时间，又要去跟顾青云对日子，然后才能告诉晶晶，请她去跟卖场的负责人要时间。林林问还有什么其他法子，晶晶说可以去外地签售，但就怕太劳累顾老师，且社里需要出费用。
事态千变万化，林林感觉这些都只能押后，见机行事。
“老包。”林林在QQ上呼喊包茅。
“马上！”包茅快速回复。
一会儿，又回，“我去你办公室！”
说实话，林林好后悔，后悔面情瓤，把项目交给包茅！现在好，卡在封面出不来，吴冠又是个最在封面上计较的。上午十一点，包茅过来了。一进门，林林吓一跳，他剃了个光头。保不齐是削发明志。
王萌起身招呼，志闯没动弹。大川和吴冠从对面办公室慢慢走过来。台子搭好了，就等着包茅唱戏。
林林让开座位，包茅上，他把U盘插好，深吸一口气。屋子里静悄悄地，志闯也站起来，等着看包茅的封面。所有人屏住呼吸。
封面一打开。
依旧无声。
主图是手绘的。工笔细描，画出背景，一个女性的写意身段在前，没处着色都那么精妙，淡桃红的配色，淡雅清新。林林长出一口气，这是能够入选中国最美封面的作品呀。再看《无处躲雨》的，一个路子，但同样美轮美奂，且牢牢紧扣小说主题。
吴冠没吭声，品，他在细品。跟品一杯香茗类似，他要咂么那幽深味道。
林林盯着主任，她真怕他老人家一不小心又说出那个字：怯。
等不及了呀，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怎么样呀吴大主任！”包茅耐不住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吴冠目光对准包茅，在他身上停留两秒，嘴角微微动弹，似笑非笑，终于，他下了判词，“药到病除。”
哇唔！一锤定音，封面定了！出彩样，签字，行云流水，连“艺术总监”陈尔都对包茅的设计赞赏有加，又肯认包茅这个“师侄”了。
加速！必须加速！签字，二次评估，出片！最后终于下了印厂。林林跟着出版部主任于雷，东奔西跑，全程盯印。这书就是她的命！不允许出一点儿差错。印刷厂工人调墨，机器开动，哗啦哗啦出来几张，于雷和林林在不锈钢台子边站着，日光灯一照，一印张封面，一个挨一个，跟波普艺术似的。
林林问于雷，“颜色会不会深了点儿。”
于雷对车间组长，“老马！调淡点儿！加点红！”又来一张。林林再看，她不自信，还是问于雷，“会不会太干巴。”
于雷说还会过油，覆膜。
“哑膜还是亮膜。”林林脑子有点短路。
“评估会上定的哑膜。”
“就哑膜吧，”林林若有所思，“会不会太暗沉。”
“不暗，亮膜有点怯，哑膜显得上档次一点。”
“行！哑膜。”林林终于下定决心。
她怕听到“怯”这个字。
样书出来了。出版部于主任亲自送到编辑室。两本，《危机中的女人》和《无处躲雨》，林林蹬楞一下站起来，接过书。志闯不在办公室，王萌、大川围过来看。于雷让林林检查检查，没有错误，签上字，把样书送回去，他立刻安排装订。
“林姐，恭喜呀！”王萌和大川嘴都很甜。
林林点头微笑，她告诉自己，不能太张扬，高兴也要压着点，得做出见惯大世面的样子。她捧着书，跟捧着什么神圣经卷似的，一页页翻开，她又欣喜又担忧，想看又有点怕看，万一看出错误怎么办。那也得硬着头皮看。每个字都那么可爱，每个字都好像在这对她招手。林林一口气翻到最后，再看页码、装订顺序，再看版权页，每个字都要对，CIP和书号不能错。最后看封面，有没有雷，符不符合规定，面封，底封，前勒口，后勒口。当看到后勒口上印着，责任编辑：李林林。林林下意识伸出右手大拇指，在上面摩挲。天哪！终于成功了一半，她李林林的名字，到底还是跟顾老师的书扯上了关系。
林林看完，大川和王萌强着要看，一人一本拿在手里。林林不失时机地，“都写书评啊。”吓得两位后辈连忙物归原主。
志闯抱着稿子回来了，他看到林林那两本书，却跟没看到似的，迅速走回自己工位，热火朝天地核起红来。
大货出来了。
林林连忙申请样书，给顾老师寄过去。用最快的那种。顾青云近来在国内买了房子，就是林林上次去的那处，看样子，是打算在此长待，拓展华语市场。货收到，顾青云给林林发了条短信，就两个字：不错。
林林敲敲跟包茅说了。
包茅不失时机自夸：“我他妈牛逼！今年最美图书，要他妈不是我，我他妈……”憋了好多年，终于扬眉吐气，只有粗话能传达包茅的激烈情感。
货入库，走得不错，开机一万册很快发完了，——二次评估上定的数——还有零星书店要货，常晶晶提请加印，林林和吴冠、陈尔商量，决定放手一搏，又加了一万。
林林请包茅做了海报，常晶晶找图书大厦申请了位置，改日就要替换下《秃山》，重点宣传。
志闯得知，不大乐意，忙不叠请人做了他的新书《晋朝往事不如烟》的海报，连带之前的“唐朝”“汉朝”，还有桃根的“清朝”，都浓缩到一张大海报上，他打发大川去找常晶晶申请。却直接被晶晶打了回来，理由是：重点书才能上。
午饭时间，志闯气得跟桃根抱怨，“都他妈狗眼！走量走了多少，他们年度任务靠谁完成的？没有‘不如烟’，还有他们什么事儿？！顾青云写得真的好吗，除了煽动情绪，她还会什么。”
刘桃根劝他算了。
志闯继续骂，“她常晶晶算个什么东西，怎么上来的她自己心里不清楚？我跟你说咱们社，但凡女人能混上来的，要么爹，要么干爹，反正得有一个。”
桃根劝，“看开点，你总比我强。”
志闯道：“你有爹有妈。”
桃根说：“是有，能帮我什么，别说帮，还找我要呢。”
志闯道：“不还有个弟？”
桃根苦笑，“傻漂着呢，工作难找，正学排版呢。”停了一下，说，“好歹你有吴冠罩着，不像我，阎王跟前坐，小鬼也难当。”
志闯为帮桃根解气，八卦了张红娇一番。先从外貌嘲弄，志闯点评，“她那发型，跟她的审美一样，八级风都吹不动”，然后笑她的组稿方式，“牛逼吹得比谁都大，上了书展，见人就递名片，难怪‘好名好姓’能找到她。”最后放眼未来，“怎么还不退呀，女的不是五十么。”
桃根补充说人家有级别，得五十五。
“回家抱孙子不好么。”志闯肆意发泄。
“我他妈屎都快被压出来了，”桃根绝望地，“就看这次岗位调整，能不能动动。”
志闯没听说岗位调整的事，忙问情况。桃根说是惯例，三年一次，只是近来提得不多，因为大部分人不动。
志闯问桃根想怎么调。
刘桃根道：“你要有机会，帮我做做吴主任的工作，他同意接收，我才能提。”说着，递给志闯一根烟，“兄弟，咱穿一条裤子，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铁铁的哥儿们，我要过去了，咱双剑合璧，什么书做不出来。”
陈志闯想了想，表示没问题。他一定去做吴冠的工作。但他依旧提醒桃根，就算吴冠同意，你能过得了金毛狮王那关么。
桃根道：“一关一关来，滴水穿石，铁杵成针，我也是没办法，继续在二编室混，我他妈整个人就废了。”
志闯拍拍桃根的肩，“放心，我肯定站在你这边。”刘桃根激动差点给志闯来个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