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能获封,是因为我正合适,是因为我们平阳侯一族听话,这是我们应得的。”白玉郡主微微抬下颌说道,带着满满的傲气。
“是。”顾十八娘轻轻叹了口气,“你们活得也不容易。”说着她又抬起头,“不过,我也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
“你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也不该得,这次你输了,而且还有可能搭上性命……”她走近来,几乎与顾十八娘面贴面,用仅仅她们二人能听清的冷冷声音道:“所以,你一开始就不该跟我斗!”
“我是没有你有得多……”顾十八娘亦是低声道,嘴边浮现一丝同样的冷笑,“不过,我比你多了一样,就是……运气……”
白玉郡主目光闪烁,面上浮现嘲讽的笑。
“运气?”她低声道,视线往深深的宫殿看去,“忘了告诉你,方才太后已经派人将对你的决定告诉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说……”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在顾十八娘的耳边一字一顿地道:“皆由娘娘定夺。”
顾十八娘笑了,她摇了摇头。
“我说的运气不是这个……”她说道,一面抬脚从白玉郡主身边擦过,“这个,你以后才能明白……”说罢又停了下,也冲她弯弯嘴角笑,“郡主,我知道,这次我会付出困顿的代价,一年,两年,或者……”
她说着话,抬起手指数了数,嘴里还念念了一句奇怪的这是第几个年了的话。
白玉郡主眉头皱了皱。
“或者五年……”顾十八娘接着说道,侧头看她,“不过,你却极有可能付出一生困顿的代价,我用这一时换你一世,你说,谁值得谁不值得?”
“真是死到临头还嘴硬!”白玉郡主冷笑一声。
顾十八娘笑了笑,再看了她一眼,也不用那太监引路,自行大步向外而去。
黄内侍从宫女手里接过热茶,摆了摆手,宫女们会意低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这座稍微小了点的宫殿,是皇帝体恤太子观政辛苦,特意让他用作日常歇息的,这里厅室皆南向,起居书房庖厨皆具。
此时文郡王坐在桌案前,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子上,半眯双目养神。
黄内侍不敢惊扰,他知道,在这朝堂上坐上半日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那些文官武将,个个有学识有谋略有手段,跟这些人讲话,或者听他们说话,纵然你是天子,掌有天下说一不二的权势,一不小心便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让你这权势为他们所用。
黄内侍就小心地站在一旁,想起方才陡然见那女子,心里忍不住愤愤起来,殿下已经够累了,偏偏这个女子还给惹事!太不懂事了!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也好就此算了,要不然将来真进了宫,还不知道惹出多少麻烦,只是白瞎了太子一片心意……
他心里胡乱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看到太子身形一动,伸手去拿茶。
“殿下,凉了,老奴去换一杯……”黄内侍忙说道。
“不用……”文郡王已经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一转眼,天就暖和了,算起来离上一次还没多久……”
黄内侍下意识地就扭头看窗外,虽然到了春天,但天还是几分阴寒,上一次?什么上一次?
文郡王的视线也看向窗外,微微地出神。
“你去给刑部打个招呼……”文郡王忽地说道。
黄内侍回过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找个单独的院子,可以监视可以监听……”文郡王接着说道:“但是,一不许用刑,二不许羞辱,三不许……”
他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啰嗦,嘴角微微一弯,浮起一丝浅笑。
这笑意一闪而过。
黄内侍眨眨眼,虽然心里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了句,“殿下是说顾娘子?”
文郡王目光看向他。
“就告诉他们,是孤吩咐的。”他简短说道。
黄内侍觉得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面上表情变幻一刻。
“殿下……不生气?”他忍不住又问道。
自从上一次见了那女子,就一直没有好脸色,如今又出了这等事……等等……上一次……
黄内侍脑子里灵光一现,那时是正月,还是寒天雪地……
哎吆喂!黄内侍忍不住抬手轻轻打了下自己的脸。
“为什么生气?生什么气?”文郡王看他,皱眉问道。
黄内侍嘿嘿笑了,再次伸手轻轻打了下自己的脸。
“老奴多嘴!”他笑道:“老奴这就去……安排得妥妥的……”
说话慢慢地退了出去。
文郡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微微愣了会神,将手里的茶杯放开,拿起一旁的书卷看起来。
隔日之后,在凶神恶煞的刑部差役造访过之后,探头探脑不时打探消息的人发现顾家的门前被贴上封条,这就意味着,顾家同京城其他涉嫌牵连的人家一样,被刑部查封了,这个消息很快散开了。
“糟了糟了……”保定侯三公子一脸焦躁地迈进屋门,顾不得解下身上的披风,挥手屏退走上前的侍女。
顾洛儿闻声从屋内走出来。
“怎么了?”她问道。
“海哥儿还是下大狱了……”保定侯三公子低声说道。
顾洛儿的眼中陡然神采四射。
“那十八娘呢?”她颤声问道:“也进大牢了吗?”
保定侯三公子摇了摇头,体贴地伸手扶她坐下,“你别急……”
“快说啊!”顾洛儿猛地站起来,抓着他的胳膊,如果不是衣服厚,手指都要掐入他的肉里。
“因为是女眷,所以没有关监牢……”保定侯三公子皱皱眉,察觉到疼痛,但并没有说话,毕竟这种事对于顾氏一族来说是天大的事,搞不好要合族被牵连,顾洛儿这种反应也是很正常的。
他伸手握住顾洛儿的手,轻轻地拍抚借以舒缓她的情绪。
“女眷怎么了?女眷就该……”顾洛儿甩开丈夫的手,愤愤说道,眼中满是失望。
不用说,一定是被人特意照顾了……这个该死的女人!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被人如此相待!
顾洛儿的双手用力握在一起。
“其实,也不一定会有事……”保定侯三公子再一次安慰妻子,低声说道。
顾洛儿猛地抬起头,表情有些狰狞地看着他。
保定侯三公子不由愣了下,说话竟有些磕巴。
“……待审……海哥儿什么人咱们清楚,大家也都清楚……他是个君子,君子无私利只为大义,他所求的是律法给出审判,而绝不是某个人代天行道……”保定侯三公子低声细语说道:“所以,现在被下大牢不过是形势所逼……到时候问清楚了就好了……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我不担心!顾洛儿心里狠狠地反复喊着这句话。
“至于十八娘妹妹……”
丈夫的话传入耳内,顾洛儿的视线寒了寒,动了动嘴唇并没有出声。
“毕竟她与那贼匪之妹有牵连……朝廷的意思是用她引那贼匪之妹出现,再做定夺……”保定侯三公子低声说道:“所以被单独关押起来……”
“关多久?”顾洛儿带着几分急切问道。
“这个……”保定侯三公子神色一暗,轻轻叹了口气。
一年,两年,或者是一辈子……谁又能说得准呢。
“这几日咱们肯定要被传讯问证,到时候你别怕,是什么就说什么……”保定侯三公子低声说道。
“是,我知道。”顾洛儿抿紧双唇,眼中闪闪发光,带着难掩的激动。
我一定好好说,有什么说什么,绝不隐瞒!
类似这样的案件在京城来说已经不稀罕了,各种程序步骤该怎么走办案的人已经熟悉得很了,但对于每一个涉案的家庭,家族来说,无疑都是一场惊天大雷,才缓过一口气的建康顾家,顿时又变得阴云惨淡起来。
看着顾洛儿掀帘子进来,屋子里正低声交谈面带惶惶之色的女子们都停下来。
“堂姐……”大家齐声打招呼。
几年未见,曾经一同玩耍的姐妹们都已经换做妇人装束,嫁做他人妇却并不是泼出去的水那么简单,娘家的利害直接关系她们在夫家的命运。
“咱们几个,都是那日接触过那个贼匪的……”顾洛儿环视她们一眼,开口说道。
此话一出,似乎时光倒流,女子们的面上浮现几分怅然,那一日她们第一次跟顾十八娘短兵相接,带来的震撼直到此时还未消失,并且将持续一生。
那样的畅快淋漓表达愤怒或许比畅快地表达喜悦更难,也更让人痛快。
“是,谁料到他竟然有这么一天……”顾汐儿开口说道:“早知道,当时就该打杀了!”
她嫁给那个老商人,怎么看神色里都带着几分俗气,再没有做姑娘时那般明艳照人。
顾洛儿略带几分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她的话。
“过去的就别说了……”顾洛儿接着说道,目光扫过众位姐妹,转了转手上翠玉戒指,“官府就要来问询了,到时候,大家可要实话实说……”
“说什么,咱们又知道什么?”
“就是,就见他一面,我连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呢……”
姐妹们纷纷低声说道。
“说什么?那时候很明显地就看出,那贼匪与十八娘她关系不一般……”顾洛儿慢慢说道:“谁都看得出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女子们都愕然看过来。
“堂姐……你说什么?”有人迟疑一下问道。
顾洛儿目光犀利地看向说话的人,“我说的不对吗?难道你们没见那小子当时怎么呵护十八娘吗?我们不过说了她一句,那小子就想动手打我们……以前我们是未出阁的姑娘,不便揣测这些事,但现在,你们还不明白吗?”
屋子里一时寂静。
“我们顾家这两年祸事不断……”顾洛儿语气放缓,慢慢说道:“经不起再折腾了……所以,是壮士断腕壁虎断尾的时候了……她们一家做了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就该她们自负其责……万万不能将咱们顾家一族拖入深渊!”
屋子里更加寂静,女子们或互相对视,或低下头,显然心里在权衡。
“堂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顾汐儿忽地开口说道。
顾洛儿目光微闪,终于将视线转过去,“哦,我怎么不对了?”
“我觉得,先不管有没有你说的这种事,就算真的有,咱们这时候也绝对不能这么说。”顾汐儿说道,一面扯了扯微微有些发皱的袖口。
“你懂什么?”顾洛儿面色不悦,皱眉瞪了她一眼。
“我是懂的不多,但是我懂亲为亲隐,隐不隐的先不说,但断没有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一说!”顾汐儿说道,看着顾洛儿,“堂姐,十八娘一家倒霉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你也知道她倒霉了对咱们没好处……”顾洛儿竖眉说道:“你知道他们这是犯得什么罪?袭杀一品大员!隐匿贼匪!当为同党!那是死罪!难道就因为她们一家结交不当,就要咱们整个家族陪葬吗?”
顾汐儿被她喝得一颤,诺诺几声,低下头。
“不管我们作证不作证,她家的罪责都是难逃的!朝廷的事你们不懂,我只告诉你们,这事必然是要越闹越大的,越查牵涉越多……”顾洛儿冷声说道,目光逐一扫过这些女子,一拂袖坐下来,“你们……好好想想吧!”
室内再次陷入静谧中。
“堂姐……”有人开口了,她抿了抿嘴唇,声音有些颤抖,但却并没有迟疑,“我不懂这些……但是……我还是觉得……不能也不应该这么做……”
顾洛儿面色一僵,竖眉看向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又有人开口了。
“是……堂姐,我也觉得不应该这样做……”
“对,那人就是十八娘招的伙计……又不是奴仆……”
“对啊,还拿了十八娘药铺的钱去赌博呢……”
接二连三的女子都开口说话了,顾洛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们!”她愤然站起身来,咬唇看着这些女子。
“堂姐,”女子们也都看向她,目光闪闪,“这就是事实,你可不要记错了,到时候害了大家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顾洛儿勃然大怒,端在身前的手微微发抖。
“好啊……”她的视线扫过众人,带着几分讥讽冷笑,“我顾洛儿不同以前了,我说的话也就不算话了……”
这就是以前自己说东绝对没有人敢说西,说香没人敢说臭的人们,这就是以前费尽心机争先恐后巴结自己的人们,随着自己父亲的下台,人走茶凉,风向大转……
“随你们便!但愿将来别再哭着来求我!”顾洛儿冷笑一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