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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嫌疑人 正文 第六章 露出马脚

所属书籍: 完美嫌疑人

    01

    “这么多人……”

    没有预料到,星港市民居然对食物的热情如此之大,车开到巷口的时候,就已经因为人流量太大而移动艰难了,一个停车位找了快半个小时,李珂冉才把警车停在了一个不挡道的位置。

    下了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钟宁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这是个宽不到十五米,长不过两千米的巷子,巷子两边全是奶茶店、烤鱿鱼摊、炸臭豆腐的小吃店等等。

    “小孩就是在这条街失踪的,男孩,叫吴小虎,失踪时八岁。”李珂冉指了指进去第五家一个叫“芙蓉兴盛”的便利店,“那就是吴小虎家开的。”

    顺着李珂冉指的方向,钟宁看到小巷居中的位置,有一家装修简单的小超市,门头不到三米,门口一个冰柜上堆满了槟榔、口香糖之类的东西。

    “我看过案卷,吴小虎是早上七点半失踪的?”

    “嗯。”李珂冉点了点头,“案发当天早上7点半,吴小虎一个人出门给他妈妈买早餐,早餐店就在街对面,结果等了半个小时也不见孩子回去,去早餐店问了才知道,吴小虎根本就没有来过,人就这么不见了。”

    钟宁抬头看了一眼巷口的电线杆,一堆盘根错节的电线之中,有两个摄像头闪着红灯。他问道:“巷子两头都有摄像头?”

    “两头都安装了摄像头,我们排查过当时的监控视频,并没

    有发现吴小虎走出这条巷子。”李珂冉指了指街边的两排门面,补充道,“因为当时时间还早,大部分店铺都还没开门,所以没有目击证人。”

    钟宁观察了一下摄像头的品牌型号及监控角度,如果测算得没错,两头的摄像头各能监控到五百米左右的范围,也就是说,整个小吃街的监控盲区是中间那段一千米左右的范围。他想了想,问道:“疑犯留下的喷漆数字呢?”

    “在这边……”

    李珂冉往前走了百来米,来到一个通告栏旁,撕开了几张小广告,一个歪歪扭扭的红色的“3”就出现了。

    “两头都有摄像头……大部分店面都没开门……”钟宁盯着数字,回忆了一下李珂冉的话,问道,“也就是说,这条街没有其他出口,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供疑犯躲藏?”

    李珂冉点了点头:“嗯,这条巷子并没有岔路。孩子失踪前后半个小时,只有一辆垃圾车进出,当晚我们就对开车的环卫工人进行了隔离问询,没有作案嫌疑。我们也对垃圾站进行了排查,并没有发现失踪小孩的踪迹。至于疑犯提前躲进来避开监控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为什么?”

    “是的,我们对从案发前一天凌晨到小孩失踪以后这个时间段的监控进行了排查,倒是抓到了几个小偷,破获了一个小型盗窃团伙,但是失踪案的相关嫌疑人却没有找到。”顿了顿,李珂冉接着道,“这一代流动人口多且复杂,一直都是治安重点管控地段,每天晚上会有两班执勤民警巡逻。根据他们的反馈,很肯定在案发前一天晚上,并没有在小吃街看到可疑或滞留人员。”

    “哦……”钟宁又习惯性掏出一支烟捏在了手中。很明显,这又是一起密室失踪案,只不过这个“密室”的范围大一些,且处于闹市之中。钟宁心中甚至开始有些佩服这个对手了。

    “行吧,先去问问家属情况。”

    小超市就在眼前,门头上依旧贴着一张硕大的寻人启事,上面是一张小男孩的照片,下面是一行黑色大字:悬赏十万,寻找线索。寻人启事看上去还比较新,下面已经压了厚厚一叠,应该是父母才换过不久。

    推开门口的透明门帘,靠右手的收银台边,坐着一个干瘦的男人,正在看电视,他身边坐着的一个白胖的女人正在哄怀里一个冒着鼻涕泡哇哇大哭的小孩儿。

    看到有人进来,白胖女人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搂住了怀中的孩子,像是有人要抢她儿子一般。

    “你好……”李珂冉刚刚开口,那干瘦男人立刻就认出了她,激动地站了起来,道:“李科长,是不是小虎有什么消息了?”

    李珂冉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小虎爸爸,我们这次是来了解一些情况的。”

    “哦,这样……”吴父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他指了指边上一条长凳道,“那你们随便坐。”

    估计是听到了哥哥的名字,白胖女人怀里的小男孩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嘴里囔囔着:“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首龙听话,首龙不哭。”白胖女人宠溺地哄道,“妈妈给你吃蛋黄派。”

    “去去去,带孩子进屋去。”吴父呵斥,扭头冲钟宁二人道,“您看要喝什么饮料吗?要不……”说着又看向白胖女人,“你去给两位领导泡个茶……”

    “要泡你自己泡!”白胖女人看来对警察也没什么好感,斜眼瞪了自己老公一眼,抱着小男孩就进了里屋。

    “你看这……婆娘不懂事,领导多担待。”吴父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给你们去泡茶……”

    “泡茶就不用了。”钟宁赶紧摆了摆手。他倒是看出来了,这个家很明显是男主内女主外。他开门见山地问,“你就是吴小虎的父亲是吧?”

    “是的,领导。”吴父点了点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这次来主要是想请你回忆一下,小虎失踪当天或失踪之前,有过什么异常的表现吗?”

    吴父摇了摇头,道:“没有啊,看着挺正常的。小虎这孩子一直都很懂事,知道帮家里干活,学习成绩也一直很好,不知道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都这么久了,还没个消息……”说着,吴父双眼一红,抹起了眼泪。

    “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钟宁安慰了一句,接着问道,“失踪之前,小虎有没有跟你提过,他认识了什么新朋友,或者参加了什么活动吗?”

    吴父抹了一把眼泪,又摇了摇头道:“新朋友?那应该没有。小虎就在菜市场边上那个子弟小学上学,来回都是校车接送,没有去过什么其他地方。”

    钟宁想起医院的就诊记录,还是决定问一问:“吴小虎失踪前几个月,是不是受过一次伤?”

    吴父愣了愣:“那个我不知道啊,当时我还在外地打工,是小虎出事才回来的。”说罢,他冲里屋喊道,“婆娘,婆娘……”

    “啥事?直接说!”白胖女人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

    “领导问你……小虎失踪前几个月,是不是受过伤?”

    “几个月前?”顿了顿,屋里的女人抽泣着道,“小虎在学校和同学打闹的时候,手受伤了。这事情和他失踪有关系吗?”

    “那是不是和同学闹矛盾了?或者有没有因为这个事情和别人结怨?”

    “那没有。”女人抱着小孩挑开了门帘走了出来,“我听他说,是上体育课打球自己弄的,不是别人打的。领导,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新线索了?”

    “暂时还没有。”钟宁充满歉意地回道,“现在请你再帮我回忆一下,小虎失踪当天,情绪有没有任何异常?”

    “异常?”胖女人摇了摇头,“没有异常啊,小虎每天都挺高兴的,那天也没什么异常啊。”

    想了想,似乎问不出什么来了,钟宁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伸手道:“那今天就先不打扰了。”

    “我看新闻里说,星港国际那边又有一个小孩失踪了……”女人握着钟宁的手,忧心忡忡地说,“是不是拐走我们小虎的那人干的?”

    李珂冉忙打圆场:“具体案情现在还不好透露。一旦有确切消息,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这个请放心。”

    “那个……领导,我就想问一句……”停了好久,胖女人才低头看着地板,喃喃道,“小虎还会回来么?我们等小虎回家,真的连店子都不敢转呀。”

    说完,胖女人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钟宁没有回话。

    如今看来,这案子似乎比想象中要复杂很多……

    出了小超市,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停了,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

    “钟队,有什么看法么?”两人往停车的方向走着,李珂冉忍不住问道。

    中午钟宁找她要教师新村的入户记录,又让张队去查那几个大学生的住房,她据此大概猜出来,钟队心中已经对教师新村那一起案件的作案手法有底了。所以,李珂冉觉得美食街这一起也难不住他。

    “我的看法?”钟宁苦笑道,“我觉得国家开放二胎政策还是好的。”

    答非所问,李珂冉先是一乐,马上又想起了杨妍母亲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唏嘘道:“也是,有两个孩子的家庭,万一失去了一个,为了另外一个,生活起码还能继续下去,否则,日子真是不知道怎么熬……像刘子璇的妈妈那样产后大出血,以后生不了孩子了,这辈子可怎么办……”

    钟宁没接话。这也是他不愿意给吴小虎的父母任何承诺的理由,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目前,他已经去过的三个家庭,分别位于星港国际社区、教师新村、小吃街,家庭背景分别是富豪、高知、个体户。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三家都是完全不同的家庭,如果不是这一系列孩子失踪的案子,三个家庭很难有任何交集。

    到底是什么原因,吸引着这个智商奇高的疑犯呢?

    钟宁摇了摇头,又往那个喷了红漆数字的告示栏走去了,扯开周围层层叠叠的小广告,盯着墙上的“3”出神。

    太奇怪了,根据自己推断出来的三起作案手法,钟宁可以肯定,疑犯绝对经过了长时间的观察和踩点,但是到目前为止,居然没有任何可疑人员。

    难道说……疑犯真能有隐身术?这当然不可能。

    但没有隐身术,又能怎么解释这一切?

    过了半响,钟宁扭头问道:“你说案发时间段,就经过了一辆垃圾车?”

    “嗯。”一直陪着钟宁发呆的李珂冉回过神来,回忆道,“就是环卫局派来收垃圾的车辆,因为这条巷子里的馆子也做宵夜,所以垃圾车一般都是早上过来。”

    “案发时间是12月的早上7点半?”

    李珂冉道:“对,一天中人流最少的时候。这条街上的店铺一般是上午10点左右开门,一直到凌晨四五点,人流几乎不断。”

    钟宁的眼睛依旧盯着那个红色的“3”,分析着:“也就是说,这几起案子,疑犯都是在唯一的可行时间段,唯一的监控盲区,甚至都是孩子唯一脱离监护人视线的时间中作案。”

    李珂冉捋了捋这四起案子,点点头道:“嗯,确实如此。”

    钟宁扭头看向李珂冉,道:“那我们可以忘记红色衣服了。”

    “什么?”李珂冉没听明白,“忘了红色衣服?”

    钟宁把烟又放鼻子边上闻了闻:“红色衣服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符号。我现在在想,喷漆数字有没有意义。”

    “什么?”李珂冉一头雾水,更加茫然了。

    “这个字……”钟宁指了指墙上的一个“3”,“你发现它有什么特点么?”

    “特点?”李珂冉盯着这个已经在案卷上看到过无数遍的数字,摇了摇头,“什么特点啊?丑?”

    “呵呵,确实有点儿丑……”钟宁同意李珂冉的看法—墙上的那个“2”,歪歪扭扭,像是一条肿胀的红色大蚯蚓,确实有点丑。

    见钟宁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墙面看着,李珂冉忍不住问道:“钟队,您是想表达什么?”

    钟宁终于把目光移开:“我是在想,三起案子当中,疑犯的作案手法,为什么会这么没有特点。”

    反应过来钟宁的意思,李珂冉不禁瞪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这起案子的作案手法您也已经知道了?”

    钟宁没有否认,却有些失望:“这一起是我看过的三起当中作案手法最简单的,但是估计……也是最不会有什么线索的。”李珂冉只注意到了“但是”前面的话,赶紧问:“那您推测疑犯是怎么绑走小孩的?”

    钟宁想了想,道:“先等等张一明的消息。”

    就在此时,李珂冉的手机“滴”了一声,打开看了看,正是张一明发过来的一张图片。

    李珂冉赶紧把手机递到了钟宁面前:“来消息了!”

    02

    教师新村五栋六单元603。

    看着眼前墙壁上和周围墙灰颜色明显不同的一个高度不到一米,宽度不到半米的长方形白斑,一众警察都沉默无语。

    张一明摸了一把自己的刺猬脑袋,扭头看着钟宁,忍不住惊叹道:“娘的,钟队,你说这人怎么想出来的?”

    “有时候越复杂的,反而越简单。”钟宁伸手摸了摸墙上的白灰—确实是后来补上去的,不管是色泽还是质地,都和原来的墙面有差别。

    “呵,这要不是把镜子取掉,谁知道这墙还被人挖过一个坑后来又给补上了?”一旁的郑钢踢了踢刚才从墙上取下来的一面穿衣镜,也有些哭笑不得。

    杨妍的失踪之谜折磨了专案组一年半,谁能想到,疑犯居然租下了六单元603和隔壁七单元603,再把这相邻的两间房打通,从而把小孩转移到七单元,然后再进行转移呢?

    “领导,我这个房子可一直都是租给学生的,自己没住过,这洞可不是我打的啊!那个切割机,我也真的见都没见过。”旁边五十来岁的房东,戴着一副眼镜,一看就是个老学究,这会儿欲哭无泪地解释着,生怕一不小心会被逮到警察局去。

    张一明没搭理房东,猛地拍了拍墙壁,大声吼道:“那边怎么样?”

    “拆一半了!”隔壁很快传来侦查员的喊声,“看到了砖头,和边上的不一样,确定是后来补上去的。”

    “呵呵,人才!这人真是个人才!”张一明点了支烟,冲着钟宁呵呵苦笑着道,“钟队,你是咋想到疑犯会来这么一招的?”

    “她的功劳。”钟宁指了指边上的李珂冉,半响才又问道:“隔壁那间房也是用镜子做掩护?”

    “嗯,镜子就装在衣柜边上,怕是后来一直没有拿开过,墙面上都有四方的痕迹了。”

    张一明又看向李珂冉,问道,“小李,你想到的?”

    “不是不是。”这个功劳李珂冉可不敢贪,赶紧摆了摆手,呵呵笑道,“我只是告诉钟队,这里很多房子被师大的学生租了。”

    “我也是根据你这句话才推测出来的。”钟宁来回摩挲着墙上的白灰,神色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这个小区的房子很多都租给了大学生,而案发时是八月中旬,大多数学生七月初就放暑假回家了,小区的人流就会变少。从七月到八月,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疑犯踩点,给墙壁打洞。反正是租房,没有人会在意装修细节,用一面镜子遮挡,并不会引起注意。监控视频的自动覆盖周期是半个月,只要前后错开这个时长,等待监控内容被覆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转移。

    至于房门锁,那就更好解决了,楼下单元门的密码不用说,看一眼就能套出来,房间门的老式门锁就更容易撬开了,根本难不倒一个高智商罪犯。

    “看着简单,但是这疑犯对时间差的掌控,还真是碰到了我们的侦查盲区了。”边上的一个老侦查员也有些郁闷。

    一般情况下,警方对这种单元楼的排查,都是安排两个侦查员,挨家挨户一层一层查完,再去查另外一个单元,即便两队侦查员同时从两个单元的一层开始往上查,因为每一户所耽误的时间不一样,所以也很难那么凑巧同时查到两个603。因此,无论警方排查到哪一边,疑犯都有足够的时间在两个看似封闭的空间中转移。

    “行了,又找到新的线索了!疑犯的马脚慢慢露出来了!”张一明拍了拍身上的烟灰,给众人打气,扭头看向房东道,“你这儿一直是租给学生的?”

    “嗯。”房东赶紧点头道,“这个小区本身就是教师新村,小区里大部分出租房都是租给了学生。”

    “你还有当时租户的联系方式吗?”张一明舍不得放过这条线索—虽然以疑犯的缜密而言,这多半是一个无效的信息。

    “这个……没有了啊……”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租赁合同早就作废没有保留了。房东一脸哭相,“而且,人家应该也毕业了,不一定还留在本地。”

    “行了,没你什么事了。”张一明叹了口气,示意一个警察把房东带走了。

    钟宁一直盯着墙壁看着,忽然指着那块白斑问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墙有什么特点?”

    “特点?”张一明挠了挠了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扭头问其他人,“你们发现什么特点没有?”

    “特别……平整?”李珂冉走上前,细细地摸了摸后来补好的那一块,“如果不是从颜色上来判断,根本发现不了墙壁是后补的。”

    “不错。”钟宁赞许地看了李珂冉一眼,又伸手摸了摸那块白斑,“不仅如此,墙补好以后,疑犯还用砂布打磨过。”

    众人闻言,都往前凑了凑,果然发现平坦的墙面上还有很多细细的纹路,应该是纱布打磨后留下的痕迹,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钟队!”一个背着相机的技术员道,“对面那面墙,取下镜子以后,还发现了这个……”说着,他把手中的相机显示屏调到一张照片,递给了钟宁。

    照片中拍摄的是隔壁后补的墙壁,将照片放大来看,那面墙不但同样平整,而且在四周还能隐约看到用铅笔之类的东西瞄过线的痕迹。

    张一明吃惊道:“难道说……疑犯是个装修师傅?”

    郑钢一脸鄙夷道:“可拉倒吧。上个月我家里装修,那师傅手艺差得……我敢说没这个一半细腻。”

    钟宁摇了摇头,也否定了张一明的说法:“应该不是搞装修的。”

    理由很简单,装修师傅打磨墙壁的工具更加专业,不会用纱布。可新的问题是,疑犯既然不是搞装修的,为什么又这么耐心把墙壁补得如此细腻?这明显是没有必要的—反正用镜子遮着,他人很难发现。何况,不管补得多么细腻,色差也能看出端倪。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钟宁伸手又去摸了摸墙面,身后的厨房内传来一个侦查员的声音:“张队,这边有重要发现!”

    厨房里那个有些破烂的橱柜下层,放着两个纸箱,一大一小,叠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月,纸箱上还能看到黑色的霉斑。

    “唰!”技术员用小刀把上面的一个纸箱封口切开,离得最近的张一明凑近看了一眼,顿时嘴里忍不住骂了一句。

    纸箱里,是个锈迹斑斑的暗红色墙壁切割机。

    张一明叹道:“这胆子够肥啊!作案工具都懒得带走了!”钟宁同样有些愕然,不过转念一想,这种在外租房的大学生本来就很少做饭,切割机藏在橱柜里,或许比扔到外面更加保险,即便被人发现了,租户们也会以为要么是房东的,要么是上一家留下来的,根本不会起疑心。

    “你们看看这个!”技术员已经划开了另外一个纸箱,众人低头看去,纸箱内左右两边泾渭分明,一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块纱布,一双劳保手套,一个插线板,另外一边是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堆满了切烂的砖头和水泥块。

    “钟队,你看这……”张一明指了指两个纸箱,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这疑犯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把作案的工具堆在案发现场,好笑的是,警方居然这么久才发现这个秘密。

    “职业习惯!”钟宁掏出一支烟,狠狠地捏在了手中,此时,他两眼放光—三个案发现场了,他终于发现了疑犯的马脚!他握了握拳头,已经被雾霾遮掩了近三年的谜案,这是第一次看见曙光,“这绝对是个心思极其细腻,做事极有条理的人,长时间从事高压精细的工作,这种习惯已经融入他的骨髓,所以在作案过程中他也习惯这样处理。”

    李珂冉率先明白过来钟宁的意思:“钟队,你是说……这个人有强迫症?”

    切割的时候要瞄着线,补好以后又再三打磨,甚至连作案工具都在箱子里摆得整整齐齐,两个纸箱上用来封箱的胶布更是贴得方方正正,这不是强迫症又是什么?

    张一明和郑钢几人低头研究了一会儿纸箱,赞同李珂冉的观点。

    “问题是……这范围好像有点儿大……”郑钢思索了一下说道,“做事细致有条理,很多工作都是这样的。”

    “设计师,工程师,程序员……”李珂冉默默数着,脑袋里也涌出无数答案,范围确实有点大……疑犯虽然露出了破绽,但这个特点不够特别,要真正抓住狐狸尾巴,光凭这个还远远不够。

    钟宁沉思片刻,看着张一明道:“你先让法医和技侦的采集物证,看看能不能收集到什么指纹皮屑,还可以跟踪一下切割机来源。”

    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6点,他指了指李珂冉:“明天7点,我再联系小李,去最后一起案子的案发现场查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行,那就这么安排!”张一明拍了拍手,“物证科采集指纹,技术员那边追踪切割机来源!我们争取尽快破案!”

    “是!”一众警察立刻奔忙起来。

    “钟队,我们要不先去吃个饭?”众人散去,紧张的神经暂时松弛下来,已经饿了一天的张一明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腿脚都已经不太听使唤了。

    “算了,我还有事。”钟宁摆了摆手,忽然想起了廖伯岩,昨天还说要请他吃饭的,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时间,还有给小曦的药也不知道准备好没有。他想打个电话提醒一下廖伯岩,想想还是不太合适,又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03

    廖伯岩手里紧紧拽着那张伍萍萍的血检单,站在七楼办公室的窗边,看着医院门口的公交车站,田爱花带着伍萍萍上了车,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伍萍萍确实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只是,廖伯岩没让她住院,更没有安排她手术。

    “廖主任?”门被推开,陈向泽走了进来,见廖主任的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顿时有些诧异。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心情这么差了?

    “怎么了?”廖伯岩缓过神来,扭头看向陈向泽。

    “是这样的,就是上两个月,有个胶质瘤动了手术的小孩……好像叫陈浩轩的,您还记得吗?他的父母给您送锦旗来了,我听饶主任说您不喜欢弄这一套,给您挡住了,两口子在值班室不肯走呢,还说想让他们儿子认您当干爹……”

    “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医生该做的。”廖伯岩不耐烦地打断了陈向泽的话,有些生气,“有心思到处认干爹,还不如亲爹对儿子好一点。他们家里才装修完就让小孩住进去,加重了病情,简直不负责任!”

    “那……那我就说您不在吧。”陈向泽也有些为难,刚才那对夫妻在值班室可是差点跪下哀求了,他才来传话的。

    那孩子一开始手术很成功,可出院回家一个月不到病情就开始反复,廖主任给他做了全身检查也查不出原因,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亲自上门面诊,才把由头给找到—这对夫妻为了“冲冲喜”,居然搬进了刚刚装修好的新房,新房里的甲醛和汞含量严重超标。要不是廖主任亲自上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果。

    “哦,对了……”门关到一半,陈向泽又硬着头皮扭过头来,“那个……粤城医科大学的神经外科想趁着这次劳动节小长假,邀请各地同行举办一次学术交流会议,我们院,对方想邀请您参加,肖院长让我来问问您。”

    “不去。”没有任何思考,廖伯岩果断拒绝了。他把血检单重新放回办公桌的抽屉里,上好了锁,一边整理办公桌上的书,一边说,“只知道开会吹牛评职称,去了也是耽误时间。”

    “那……那行。”陈向泽尴尬地点了点头,“那我跟肖院长去汇报一下,就说您拒绝了。”

    “去吧,就说以后这种事情不用找我了。”

    陈向泽关上门离开后,廖伯岩打开电脑,输入了登录名和密码,很快就在内部系统上查到了田爱花填写的家庭住址—还好,就在沿江路那一代的工地上,不算太远。

    不过,刘子璇失踪还没几天,现在动手,会加大自己暴露的风险。伍萍萍本来也不在计划之内,贸然动手,怕会功亏一篑。

    想到这里,廖伯岩又犹豫了。正思忖着,他的腰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嘶。”廖伯岩疼得倒抽冷气,额头上迅速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从口袋里摸出两颗止痛药,就着水喝下,心中微微有些着急。

    如果按照原计划,伍萍萍无疑是应该放弃的,可如果真的放弃,他又觉得自己可能会悔恨终生。毕竟,身体已经越来越不行了,他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时间等到下一个这样的孩子出现。

    踟蹰着,廖伯岩忽然看到了桌上的那两瓶药,那还是昨天答应给任曦准备的药。廖伯岩心头亮了亮,他想到了钟宁。

    既然是自己埋下了这颗旗子,此时,似乎也到了该使用的时候了。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了,钟宁欣喜道:“廖医生,我刚才还想着给您打电话呢,怕耽误您工作。”

    廖伯岩笑道:“昨天说给小曦的药我准备好了,你现在有空吗?”

    “有空啊。我是去医院还是……”

    “这样吧……”廖伯岩想了想,道,“刚好我现在有空,顺便一起吃个饭?”

    “行,没问题。”钟宁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把饭店地址发了过去,廖伯岩打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黑色的黄豆大小的东西。

    这是他去年在沿海城市做学术交流时,在黑市买下的窃听器,德国货,价格不菲,如今也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他很快给窃听器装好电池,用胶布粘着,塞进了墙壁上的一个相框后面。

    做完这一切,廖伯岩拿起桌上的药瓶,还有中午在医院门口买的童装—当时他买了两件,一件给了伍萍萍,另一件就是打算送给任曦的—很快进了电梯。

    饭店并不远,就在医院后门,廖伯岩要了个名为“水泊梁山”的包厢,点好菜,没多久,钟宁也推开了门。钟宁脸色似乎不太好,看来案子的进展依旧不太顺利。

    廖伯岩起身伸出了手,笑着道:“把你叫过来,没影响工作吧?”

    钟宁客气地说:“哪里,我还怕影响您呢!您要是没空,叫我直接去医院拿就好了。”

    “医生也要吃饭嘛。”廖伯岩给钟宁倒上茶,他决定主动把话题往案子上面引一引,探探警方的进展,“看你气色不太好,案子进展不顺利?”

    钟宁苦笑了一声,道:“不怎么顺利。这案子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廖伯岩喝了口茶,好奇地问:“哦?很麻烦吗?”

    钟宁道:“有点麻烦……几个案发现场的作案手法,我已经推测得七七八八了,但是有用的证据却还没有发现。”

    “知道了手法,也找不到证据?”廖伯岩的眼睛微微一眯,“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也算不上什么机密,而且自己本就是看在廖医生的面子上,才答应帮忙调查这个案子的,在他面前,钟宁自然也没遮掩:“比如教师新村那一起,我今天找到了疑犯留下的切割机、手套之类的东西,但是我估计,不会由此查出有用的线索。”

    这是实话,虽然似乎找到了不少疑似犯罪工具,可既然疑犯敢留在现场,以他的智商和心思之缜密,肯定不会有所疏漏。“哦?!”廖伯岩瞪大了眼睛,“连手套、切割机都找到了,还

    发现不了线索?验一下指纹不就好了吗?”

    “疑犯不可能犯留下指纹这种低级的错误。”钟宁无奈一笑,“不过也有个好消息。”

    “什么?”

    “基本可以确定,疑犯长期从事某种对细节的精密程度要求很高的职业。”

    “怎么说?”廖伯岩的嘴角微微一抽,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钟宁呵呵笑道:“从疑犯留在现场的工具的摆放方式,纸箱上胶带的捆绑方式,还有墙上打洞前后留下的痕迹来看,这一点非常明显。疑犯这么在意细节,甚至到了有些强迫症的程度,肯定是从属这类行业,就像……”他顿了顿,忽然指了指廖伯岩,“就像您从事的工作一样。”

    “我?”廖伯岩的手微微一抖,一片菜叶从他手中的筷子之间掉落在盘子中。他很快镇定下来,摇头笑道:“你说的打洞,手套摆放什么的,我听不太明白。”

    想了想,钟宁打了个比方:“比如说,有的人在图书馆上班,就很容易有某种程度上的强迫症,一定得把书摆得整整齐齐才看着舒服。疑犯也有这方面的显著特点。”

    “这……”廖伯岩心头猛烈地抖了一下,感觉一阵后怕,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书桌—还好,今天是约在饭店见面,不然很有可能会引起钟宁的怀疑。他喝了口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那你的意思是,疑犯是图书管理员?”

    “哈哈,那倒不是,只是打个比方,从犯罪行为学上说,很多从事高压或对精密有高度要求的行业的人,都会有这方面的心理问题。”

    “呵呵,我不太懂这个,不过看来你们警察查案可比我们医生做手术难多了。”

    两人吃了几口菜,廖伯岩忽然小声道:“我听坊间说,疑犯是个对穿红衣服的小孩有特殊嗜好的男人,这是真的么?”

    “不是。”钟宁摇头道,“和虐童癖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钟宁今天在小吃街的时候,对李珂冉说可以忘记红色衣服。他现在可以确定,疑犯跟喜欢红色衣服的虐童癖没有任何关系。

    廖伯岩长长地“哦”了一声,叹惜道:“要真是个虐童癖,我还能帮你们做做心理分析呢。你知道,毕竟我是神经外科的,这种东西还是略懂一点儿。可其他的我就帮不上你了,毕竟刑侦方面,我是一窍不通的。”

    钟宁喝了口水,神情无奈:“目前的线索没有一条是有明晰指向的。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完全摸不透疑犯的动机。”

    “动机?”廖伯岩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嗯。”钟宁点了点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跟着证据走,几乎全部是死路,所以我想从疑犯的职业习惯上挖一挖,或许能找到突破口。至于刚才您说的红色衣服,我觉得……”

    “什么?”廖伯岩低头夹菜,眼睛不经意间眯了眯。

    “这只是疑犯掩盖自己真实动机的一个障眼法。”虽然还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但钟宁基本可以确定,这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解答。

    “障眼法?!”廖伯岩瞪大了眼睛,“那……疑犯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呢?”

    “这个我暂时还真没想到……”钟宁思忖片刻,“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疑犯曾不止一次出现在犯罪现场,他一直在等,等着他的目标穿上红色衣服的那天再动手。”

    这也是钟宁今天去过第三起案发现场以后反推出来的结论—每一起案件实施起来难度都极高,疑犯绝不是随机选择目标的,必然是有某种原因让他认定了必须绑架这几个孩子。既然如此,那么有没有穿红色衣服就并非一个必要条件了。

    廖伯岩想了想,故意道:“那照你这么说……坊间传的那些喷漆数字,也是疑犯在干扰视线?”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钟宁没有否认,却也无法确定。毕竟,似乎不留下这些数字,让警方集中精力去追查红色衣服这一点,又或者留下一些误导性更大的“我要报仇”之类的词汇,干扰视线的效果会更好。

    顿了顿,钟宁补充道:“不过还有一种可能,这些连续的数字,可能跟疑犯的职业习惯有关。”

    “1”“2”“3”“4”这种连续数字,假如不是故意干扰警方查案的话,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疑犯确实在隐晦地表达某种诉求,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不经意间把自己的职业习惯暴露了出来。

    “不想明说的信息……职业习惯……”廖伯岩内心翻腾着,不过表面依旧是恰到好处的平静中带着疑惑的神情。他看了看钟宁,忽然道:“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看医生也有可能。”

    “怎么说?”钟宁对这个观点兴致颇高,他也确实想从廖伯岩的角度得到一些新的启发。

    廖伯岩斟酌了一下用词:“我们倒是会给每个病人和床位编号,方便管理。难道疑犯就是为了让警方并案调查,所以自己做了编号?”

    钟宁被廖伯岩这话给逗乐了,哈哈笑着道:“哈哈,他这是怕警察浪费警力,特意让我们并案调查的?”

    “呵呵,见笑见笑,我对刑侦真是一窍不通。”廖伯岩摆了摆手,尴尬一笑,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转而问起了任曦的情况,“对了,上次任曦在,我不方便问,你现在是已经收养她了?还是……”

    “没,我不符合收养条件。”说起这事,钟宁就一脸郁闷,“我找了点儿关系,把她送到了寄宿学校。毕竟福利院那种环境待久了,我怕不利于她的心理健康。”

    “不错,孩子的心里健康确实要重点关注。”廖伯岩严肃地点了点头,有感而发,“我虽然是神经外科医生,但是对心理学也略懂,小孩子本来就比成年人脆弱,特别像任曦这种心理受过创伤的小孩,遇到事情,容易敏感焦虑,所以你啊……”

    他指了指钟宁,半开玩笑道:“遇到小孩教育上的问题,不能心烦,不能急躁,对她一定要有耐心,要让她充分信任你,对你敞开心扉,不然,到了青春期,可有你受的。”

    “我一定谨记廖主任的教诲,戒骄戒躁。”钟宁哈哈笑着。这一点,廖医生没得没错,任静才走的那段时间,小女孩极不听话,处处和钟宁对着干,钟宁耐着性子对她好,相处下来,她渐渐知道钟宁确实对自己好,这才慢慢变得乖巧懂事。

    “小孩子都很单纯,谁是真对他们好,他们很容易感知到,特别是任曦这种受过伤害、尝过生活苦难的孩子,你真心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卸下心理防备,跟你建立信任。”廖伯岩鼓励道,“我看你处理得不错。”

    “现在还算可以吧。”钟宁点点头,“您放心,我也知道她这种受过伤的孩子比一般人更需要关心,我会努力做好的。”

    “任静的运气还是不错的,认识了你。哦,对了,差点儿忘了……”廖伯岩放下手中的碗筷,从边上的椅子上拿起那件准备好的童装和两瓶药,递了过去,“一天一颗,最好是饭前,记得提醒她吃。这小外套是送给小曦的。昨天她来我也没送她礼物,今天补上。”

    钟宁赶紧接过袋子:“这怎么好意思。衣服算您送的,两瓶药的钱我得给。”

    廖伯岩佯装生气道:“说了不用客气。你再这样,药我都不能给你了。”

    “这……”

    廖伯岩笑着摆手:“别这啊那的,当初我帮小曦,难道是为了钱?你现在把关系弄得这么俗气,我是真不高兴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钟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道:“那好吧。这顿饭我请,药钱我就不给您了。”

    “我是东道主,还要你请客,没这道理。”廖伯岩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钱包,高呼,“服务员,先买一下单。”

    买完单,两人的心思都不在吃饭上,很快便吃完饭出了饭店。

    在饭店门口作别,廖伯岩挥手送钟宁上了车,一转身,笑脸一垮,脸色阴暗地快步往医院停车场走去。

    天色渐渐暗了,道路两旁的霓虹闪烁起来,廖伯岩开着车,心事重重。

    出乎意料!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红色衣服的障眼法,居然这么快就被钟宁识破了。他甚至已经开始往职业习惯的方向找突破口了。

    “大意了……”

    回想起办公桌上被自己沿着直角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廖伯岩又是一阵后怕—看来以后要注意细节,不要再往办公桌上放书籍或者文件了。

    “已经发现了作案手法……障眼法……主要是动机……编号……职业有关系……”

    廖伯岩又把刚才和钟宁的谈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他发觉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个前任刑侦队长。

    不过还好,目前为止,一切依旧在他掌控之中—他还有一个重要的筹码。

    钟宁说,任曦读的是寄宿制小学。在湘雅工作了二十多年,廖伯岩自然知道,省城的寄宿小学本来就不多,而距离钟宁的律师事务所位置最近的,就是新民路小学。

    廖伯岩在便签纸上写下小学的名字,很快把车右拐,往一条岔道上驶去。

    此时已离城区有些距离,远远地,可以听到早春蛙鸣了。接着开了十多分钟,那片坟地就出现在了廖伯岩眼前。

    停车,熟练地扣掉手机电池板,然后把车开到一个高耸的坟包后,再徒步上了国道。

    走了大概两三分钟,国道的一条岔道旁,赫然停着一辆同样型号的黑色索塔纳。他按了按手中另外一把车钥匙,上了车,继续往那个破败的钢材市场开去。

    已是晚上7点多,星港上空灰蒙蒙一片。

    跟往常一样,车道上没什么车辆,但廖伯岩依旧十分谨慎地从后视镜中观察着自己是否被跟踪。毕竟,平时是和人体最精密的器官打交道,谨慎细致已经深入骨髓。

    二十分钟后,廖伯岩把车开到了自己租下的两层小楼的后院里,拉开门,径直往左边一间房走去。这是一间被装修成办公室模样的房间,办公桌,打印机,电脑等办公用品一应俱全。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书桌上的柜门锁,从柜子里拿出了厚厚一叠照片,塞进了自己的包里—所有照片的主体都是穿着红色衣服的孩子,每一张都不堪入目。

    既然钟宁认为红色衣服只是障眼法,那么自己就要再给他加把火了。

    刚取好东西,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小女孩的哭声。廖伯岩皱了皱眉,快步上了楼,径直走到了二楼最右的房间。

    打开一道铁门,再推开一扇防盗门,这间房间的全貌就展现在眼前—一个小单间,有一张高低床,床上铺着卡通图案的床单棉被小枕头,窗边有一张小书桌,桌上甚至还摆放着几本书,还有零食、牛奶。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坐在床上,眼里满是害怕。

    “怎么啦?”廖伯岩冲小女孩挤出一丝笑意,“一个人害怕?”

    “我……我不想待在这里……呜呜……”小女孩拼命捂着嘴巴,像是怕被廖伯岩听到了一般,呜呜地哭着。

    “坚持一下,明天就好了。”说罢,廖伯岩叹了口气,没有再理会哭泣的孩子,转身走了出去,关上防盗门和铁门,又转而打开了隔壁的房门。

    顿时,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内,突兀地摆放着三具尸体,一男两女,很小,很瘦。尸体旁的柜子上,还堆放着几件已满是血迹的红色外套……

    04

    “这衣服真好看。”

    还好及时赶到,钟宁赶到新民路小学的时候,晚上的美术课刚刚结束,要是再晚一点儿,这种寄宿制学校就不允许家长进校探望了。

    钟宁跟着任曦进了宿舍,才把廖伯岩送的衣服给她。小姑娘穿上新衣服转了好几个圈,脸上满是笑意,看上去相当满意。

    “这是廖伯伯送的,记住,以后长大了,要报答他。”钟宁亲昵摸了摸任曦的脑袋,掏出了那两瓶药,交代她,“记住,一瓶随身带着,每天吃一颗。”

    “好。钟爸放心,我不会忘记的。”任曦认真地点了点头,接过药瓶,神神秘秘地说,“其实我也给廖伯伯准备了礼物,不过还没完成,完成了我就给您,您帮我送给廖伯伯。”

    “看你这样子,是打算保密啊?”钟宁哈哈笑着,从床头柜上取出了任曦的小箱子,接着嘱咐道,“还有一瓶药放在这里,跟你的病历本放在一起,那一瓶吃完了,你再把这一瓶拿出来带在身上。”

    钟宁一直让任曦把这几年的就诊、复诊记录随着携带,以防止万一发生什么突发状况,可以让医生最快了解到她的情况。

    任曦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嘿嘿笑着:“记住啦!钟爸跟老太婆一样啰唆。”

    钟宁不满了,帮任曦把病例本重新整理一遍,嘴里道:“这就嫌我烦了?那小曦下次想吃麦当劳,谁带你去?”

    “哪儿敢呀!”任曦看着钟宁忙碌着,突然小声说,“对了,钟爸,这些病历本,可以不放在我这里么?”

    钟宁见这小姑娘一脸的委屈,问道:“怎么了?”

    “姚轩他们笑我。”任曦嘟起了嘴,“他们几个男孩子一下说我是野孩子,一下说我是病秧子。”

    这小姑娘平时对钟宁就是报喜不报忧的,这次看来是真受了委屈了。

    他刮了刮任曦的鼻子,问道:“告诉老师了么?”任曦倔强地摇头:“没。我才不愿意打小报告。”

    “那你怎么处理的?”

    “我……”任曦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一笑,“谁骂我,我就和谁打一架。”

    “哈哈哈,能赢么?”钟宁哈哈笑了,果然是任静的女儿,什么事都不愿意吃亏。

    “平手吧。”小姑娘有些骄傲,“反正打了两次架,他们也不敢欺负我了。”

    “可以,不过要保护好自己。”钟宁把手中的病历本重新放回原位,“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不要逞强,告诉钟爸就好了。”

    “嗯。”任曦重重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个事情来,“钟爸,坏人抓住了吗?”

    “还没。”钟宁摇了摇头,没想到小姑娘居然还惦记着这个事情。

    任曦用充满信任的目光看着钟宁:“反正我相信钟爸,肯定能把坏人抓住。”

    这时,宿管阿姨敲了敲门:“宿舍准备关门,麻烦家长都出去了。”

    “行。”钟宁又嘱咐了几句学习生活上的事,这才离开了学校。

    回到车上,任曦刚才看着他时信任又期待的目光,一直徘徊在钟宁的眼前。还有廖伯岩,这两个自己心中挺重要的人,都惦记着这个案子,可即便有了小小的突破口,案情却依旧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钟宁不禁有些丧气。

    “从事什么职业,会一丝不苟到有些强迫症的程度呢?”

    回想着今天在纸箱内看到的那双劳保手套的摆放方式,钟宁忍不住摇了摇头。就像李珂冉分析的那样,类似职业太多了,还有心理疾病或是精神压力的因素,根本不可能一一排查。

    钟宁决定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去最后一个案发现场看看能不能再发现什么线索。

    已是晚上8点多,小学前的街道空无一人,车灯笔直地照在路上,钟宁隐约看到,学校外围游乐场的墙壁上,被调皮的孩子们画满了涂鸦。

    这些充满童趣的涂鸦让钟宁会心一笑。姐姐还在世的时候,自己也曾这么无忧无虑……可惜,年龄越大,似乎越不容易快乐。

    正准备开车回家,一个念头却在此刻猛然钻了出来。“喷漆?”

    钟宁把车重新停好,开门下车,走到保安室,敲了敲玻璃门,问道:“你好,我能再进去一下么?”

    此时,街上忽然起了一阵风,径直灌进了钟宁的脖子,冻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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