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林林才得空看会书。老邱的意思是，休息吧，还看什么书。林林不。不看电视可以，还是得看书。老邱一边剪脚趾甲一边说：“你们这种文学编辑，就是分裂。”林林没出声。她吃饭的时候刚抱怨过，《菩萨蛮》快绝版了，发行部却并不打算加印。老邱继续说：“做的就是小众的事情，还非指望大众能为你们欢呼，知道台湾一本小说能卖多少册吗。”
“你又知道了。”林林口气不满。
“两千册。”老邱道。
“你怎么不说中国内地有多少人呢。”
老邱放下脚趾头，“七亿农民不会看你那种书，他们宁愿去看网络小说，剩下的城市人口，一半不看小说，一半的一半，只看流行小说，剩下那一半的一半，能有百分之二十看你那《菩萨蛮》么。大多数，都是学生在看。”老邱越说越来劲，“上班的人没时间呀，得忙着生计，在一小撮喜欢看小说的里头，又要分出来看这种题材的人，那就更是少。所以到最后，就是圈子里一些人在看，我敢打赌，你寄给那些评论家，那些评论家都不看。”
林林不满，“说得也太夸张，照你这么说，中国不需要文学了。”
老邱道：“需要是需要，就是需要得不多。”
“那郭敬明的杂志不照样大卖。”
“他抓人群，细分呀，这是广告实战，他抓的就是那些初中生、高中生和大学低年级学生，这部分人群，价值还没稳定，最容易受影响。所以说，青春文学蓬勃。你们这些搞成人文学的，就是小众。”
“那日本呢，成人文学照样有市场。”
“人家阅读基础好。”
“不扯皮，你想证明什么？”林林放下书，“我的工作没有意义？还是想让我立刻辞职。”
“看你，又敏感。”
手机响了。在沙发那头，林林让老邱用脚踢过来。老邱艰难完成任务。看到显示屏，林林打了个冷战。
“别说话！”
是顾青云！
“顾老师……”林林的嗓音甜美了。
她等着这一刻等得太久。她向上天祈祷，希望顾老师带来的是好消息。
“现在能过来么。”顾老师说签约的事，“真抱歉，回国就这点时间。”
“能！马上！”电话刚挂断，林林就开始套衣服了。她踢了老邱一脚，“打印机，赶紧连上！”老邱欸了一声，迅速行动。
风驰电掣，李林林带着合同往市里赶。老邱要跟着，太晚了，他不放心，可林林更不放心孩子，她让老邱在家等待。自己一个人叫了车走。不可思议！她竟然，马上就要签下顾青云！成为《危机中的女人》和《无处躲雨》的责编！
一路上，她揣度着，见了顾老师，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她会不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那感觉仿佛，她不是编辑，她是粉丝。顾老师闯荡海外那么多年，已然是写字这行里的传奇，她呢，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编辑。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说不清。反正，她决不辜负顾老师的信任！
“林林。”开门就是个大拥抱。林林擡头看，顾老师看上去那么年轻，那么优雅，但又透着股严肃、庄重，凛然难犯。
“太赶。”顾青云毫不矫揉造作，林林进了屋，她也不让她坐，也不给她倒茶，“合同呢。”
林林连忙从包里拿出几份合同，平平整整，用文件夹夹着。“顾老师，您再看看，我可以等。”
“不用。”顾青云说话做事透着大气。她随意翻了翻，又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抓起桌角的名片，哗啦了两下，能出油。她反倒最后一页，唰唰唰签下大名。“可以了吧。”顾青云微笑着。林林感激涕零，连忙说她回去盖章，完了之后快递给她一份留存。顾青云并不在意，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孩子还好吧，真不容易。”
瞧人家，多细心，林林只跟她提过一句，说自家娃儿刚出世不久。林林毫无章法地说了几句，已然到门口了。顾青云说：“太晚了，我就不留你了，等下次回来，我们吃饭。”家门口，顾老师定定地站着，跟林林挥手道别，李林林一步一回首，不断道别，她舍不得走，她要记住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回到家还是兴奋。老邱给她准备了热牛奶。孩子闹。她喝了牛奶，又忙着给孩子喂奶，然后彻底睡不着了。老邱拥着林林，柔声道：“你满意了。”林林挣扎，要坐起来。老邱双臂箍紧，不许她动，“知道你要干吗。”他是她肚里的蛔虫。林林失笑，故意问，“我要干吗。”
“你要起来看稿子。”老邱道。
“顾老师是成熟作家，那稿子都是杂志上刊登过的，还需要我看么。”
“闭上眼。”老邱下命令。
林林还是动了动，“把那杂志给我拿来。”
老邱知道不如她愿，一晚上都得闹腾，只好起身把刊登《危机中的女人》和《无处躲雨》的两本杂志拿来。林林跟接过什么宝物似的，端端正正垫在枕头底下，才安然躺好。这下能睡个好觉了。老邱微微讽刺，“又不是你写的。”林林才不理他呢，她乐意。
接下来，林林开启大生产模式，两天，加班加点把稿子看了两遍，一边出初审报告，在系统上走程序，把稿子送给戴琪复审，一边请大芳设计内文版式。包茅又来请缨。林林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可终究不肯做不仁不义的事，她对包茅道：“茅子，做出来就用，做不出来我掌控不了，这封面，我满意还不行，得吴主任、叶社、顾老师都满意。”包茅振臂高呼，“明白！”
那几天，林林吃什么都香，空气都是甜的，心情大好。入夏了，社里要办运动会，租了旁边小学校的操场，准备展现员工的精神面貌。贺小娟挨个房间问，要求每个分社都要有人报名。包括男，包括女。大川报了一千米，志闯报了实心球，王萌和林林都不想报，可一想起吴冠那么看重自己，林林又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三编室争光。大笔一挥，她把名字填在女子一百米短跑的栏目上了。
中午，王萌挽着林林出去“打食儿”。王萌奉承林林，“姐，你真行，还能跑，我走两步腿都软。”林林笑说重在参与。王萌又问：“叶社，啥时候退呀。”林林不懂前后两件事的连带关系。她看着王萌，一脸疑惑。王萌道：“也就你，还有心思做书，大家都巴望着，叶社退了，新来的社长能普降甘露，把任务量给减了，现在一年那么多本，谁受得了。”
林林反驳道：“你不是还没拿到中级证么，只有一半的量。”
王萌叨咕，“看着是一半，问题是，没有中级，只能跟在别人后头署名，干一本的活儿，才属半个名儿，算下来等于活儿一点没少干。闯哥那闯劲儿，恨不得把我们都拽飞起来。”打个磕巴，“林姐，以后，最好还是你当副主任。”
林林大惊！吴冠跟她说的话，怎么又从王萌嘴里说出来。“别胡说！”林林下意识阻止。王萌说了，林林却不好深究下去。怎么问呢，问她哪来的消息，还是问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现在小孩都不傻，如今正处于“改朝换代”的前夕，有点想法也正常。何况，她只是希望自己日子好过点。王萌又说：“姐，你是不是也有人。”
嚯，问得直接。
林林批驳，“孤家寡人，赤手空拳。”
王萌道：“别瞒了，您师兄，借调走那个，跟我们主任是老关系，所以你也有靠。”林林悚然。这地方没有秘密。王萌从一编室开始数，谁的关系谁的路子，她竟然门清儿，一直讲到吕薇。王萌突然小声，“林姐，你跟薇姐关系好，我就什么都不说了。”林林愈发好奇，忍不住问怎么回事。王萌道：“薇姐去总编室，那可是下了大力，有关系，还得出硬通货，瞧着吧，等总编室主任退了，后面就是薇姐，人家是储备干部。”
林林浑身抖了一下，这话吕薇可没跟她说过。
王萌又道：“说花了小二十万，走的是庄社的关系。”
这更是天方夜谭了。吕薇和庄重，好像极少互动，薇子竟然走了他的关系。千丝万缕，雾里看花。这地界儿，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呢，水深着呢。
王萌越说越多，越说越离谱，可偏偏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似的，林林不想听下去，打断她道：“不管有没有关系，工作还是自己干，我们是编辑，多想着出好书就行，主任对我们期望很大。”
王萌撇撇嘴，不说话了。
出版社人多嘴杂，林林提醒自己，可别像王萌那样，得学会把嘴闭上。工作中，她不找是非，但并不是不懂是非。周围的杂音，她不想理会。眼下，她就想着赶紧把顾老师的那两本书做出来，然后，展开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