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刘子璇已经失踪四天了,警方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可侦破工作依旧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张一明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僵掉了。
“要么大牌大成这样,要么小牌小成这样,这人就这么喜欢走极端吗?”张一明瞪着电脑屏幕,把它摔了的心思都有—劳保手套、砂布、切割机上面并没有发现什么指纹皮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唯一有用的,就是品牌和型号了。
疑犯用了满大街都是的“好彩头”牌喷漆,可这切割机的品牌“大力士”却早就倒闭了,官网打不开,售后电话是空号,星港市区的经销商倒是找到了一家,不过一年前就转卖地板砖了。
这样看来,疑犯八成是在哪个二手市场购买的,根本查无可查。
针对疑犯表现出来的职业特征这一线索,张一明也召开了紧急会议。大家分析下来,起码例举了二十种相关职业,从业人员占到星港市常住人口的十分之一,其中男性就有将近一百万人。这么庞大的数字,根本无从下手。
星港国际社区那起案子,已经知道了疑犯的作案手法,结果抓人的时候闹了个乌龙;教师新村那起案子,不但知道了作案手法,连疑犯的作案工具都找到了,结果什么都没追查到。
现在来看,唯一能算得上线索的只有两条:疑犯是男的,疑犯不是胖子。
张一明哼哼着,胃疼得一阵一阵地抽搐。他点了支烟,愁眉苦脸地问郑钢:“钟队呢?一直没回局里?”虽然证据不多,但这些曙光都是钟宁找到的,张一明只能把他当作救命稻草了。
郑钢是在有些熬不住了,打着盹摇了摇头道:“没回。我听小李说,钟队让她带着去垃圾站那边了。”
“垃圾站?”张一明一愣,纳闷道:“去垃圾站干吗?”
“查案吧。”郑钢一脸郁闷道,“据说还带了个电棒。”
“电棒?”张一明一个激灵,“是准备抓人?”
“钟队,车开动了。”
早上7点整,李珂冉把警车停在隔着小吃街四条街道的一个垃圾站前,望着一辆正要出发的后八轮垃圾车。
她看了看钟宁,拿出一个电棒,犹豫地问道:“您要我带这东西干吗?”
“反正不是去干犯法的事。”钟宁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本子,指了指垃圾车道,“跟上去。”
李珂冉点了点头,很快踩了脚油门,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这是一辆进行街面垃圾清理工作的车辆,途经七个点,小吃街是这辆车工作路线的第三个点。
垃圾车开得并不快。虽然现在还没开始装车,但仍会时不时往后车飘去一阵恶臭。
“我们要一直跟到小吃街吗?”开着车,李珂冉明白了,钟队是想把案情重演一遍。
“先跟着,注意观察站点的摄像头。”钟宁没有直接回答李珂冉的问题,指间捏着一支烟,交代道。
很快,垃圾车进入了第一个垃圾站点,停下车,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晃晃悠悠地走了下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慢慢悠悠地把堆在街角的几个垃圾桶推上了车,又换了几个新的下来。
钟宁看着前面这位似乎不太情愿上班的司机,道:“就一个人,这么点事情干了快十分钟。”
“您的意思是?”李珂冉一下明白了过来,伸出头,四周看了看,“这个站点四周没有摄像头,而且……小吃街案件发生在12月,冬天的清晨,能见度比现在要差很多,所以疑犯应该是在小吃街前面的垃圾站点,趁着司机不注意上了垃圾车?”
“嗯。”钟宁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辆车一共经过七个站点,小吃街是第三个,前面两个分别是药王街和文庙坪,这两个站点因为人流不多,所以监控方面肯定存在盲区,疑犯完全可以在药王街上车,绑架以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文庙坪下车。
手法并不难猜,这也并不是钟宁今天起这么早过来想证实的东西。
还在思考着,垃圾车已经重新开动,钟宁挥了挥手,李珂冉再次开车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两辆车,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垃圾车司机也从来没有关心过有没有人尾随自己,毕竟谁也不会闲得无聊去偷垃圾。
“钟队,我们还跟着干吗?”
李珂冉有些不解,既然已经确定了作案手法,还跟下去似乎没多大意义了,现在不应该去文庙坪那边,看看摄像头的情况么?
“还有这个……”钟宁拿起李珂冉带来的电棒,“我还想试试这个。”
李珂冉一愣:“对谁?”
“空气。”
钟宁试了试电棒,一按下去,“吱吱”几声脆响,震得钟宁都有些耳鸣。
看着钟宁饶有兴致的模样,李珂冉有些担心地说:“钟队,你这是干吗?这东西电辐还挺大的,有些危险。”
“有声音,听到没?”钟宁扭头问了一句。
“那……那当然。”李珂冉是干物证的,对电棒当然也有所了解。
简单来说,电棒是通过变压器瞬间产生高压脉冲,击晕所接触生物或导致其休克,达到防身目的。电棒的两个电极之间有极强的电场时,空气可能会被击穿电离,形成火花,霎时间产生极高的温度,使周围的空气迅速膨胀,发出暴鸣声,这和自然界的雷声一样,都是空气中的电辐放点现象。
这么近,一个听力正常的人,不可能听不到电棒声。不过钟宁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李珂冉也不好多问。
垃圾车停在了药王街的街尾,司机似乎依旧没睡醒,晃晃悠悠地往垃圾点走去,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整理好的垃圾袋拖到车尾,头都没抬一下,用力把手中一个半人高的黑色垃圾袋往车里一摔。
“有声音,就能排除掉。”钟宁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李珂冉刚要问什么意思,垃圾车已经在小吃街停了下来。还是那个慢吞吞的司机,跟没睡醒似的下了车,走到小吃街的垃圾点旁,提起了一袋装得满满的垃圾袋,优哉游哉地往车尾走去,接着一摔,垃圾袋稳稳地落在了车上。
这时,钟宁推开了车门,在清晨的浓雾里,绕到了垃圾车的车尾。李珂冉看呆了,难道钟队想试试爬上垃圾车会不会被司机发现?
不过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那司机依旧慢吞吞地整理着垃圾,嘴里还哼哼唧唧地唱着小曲,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尾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小吃街的街尾偶尔出现几个早起上班的人,不过谁也没往垃圾车这边看着,毕竟恶臭如此,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就在这时候,钟宁猛地按下了手中的电棒。
“嗞!”电棒在空气中闪出一道光亮,发出了一阵脆响。
“谁?!”司机猛地蹿了出来,绕到车尾,瞪着钟宁喊,“你……你是谁?干吗的?!”
“我们是警察。”李珂冉赶紧从车上跑了下来,掏出了证件,“我们在查案。”
司机狐疑地打量着两人,嘴里道:“那也不能吓人啊,我又没犯法。”
“刚才吓到你了?”
“废话!”司机看着钟宁,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大的声音,我还以为我车上漏电呢!”
李珂冉赶紧道歉:“不好意思了。你忙你的去吧。”
司机一走,钟宁扭头问李珂冉:“你刚才听到响声了吗?”
“当然,那么大的声音。”李珂冉点着头,愈发纳闷,
“你……这是在干吗?”
钟宁走到喷有红漆数字“2”的告示栏边,伸手把周围的小广告撕得干干净净,扭头道:“你昨天说,这个字有什么特点来着?”
李珂冉愣了愣,她没听明白钟宁为什么一下说电棒,一下说噪音,一下又说到了数字,茫然着答道:“丑?”
“对!这个字,确实丑!”钟宁点了点头,又扬了扬手里的警用电棒,“那我问你,要快速让一个小孩昏迷,有些什么办法?”
“快速让小孩昏迷?”李珂冉重复了一遍,似乎明白了什么,很快道,“重击,电击,还有……乙醚之类的化学药品。”
钟宁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捏了捏,肯定道:“好,那我们现在开始一个个排除。重击需要使用拳头或利器,这个方法可以不用考虑。”
这个理由不用多说,因为不管是拳头还是利器,只有精准打击人的后脑,才会致人昏迷。稍有差池,就会致人颅内出血,孩子会因此流鼻血,严重一些甚至有死亡的风险。一次还好,四个小孩全部用这个方法太冒险了。更何况,血迹是很难彻底清理的,而警方从来没有在现场发现过血迹。
李珂冉终于明白钟队为什么要带电棒了,她接口道:“案发是在12月……第一,天色没有现在这么亮;第二,因为起床的人少,所以杂音应该也没有这么多。那么,声音听上去肯定会更刺耳更响亮,但是当时那个司机并没有向我们反映过听到电流爆破声这个情况。所以第二种,电击,也可以排除了。”
“那么就只剩下乙醚之类的药物这一种方法了。”钟宁眯了眯眼,接着分析道,“这种东西,只要控制好量,不但见效很快,而且副作用很小。”
李珂冉的眼睛放着光亮:“您的意思是……疑犯是一个对化学药品很精通的人?”
“不只这样。”钟宁今天跟着垃圾车走了一趟,并不只是为了确定疑犯的作案手法,毕竟,使用化学药剂也不算什么有效线索,乙醚之类的化学药品并不难弄到,只要有心,甚至可以自己调配,原料也不难弄到,警方无法寻找来源。所以,这并不是重点。
钟宁想了想昨天和廖伯岩吃饭时说的话,再次指了指墙上的喷漆数字,道:“除了丑,你换一种形容词试试。”
“除了丑……”李珂冉想了想,“……像小孩的鬼画符?”
“对。”
钟宁把烟放到了鼻子上闻了闻:“最初我看到这几个数字的时候,一直觉得很丑,而且没有规则。我一直以为,疑犯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笔迹故意喷成这样的,但是昨天在教师新村,我发现并不是这样。”
李珂冉闻言,低头沉思。确实,这些数字喷得实在太难看了,以疑犯的心理素质,他不可能是因为紧张才喷得这么难看。钟宁接着说:“就跟昨天的情况一样……这些数字,应该也是他的职业习惯的一种体现!”
李珂冉瞪大了眼睛。疑犯智商很高,心思缜密,一直没有给警方留下什么线索。目前钟宁找到的一些线索,都是疑犯因为职业习惯无意识留下的,比如在打墙之前描边,在补墙之后打磨墙面,留下作案工具还整理得那么整齐有序。
那么,如果这些喷漆数字同样是疑犯无意识留下的职业习惯的体现,他就不会想起来需要掩饰。如果写得这么丑不是为了掩饰什么,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疑犯的字本身就这么丑!
李珂冉有些无奈地叹气:“但是,这些字丑是丑,也不好确定排查对象啊。”
一个高智商,懂化学,做事情一丝不苟的人,偏偏字这么丑,这个确实有些奇怪。但这些也无法作为线索来缩小侦查范围啊,字丑的人也太多了。
钟宁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小本子,摊开来,呵呵笑了笑:“那你再看看这个。”
“这!”李珂冉顿时瞪大了眼睛,“……医生?”
钟宁手中拿的正是任曦的几本病例,他一边翻着一边说:“你看看,这些医生的字,是不是连阿拉伯数字都像鬼画符?”
李珂冉张大了嘴巴:“对,都是鬼画符!”
钟宁收起病例,盯着面前这个红色的“2”:“昨天有个朋友跟我说,医生会给住院的病人的病床编号,方便管理。你再想想,编号是不是也是医生的一种职业习惯?”
“嗯,对。”李珂冉赶紧点了点头。
疑犯在犯罪现场刻意留下字迹,必然是要表达某种诉求,而不同学历、职业、背景的人,表达的方式也会有所差别。这些喷漆数字,暴露出了疑犯的职业习惯。
懂乙醚等化学原料;喜欢用数字编号;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做事缜密精细、一丝不苟;在墙壁上描线,就像动手术时一样……
这么看来,医生确实是极有可能的职业。
“可是,医生这个职业,我们已经排查过了啊……”李珂冉犹豫了一下,想起那天张队在车上跟自己说起过的钟宁的故事,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把廖伯岩这个名字说出来。
看着李珂冉欲言又止的样子,钟宁也猜到了,呵呵笑道:“张一明那个大嘴巴跟你说什么了?没事,有什么你说什么。”
“就是……”李珂冉踟蹰了一下,道,“要真是医生,四起案子里,唯一在现场出现过的只有廖伯岩医生了,但他有不在场证明,所以……”
钟宁接下后半句话:“所以不会是他……”
钟宁低头看了看廖伯岩写的那本病历上的字,摇了摇头。虽然看上去似乎有几分相似,但是不在场证明不可能是假的,更不要说廖医生根本不存在任何动机了。
看了看表,还只是早上9点,不知道廖医生今天上什么班。昨天他给了自己一点儿灵感,今天,钟宁也打算去问问他。
想到这里,钟宁对李珂冉说:“你先去吃早餐吧,我去咨询个朋友。”
02
早上9点,廖伯岩离开了两层小楼,去往医院。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气温也比昨天低了两度。
廖伯岩没有开车,而是步行了二十多分钟,走到了国道旁一个锈迹斑斑的公车站牌下。他观察过,上午8点到下午6点,
这里每半个小时会有一趟1路公交车,从城郊开往市区,车上的乘客大部分是郊区进城务工的农民和挑着担子进城卖菜的小商小贩。
“嘶……”才站了一下,通宵没睡的廖伯岩就感觉腰间传来一阵剧痛。他伸出右手用力顶着右腰的部位,冷汗不停地从他的额头冒出来。
老了……真的老了……
廖伯岩心中涌出一股悲凉。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片止痛吞下去,缓了缓,药效发作了,腰间的疼痛才稍稍缓解。
此时,一辆破旧的公共汽车冒着黑烟缓缓驶来,车上稀稀拉拉地坐着些人,空间都被菜篮子或者咯咯直叫的母鸡占据着。
廖伯岩上了车,一个卖鸡蛋的大娘盯着他看了半天,似乎觉得他这个打扮的人,不应该坐在这种公交车上。
不过廖伯岩并没有在意,他心中在担心着另外一件事。
昨天晚上,自己的计划似乎出现了某种程度上的倒退,这让他整晚未眠。所以,今天一早,他决定加快进度。
一路思忖着,三站路以后,廖伯岩在那个卖鸡蛋大娘的注视下下了车。
再往一条岔路口走上二十分钟,便是坟地了,那辆平时用来上下班的索纳塔,便停在里面。
观察四周,上车,装好手机电池板。
近三年来,廖伯岩已经成了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
他启动了汽车,既然计划延缓,他还是决定先不去医院。反正今天是中班,在此之前,他还要先去看看伍萍萍。
廖伯岩一路沉默地开着车,从郊区往北大概二十多千米,他很快驶入了一条叫沿江路的行车道。
沿江路西段,有一片正在建设中的工地,这是联通省会高速公路的高架桥工程,据说一旦通车,从星港市区到省会可以节约四十多分钟时间。
田爱花母女,应该就是在这片工地上生活。
当务之急,廖伯岩必须尽可能快地弄清楚这对母女的生活规律,但是,钟宁那边的破案速度如此之快,这让他有些焦虑,毕竟此前的每一起案子,动手前都经过了缜密的安排,而这一次时间实在是不够。
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去看看情况吧。
廖伯岩把车开得飞快,半个小时后,廖伯岩把车停在一片硕大的“大干两百天,献礼国庆节”的牌子下,远远地看着对面的一个简易工棚。
正是早餐时间,一群灰头土脸一身泥浆的男人陆续走了进去,工棚内一阵喧哗。不少工友端着饭菜,坐在门口的水泥坪上大口吃着饭菜,田爱花来回忙活着,给这个倒水,给那个让烟,忙得晕头转向。
可惜,没有看到伍萍萍的身影,这让廖伯岩有些失望。
不过,要不是计划出现了意外,廖伯岩其实并不想这么早对伍萍萍动手。
他也知道,现在离刘子璇那起案子时间太短,而且因为刘子璇的家庭背景,警方这次几乎倾巢出动了,此刻动手,实在是非常危险的。更何况,除了伍萍萍,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更好的选择,可思前想后,加上昨晚的不顺利,让廖伯岩不得不先为自己探好路,准备好备用方案。
工地上的人还不太多,不是踩点的最好时机,廖伯岩一边观察着,一边回想钟宁说过的话。
“数字……动机……”
钟宁的本事,廖伯岩在省城的时候就有过耳闻,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居然能查出几起案子的作案手法,还一针见血地说出了问题的关键,这还是让廖伯岩吃了一惊。
不过,只要他身边还有任曦,廖伯岩就还有办法对付他。工友们吃饭的速度都很快,半个小时左右,田爱花的工棚门口就空无一人了。
“喂!你干吗的?”正打算接近工棚,廖伯岩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一扭头,一个戴着红袖章,保安模样的粗壮男人正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
廖伯岩没想到,这种地方,一大早的居然会有保安巡视。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那个……请问,田爱花是住这里么?”很快,廖伯岩便镇定下来。
“田爱花?”保安上下打量了廖伯岩一眼,狐疑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廖伯岩犹豫了一下,答道,“我是她亲戚,顺路来看看她。”
“亲戚哦……”保安点了点头,估计也是看廖伯岩长得文质彬彬,不像是坏人,才指了指工棚方向道,“她就住那边,现在应该在家。”
“谢了。”已经暴露了,廖伯岩索性不再遮掩,道了声谢,径直往工棚的方向走去。
一路泥泞,廖伯岩好不容易绕到工棚后面,发现除了一个小小的厕所,似乎也没有其他藏身之地,厕所边上就是一片土坪,上面摆放着几个装泔水的大桶,发出一阵臭味,不过,好消息是,从下车开始,廖伯岩就没有发现一个摄像头,偌大一个工地,整个都是监控盲区。
在屋外站了有两分钟,廖伯岩看了看,刚才那保安似乎还在盯着这边,他干脆伸手敲了敲门。
屋内很快响起了田爱花的声音:“哪个呀?”
“请问,田爱花住这里么?”
“对啊。”门很快开了,田爱花一眼就认出了廖伯岩,瞪大眼睛道:“哎呀!这不是廖医生吗?您怎么来了?!”
廖伯岩挤出一丝笑意,指了指外面的马路道:“我开车路过这里,想起萍萍了,就来看看她的情况。”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啊。”田爱花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赶紧招呼着,“您请进,您请进!”
工棚是用石棉瓦搭建的,这个季节还算好,不太热,但是当中摆放着一个大煤炉,正烧着水,发出一阵刺鼻的气味,上面挂着一排腊肉,墙角堆放着一堆青菜,看上去应该是给工人们准备的食物。另外一边靠墙摆着两张床,一大一小,应该就是母女俩睡觉的地方。除此之外,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了。
此时,伍萍萍就躺在那张小床上,看到廖伯岩进门,小女孩一下就认了出来,立刻爬了起来,欣喜地叫着:“廖伯伯,您来找我玩啦?”
“这孩子!廖伯伯工作这么忙,怎么是来找你玩……”
“就是来找萍萍玩的。”廖伯岩笑着打断了田爱花的话。虽然只接触了两次,但伍萍萍对自己已经全然没了戒备。他摸了摸小女孩的额头,道,“恢复得不错,萍萍很快就可以和廖伯伯出去玩了。”
“谢谢廖伯伯,您坐。”伍萍萍懂事地给廖伯岩搬了条小凳子,自己也乖巧地坐到了一旁。
“廖医生,您喝水……”田爱花找了个碗,倒了杯热水端给廖伯岩,尴尬地笑道,“您看您还专门来家里,也没什么招待您的。”
“招待就不用了。”看着这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房间,廖伯岩忽然有了一丝恻隐之心。他指了指床头的一个袋子,道,“给萍萍买的衣服不合身吗?怎么没给她穿?”
“合身,合身得很!”田爱花呵呵笑着,不好意思地说,“这工地这么脏,穿着不合适,想着等娃上学的时候再穿。”
“哦,那也行。”廖伯岩看了看时间,放下手中的茶碗道,“我就来看看,先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如果萍萍有什么新的状况,记得来医院找我,萍萍,你身体好了,就让妈妈带着去伯伯那里玩。”
“嗯,我一定和妈妈去看您。”
母女俩目送着廖伯岩离开工地,满脸感激之情。廖伯岩上了车,伍萍萍的小手还在挥着。
廖伯岩没有再停留,打了个转向灯,把车往右拐,一路开上了沿江风光带。
“既然今天已经暴露了,只能把伍萍萍往后压一压了。”廖伯岩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如果现在贸然对伍萍萍动手,自己将会暴露无遗,在还有路可走的情况下,他自然不会冒这个风险。
看来得找机会约钟宁再聊聊,看看能不能把第二口迷魂汤给他灌下去了……
廖伯岩掏出了电话想打给钟宁,但很快又放了回去。昨天已经主动联系过钟宁一次,过于频繁,容易引起他的警觉,还是等他主动联系自己比较好。
一路思索着,廖伯岩的车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到市一医院。才走到办公室的门口,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03
“呵呵,怎么?这么早来找我,有急事?”
进了办公室,廖伯岩依旧给钟宁泡了一杯碧螺春,他有些意外,钟宁似乎已经在门口等了一段时间了,他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还好,从钟宁跟他提过疑犯的特征以后,廖伯岩的书桌上,没有放一本资料和书籍,起码这间办公室,不会让钟宁起什么疑心了。
“还是关于那个案子的。”钟宁单刀直入着,摊开了任曦的病例,“想请你给点儿意见。”
“这……”看到病历本,廖伯岩浑身一怔—他居然在这些病历本当中看到了五年前自己给任曦动手术时的那本,钟宁居然还保留着。
廖伯岩意识到自己的神态有些失常,不过钟宁并没有往这边看,他赶紧道:“这是病历本?”
钟宁拿出手机,把里面拍的几张喷漆数字的照片递到了廖伯岩眼前,又指了指桌上的病历本,询问道:“您觉得,这像医生的字迹吗?”
“医生的字迹?”廖伯岩的眼皮跳了跳,尽力调整呼吸,细细盯着喷漆数字看了很久,才道,“有点儿像,也不太像。虽然医生的字一般来说确实写得比较潦草,但是每个医生的笔迹也还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个我不好说。这个数字就是那个疑犯喷的?”
“嗯。还有这个……”钟宁又把在教师新村拍下的墙上的那个白斑的照片找出来,给廖伯岩看了看,接着道,“您看,这个边上有描线的痕迹,就您所知,医生在动手术之前,是不是会给患者即将做手术的部位先描线?”
“不错,做手术之前,都需要在患者身上测量好切口区域,做好切口设计,然后用线画好标记,再由主刀医生、病房护士、麻醉医师、手术室护士和患者本人确认,之后才会进行手术。这也是为了手术的安全性。”廖伯岩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吃惊道:“你是怀疑这案子是医生做的?”
钟宁点了点头,看向了廖伯岩,答道:“嗯,目前来看,准这个可能性最大,但我也拿不,所以来征求一下您的专业意见。”
廖医生说得对,医生的字虽然外行看来都是差不多的鬼画符,但每个医生的字迹又都不相同,有点儿像,又有点儿不像,所以,字迹和描线究竟算不算得上医生的职业特点,钟宁确实没有十足把握。
廖伯岩想了想,帮着出主意道:“如果疑犯是个医生,那就说明有个医生认识这四个小孩,你查查门诊记录就知道了!”
钟宁苦笑道:“问题就是,没有医生同时认识这四个孩子。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你已经查过这个方向了?”廖伯岩问着,一边观察钟宁的神色,一边悄悄在心中思考,钟宁似乎真的只是在咨询自己的专业意见,而不是在套话,不用太紧张。
钟宁摊手道:“所以,我就是想来问问您,您觉得,假如真是医生作案,会有一些什么动机?”
“动机啊……”廖伯岩思索了一阵,猛地拍了拍桌子,“器官!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器官?你不知道吧,在黑市,一个肾可以卖上二十万!眼角膜、肝脏这些,都十分值钱啊!”
“这个……”钟宁想了想,很快摇了摇头,“但是小孩的发育情况……”
“这你就错了。”廖伯岩摆手打断了钟宁的话,激动道,“成年人器官缺口大是没错,但成年人的器官捐献也多,可小孩呢?犯病的也不少,捐献却少之又少,供需关系也是严重不对等的。这个畜生!肯定是为了器官才绑架孩子们!”
“好像是有这个可能。”毕竟廖伯岩是一名医生,而不是专业刑侦,所以他的推测有逻辑漏洞很正常。钟宁附和了他一句,心里知道,这个并不算什么动机。道理很简单,如果真是为了卖器官赚钱,刘子璇家里那么有钱,勒索不就行了?
“其他理由我也想不出来了。”廖伯岩犹豫了一下,问道,“除了医生这一点,你们还打算从哪个方面入手呢?”
“既然基本确定职业了,那么,我觉得应该从时间上面入手了。”
这是钟宁今早在小吃街时冒出来的想法—只要能确定医生这个职业,那么三年前这个时间点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廖伯岩不太理解钟宁的意思,问道:“你的意思是,从医生这个职业入手,去排查作案时间?”
钟宁摇摇头:“不,星港的医生有上十万,不可能一个个去排查。”他停了停,看向廖伯岩,“我打算从三年前这个时间点开始排查?”
“什么意思?”廖伯岩猛地咬紧了后槽牙。
“既然星港的案子是从三年前开始的,那么,我想调查一下,星港的医生中,有谁是三年前调到星港的……”
话到一半,廖伯岩哈哈笑着,打断了他:““哈哈哈,那不就是我吗?我就是差不多三年前调过来的嘛,不过我跟你说,我可没有作案时间啊。”
“呵呵,这个我知道。”这是张一明第一天就跟钟宁说过的,他自然没有忘记,呵呵笑了笑,尴尬道,“我当然不是说你。”
“哈哈,没事没事。”廖伯岩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中抽出一张名片,“对了,你要是查医生,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这是我们肖院长,他在卫生厅很有关系,对星港市的医生都比较熟悉,你可以向他咨询相关的情况,说不定他能给你提供什么建议!”
就在给钟宁递名片的同时,一不小心,一张纸片顺著名片抽出的间隙,从钱包里飘落了下来。
钟宁赶紧捡了起来,不经意瞄了一眼—是一张全家福,一家三口冲着镜头笑着,看着很是温馨。钟宁猜想,里面那个小女孩,应该就是任曦提到过的凡姐姐,也就是廖伯岩的女儿吧。
“谢谢。”廖伯岩接过照片,重新塞回了钱包中,呵呵笑道,“老了老了,身体不行,腿脚也哆嗦了。”
钟宁接过名片,道了声谢,也不打算再打扰廖伯岩,很快出了办公室。
才走到门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张一明在电话里焦急道:“钟队,刘仁凯家的保姆说,有重要线索提供。”
04
刘仁凯家的保姆被吓晕以后,就被就近送到了离星港国际社区不远的社区医院。
路况还算不错,不到三十分钟,钟宁就已经开车到来了社区医院的门口。此时,张一明领着郑钢几人,也刚到医院。
一行人上了二楼,在病房门口执勤的片警起身敬了个警礼,激动道:“张队,保姆说要提供线索以后,我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局里。”
“干得不错。”张一明鼓励了一句,又问道,“刘仁凯没来找她麻烦吧?”
“派人来找过一次,我们担心出什么意外,给制止了。”片警有几分邀功的意思,“我们也跟失踪小孩的家属再三说明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老公还是个残疾人,女儿在上学,根本没有作案嫌疑。”
“嗯,表现不错。”张一明拍了拍片警的肩膀,领着几人推开了病房的大门。
病房内的电视机里,正播放着药品广告,一个男中音亢奋地一遍一遍重复着:“血管,就像城市的下水道,一旦堵塞,后果不堪设想……”
保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正躺在床上打着点滴,估计是因为惊吓过度,这会儿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领……领导……”保姆见张一明等人进来,挣扎着起了床,紧张地看了一眼房门,道,“我……我有情况要反应。”
张一明转身把门关了,示意几人坐下,道:“说吧。”
“那个……”保姆又看了房门一眼,确定已经关好了,才道,“刘……刘总还有一个……一个情人。”
张一明冷静地点了点头,道:“你接着说。”
“那个女的是个大学生。”保姆低着头小声道,“听……听人说,那个女的也怀孕了。”
“所以你怀疑是那个女的干的?”
“不一定是那个女的干的嘛。”保姆抬头看了张一明一眼,“可能……可能是她叫人弄的,毕竟……领导你也知道,两个孩子,就两份遗产。”
“嗯,很有道理。”张一明点了点头,“你知道刘总这情人的名字么?”
“名字我不知道……”保姆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她还是个大学生,住在凤凰小区那边,据说……也是刘总买的房子。”
记录员连忙记下了地址,张一明扭头看了一眼钟宁,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把这个先关了吧……”电视机里的广告吵得钟宁有些心烦,等电视关了,他示意保姆不要紧张,才道:“你再回忆一下,刘子璇失踪之前,有没有进过医院或者诊所?”
保姆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啊,她身体一直都很好。”
“那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医生朋友之类的,来家里看过她?”
“也没有。”保姆再次摇了摇头,“刘总是做生意的,不怎么和医生来往。”
“那她失踪之前,情绪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保姆皱着眉想了想,答道:“这……也没有。我还记得,那天璇璇跟我一起去买菜,后来说去游乐场玩会儿,一直都挺高兴的啊。哦,对了……”
“怎么?”
“也……也没什么……”话到一半,保姆又自顾自摇了摇头,“就是最近这一年多吧,她老喜欢跟自己的布娃娃聊天,有时候一个人躲在房里抱着布娃娃碎碎念。”
这算不上什么线索,小女孩都喜欢和自己的布娃娃说话,任曦也经常抱着她的娃娃说话,还不让钟宁听呢。不过钟宁还是问道:“说的什么?”
“说今天上学学了什么,玩了什么游戏,开不开心,吃了什么之类的,就这么些事情。你们说,会不会这个布娃娃被人施了法,然后……”
“你想多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钟宁打断了保姆的絮叨,冲张一明失望地摇了摇头。
张一明赶紧起身,和保姆握了握手,道:“感谢你提供的线索。你反应的情况,我们会重点跟进的。”
走出病房,众人都是满脸失望。
还以为保姆能提供多么大一个线索呢,结果就是刘仁凯包了个二奶,这要是都算线索,那这案子早就破了。
张一明一脸愁容地看向钟宁:“钟队,你觉得跟进的必要性大吗?”
钟宁耸了耸肩:“既然是新的线索,该跟进还是跟进一下吧。不过,不是这个二奶干的。”
这一点大家都清楚。这是一起连环绑架案,刘子璇并不是唯一的失踪儿童,一个二奶哪怕真的是为了争遗产,也不可能在三年前就动手犯案。
“还有一个消息……”钟宁把廖伯岩给的名片递给了张一明,“这人据说在卫生厅有点关系,去找他查查,看看三年内有什么……”
张一明和钟宁边走边说,刚走到楼梯口,忽然和一个刚出电梯的大爷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打断了钟宁的话。
大爷应该是这里的病号,这会儿右手还举着一个吊瓶,一根管子插在静脉上还在打着点滴,看张一明穿着警服,倒也一点儿不害怕,凶巴巴道:“你走路不长眼睛啊!警察了不起啊!可以横着走路啊!”
“嗨,我说大爷!”张一明被劈头盖脸骂得有点儿哭笑不得,“撞了跟你道歉不就得了?用得着这么大脾气吗?”
“撞坏了你赔得起么?你知道我儿子是谁吗?”大爷不依不饶,挥着手像是要打人一样,头顶的吊瓶跟着一阵晃荡,这动作看得钟宁心里“咯噔”一声。
“我说,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此时,电梯里的视频广告中,也在播放着那个广告,那亢奋的男中音传了过来:“血管……人体的下水道……一旦堵塞……后果不堪设想……”
“张一明!”钟宁猛地扯了扯张一明的手臂。
“不是,钟队,这大爷有点儿得理不……”张一明说着转过头,这才发现,钟宁的脸色煞白,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了,钟队?”
“医生……”
“什么?”张一明没听清楚。
“去一趟星辰三路!”钟宁盯着老头的输液瓶,低沉道,“我知道疑犯的转移手法了!”
送走了钟宁以后,廖伯岩就这么沉默地坐在办公椅上,一动不动。
桌上的钱包是打开的,里面依旧放着那张全家福。
就在刚才,他已经给钟宁喝下了第二碗迷魂汤,至于有没有效果,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钟宁的进度太快了,让廖伯岩对整个计划的掌控有些失控,似乎是在逼着自己更加珍惜时间。
腰间又是一阵剧痛传来。
廖伯岩低头看了看照片中的妻女,微微抖动的手指摩挲着照片,眼里满是怜惜。
“凡凡啊,别怪爸爸,谭啊,你也别怪我……”口中呢喃着,心中却像是被堵了一道石墙。
他一直以为时间还很充足,可现在看来,不管钟宁有没有喝下这碗迷魂汤,他都不能再等了。
廖伯岩打起精神,用钥匙打开了办公桌最下面一层的抽屉,掏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打开来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名字。
很快翻到了最后一页,和其他页面不同,最后一页上,只用黑色的笔写着四个名字,前面三个已被红笔划去。
“对不起了,凡凡,谭……”廖伯岩从桌上拿起一支红色的笔,狠狠在第四个名字上面打了个叉。接着,他起身拿上包,走出办公室,往后勤部的大楼走去。
上了三楼,他径直走到肖爱国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回答,旁边一个办公室倒是有个年轻医生探出了头:“廖主任,您找肖院长?”
廖伯岩指了指紧闭的门,道:“肖院长又没来上班?他说有个文件叫我送到省厅去的。”
“您知道的嘛……”年轻医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把钥匙丢在我这儿了,我帮您开门。”
“行,那麻烦了。”
开了门,廖伯岩又冲年轻医生说道:“我找找,等下我会自己关上门的,你先忙吧。”
“那行。”年轻医生也没多想,很快回了自己办公室。“谁呀?”办公室里另外一个女医生抬起头问道。“廖主任,他说帮肖院长去卫生厅送文件。”
女医生瞪了瞪眼:“廖主任不是最看不起肖院长么?今天是怎么了?”
“嘘!”年轻医生伸手在嘴边比了比。
此时,廖伯岩已经离开了肖爱国的办公室,大踏步往停车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