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吴冠正在审稿，林林径直走进去。吴冠擡头。林林直接讲：“主任，我有个选题。”吴冠立即，“我还有个会，下午聊。”林林只好打道回府。

    林林一整天干什么都不是心思。

    同屋的志闯热火朝天，大川和王萌时不时来请示，他已经有点领导的气场。志闯现在身宽体胖，声如洪钟，借用一句时髦的词儿，人家是“带团队”的。他的选题多，能够分给下面人做，大川和王萌自不用说，就是来实习的助理编辑，也得受他的指派。

    陈志闯已经有点“小张红娇”的影子。

    上午，不断有人来串门。胡明月来跟林林讨论韩剧，她号称就没有她没看过的，看还不够，还要系统研究，她熟练掌握每个韩星过去现在的作品，并能预测他们的未来。林林真心觉得，胡明月不去做经纪人真可惜。当然，她不是为了串门而串门。五编室姜艳玲跟发行部业务员段金玉爆发冲突，先是电话里吵，然后发展为走廊里炸炸。

    胡明月自称是到林林这躲灾，免得演上“动作片”，被殃及池鱼。林林也听到姜艳玲的吼叫，气焰十分嚣张，她大骂，“天王老子来我也不怕！反正我是为出版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还像个编辑么。

    到底是老吕聪明，及时逃离编辑室，躲进总编室这艘大船。也就吕薇，有老公在背后坐镇疏通，其他人就没有这福分。校对科那两位，想下编辑室想了多少年了，硬是被拦。听志闯说，刘桃根也找过吴冠，想调动。吴冠没答应。桃根是能干，但吴冠不会为了一个刘桃根去得罪张红娇。跟社长走得近的葛文婷尚未离开二编室，他刘桃根凭什么走。而且，张红娇也不会放人——“能干”是把双刃剑，越能干的人，就被用得越厉害。

    刘念来找林林借尺子，她要量图书尺寸。最近刘念做了几本心理学书，等于在专业出版领域打开了一角，基本在后辈眼里，算是名正言顺的老编辑了。

    虽然刘念就坐隔壁，但林林跟她交往并不多。刘念属于高冷美人，不易亲近，只有大川这样的热粘皮往上冲。刘念来要尺子，林林有把多余的，直接奉送。

    “那怎么好意思。”刘念客气。

    “刚好多出来的，”林林说，“省得再去物业领了。”

    “恭喜你呀。”刘念凭空一句。

    晓得了。又是签下顾青云的事。林林感觉，如果最后事情黄了，全社能笑掉大牙。

    “八字没一撇呢。”林林谦虚地。

    胡明月从厕所回来，又进林林屋，见刘念在，转头走了。林林诧异，她看着刘念，什么话也没说。刘念明白林林的疑惑，朝门外白了一眼，轻声道：“我懒得理她。”

    林林听说过胡明月跟刘念关系紧张，但没想到，已经紧张到这种程度。当初刘念刚来，作为副主任、老编辑，胡明月可没少给人小姑娘脸色看。

    一下午吴冠都在会客。

    发行部常晶晶带了个二渠道书商来谈合作。下班时间到，林林没走，她还在等吴冠，无论如何，她今天得把选题思路说了。并努力获得主任的支持。五点半下班，林林等到快六点，吴冠才想起来这茬事，他招呼林林，“跟老邱说了吧。”

    “什么。”干老邱何事。

    “打个电话，”吴冠说，“晚上这顿在外头对付了。”

    哦，要搞私人谈话。林林笑着答应，当着吴冠的面儿给老邱挂了通电话，让他喂孩子，吴冠还特地把手机拿过去，跟老邱说了几句开玩笑的话。

    一切看似自然而然。但林林感觉，吴冠有话要跟她说。而且还很慎重、严重。她来社里之后，从没跟吴冠单独吃过饭。虽然吴冠有个口头禅，动不动就说，“到街边小面馆对付一顿”，可这句话从来也没兑现。但据耿双华说，通常，吴冠如果要请你去小面馆，要么找你办事，要么就是给你找事。

    果然，这天吴冠选了个山西刀削面馆。路边的，店面不大。吴冠向来抠。林林不好意思多点，就要了份哨子面。吴冠选了牛肉面，小菜都没加。

    吴冠先说话，“怎么样了。”

    没有上下文。

    林林一懵，旋即抓住要点，他是问顾青云的书，“合同发过去了，等着呢。”

    “跟紧一点。”

    林林嗯了一声。

    “需要我帮忙，随时说。”

    这么客气。小心有诈。

    林林笑笑。

    “喝点么。”吴冠突然问。林林连忙摆手，她没这习惯。吴冠让她等会，他小跑着出去，到门口小卖部弄了一瓶红星二锅头回来，对着喝。“有时候晚上，累了，喝两口。”

    啧啧，有点成熟男人的沧桑感了。

    林林不晓得怎么接他这话。累了，不应该跟她说，应该跟他老婆说。也难怪，有两个儿子，能不累么。

    几口黄汤下肚，吴冠似乎有点醉了，“林林，真的，你来三编室，我高兴，张红娇要跟我抢人，我坚决不同意！”他开始说前尘往事。林林也感到庆幸，当初如果不是吴冠坚持，她去了二编室，后果不堪设想。

    林林举起茶杯，“主任，我以茶代酒，敬你。”说罢喝了一口。吴冠拍拍胸脯，“我打心眼里，就把你当成家门里的一个妹妹。”

    林林不晓得该不该受宠若惊。

    “这话，我没跟你说过，”吴冠继续抒情，“但你，还有志闯，跟后面来的都不一样，你们进了我这个门，我吴冠就得为你的发展着想。”

    好领导。真的假的不论，能说出这话就不易。

    林林道：“主任，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干。”

    “别叫我主任，叫哥。”

    林林叫不出口。

    吴冠又说：“我们这些老人，就这样了。我到顶也就是个主任，你们不一样，你们还得往前奔。”突然缩脖子，小声，“志闯，真是苦孩子。”

    林林知道志闯的故事。确实苦。

    “明白。”她简洁地。眼下主要是听他说。

    “他一个男的，怎么弄，老婆，孩子，他得赚钱！”吴冠悲怆地。看得出来，他有过类似经验，差点没老泪纵横。“我知道……你对志闯有意见。”吴冠说。

    什么？！林林吓得连忙否认，“不不不，没有意见，哪来的谣言！”这锅她可不背。

    吴冠嘿嘿笑，“我用词不当，不是意见，是看法。”

    “那也没有。”

    “你不嫌他低端、没档次、没品？”吴冠笑着质问。

    林林不出声了。领导明察秋毫，心里更明镜儿似的。吴冠继续说：“正常，我也有看法，他妈的他做那些个书，就是地摊货！我他妈的也看不上！”他大喘气，“可是！”又喝一口酒，“林子，他没办法！”牙都要咬碎了。“穷！没底子！只能曲线救国！林子，他跟你不一样。”

    林林莫名心酸。

    吴冠一席话，她对志闯的“鄙视”，立刻消减了大半。

    “所以说你们的路子不一样，”吴冠轻轻拍桌子，“你，走得高一点，有品质一点，志闯就是快销，走量，你们一个是我左膀，一个是右臂，都不可或缺，不过林子，”他大喘气，帮她把名字都换了，“以后你就是副主任。”

    电光火石间，林林震惊。吴冠说得那么直接、诚挚。这算承诺么？还是一张空头支票？牙缝里插花，嘴里漂亮。她对“官职”兴趣不大，但她看重的是，在吴冠心中，她的地位居然如此之高。吴冠把她看成自己人，培养对象。有这么个老大跟着，真乃职业生涯之万幸。她李林林为报厚爱，又怎能不拼尽配合吴冠把编辑室撑起来，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吴冠再加把火，“林子，你放心，在永顺路这个地方，有我吴冠一天，就有你们一天！”

    一顿面条吃得林林激情澎湃。

    这是她生完孩子之后，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为事业拼，为团队拼。而且从面馆出来，道别的时候，吴冠还特地跟林林交代，不用有压力，你孩子小，如果想多顾一点家里，没问题。下午如果没事，也可以早点走。

    林林更感动了。

    谈话过后，接连几天，李林林状态大勇，跟打鸡血似的，干事都利索了。王萌诧异，笑着说：“林姐，你产后恢复去哪儿做的，效果不错呀。”林林有点不好意思，“哪有时间恢复，就中午跟大部队做做瑜伽。”

    王萌把稿子一推，“我也想去，哪有时间。”

    她中午还得偷偷去校对科挤奶，不然胀得难受。

    下午主要看稿子。虽然吴冠强调，稿子得回家看，到单位，主要处理一些事务性工作，但对于妈妈们来讲，回家看稿子是不切实际的。高书艺进门，把一校完的稿子返给王萌。王萌站着随便翻翻，专捡有折页的地方看，某页，她手停住了，探头问林林，“林姐，翅膀的膀，和膀胱的膀，是一个字不。”

    林林真想让她去查字典。可鉴于同事关系，还是说：“多音字。”

    包茅来了。进门风风火火地，直奔林林。

    “李老师，忙呢。”满面堆笑没好人。

    林林点头，招呼他坐。

    “求你个事儿。”用“求”字了，大概率不是好事。

    “你说。”林林放下笔。

    “顾青云那书，封面交给我。”

    林林干笑着。难办。顾青云这是大书，交给包茅，开什么玩笑，可林林又实在抹不开面子，《菩萨蛮》宣传的时候，麻烦过包茅。人现在讨人情来了。

    “今年我报了封面设计大赛，海峡两岸都参加的，我跟你说我做梦梦到拿奖了。”

    “稿子都还没签下来呢。”林林照实说。

    “签不下来，还则罢了（liao第三声），只要签下来，给我，做到满意为止！”包茅胸脯拍得啪啪响。林林只能含混着同意了。

    看看，都盯着呢。林林压力大极了。顾老师那儿，还没动静，林林想启动B计划，可一时又不晓得从哪儿入手，找评论家吧，不合适，再写信，也没意思。都是聪明人，人家不给，再催也没用。林林感觉自己头发都快等白了。无奈之下，她只好转移注意力，报文学丛书选题的事，吴冠已经通过了。她现在就着手写选题报告，争取下个月的选题会，一次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