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丽京城内大事不断。
先是天宸宗的蒹葭门主秦玖入京,上元节当夜,严王颜聿当众向苏相之女苏挽香示情。其后便是祈雪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夺魁之人竟是天宸宗一个小小侍卫秦非凡,在其后的春闱大试中,他又高中状元。
另一件很重大的事件便是,苏相千金苏挽香在苍梧山差点被刘来顺非礼之案,因为这件案子,吏部尚书刘栗被削职,宫中一直得宠的惠妃娘娘失宠被禁足。
随后便是云韶国和大煜国的联姻之事。赏花宴后,聂仁聂将军和云韶国二公主尚思思、秦非凡和三公主尚楚楚的婚事便定了下来。
一些有心人早已看出来,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自天宸宗的秦玖入京后开始的。那一个妖娆明媚的女子,是不是真的是不吉的象征?
总之,人们都已经意识到,朝廷的局势再不似以前那般平静,已经开始了波动,宛若沉寂了许久的河水,随时都会掀起巨浪来。
秦玖这两日心情不太好。榴莲自赏花宴回来后就病倒了。病势倒不算多么严重,让秦玖担忧的是,榴莲自从那日昏倒苏醒后就变了。这种变化,从表面上很难发觉,因为榴莲依然会和黄毛在一起嬉闹,面对秦玖的调侃时也会脸红,但是,只要你仔细去看榴莲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的目光中,多了一种以前所没有的东西。
这种东西,你可以叫它沧桑。
沧桑,是一种经过了痛苦的磨砺,才会产生的东西。每当秦玖看到榴莲那尚带着稚气的俊脸上浮现出的这种沧桑,她就会忍不住难过。
她总是会这样安慰自己,逸儿长大了。他不再如以前那般纯真而无忧无虑了,他变得冷静内敛、沉稳持重了,这是好事!
榴莲也没有再问秦玖关于他父母那件事,似乎,他晓得秦玖不会骗他。他也没有再反对与尚楚楚的亲事,虽然秦玖看得出来,他不快活。
时令到了仲春,已是牡丹花盛开的时候。
祈雪节上,颜聿的牡丹是在暖房中养着的,开花较早,但毕竟不是当令绽放,所以一遭遇寒气,便很快枯萎了。
但到了这个时节,全城牡丹花开,尤其是郊外的牡丹园内,处处都是赏花人。
秦玖听说华恩寺的牡丹已经绽放,便对枇杷道:“你派人去给严王送封信,就说华恩寺有一株罕见的牡丹,苏小姐若是见了,定会喜欢。”
枇杷问道:“这样说,严王会去吗?”
秦玖勾唇笑道:“你放心,只要提到苏挽香,他一定会去。你还记得上一次苏小姐在慈安观发生的那件事吗?”
枇杷点了点头,当日,苏小姐便是在苍梧山出的事,因颜聿及时赶到,才幸免于难。若提到苏挽香,颜聿一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肯定会去的。
“让莲儿约上尚楚楚,我们也去华恩寺凑凑热闹。”秦玖慢悠悠说道。
建于丽京郊外的华恩寺,本是前朝一位贵族的别院。大煜建国后,将其改为了寺庙。这寺庙内外遍植牡丹,所以便成了丽京春游的胜地。
距华恩寺不远,还有几座府邸,与华恩寺一样,也曾是前朝贵族官员的别院,如今,庆帝赏给了朝中几位重要的官员。
秦玖一行人坐马车到了华恩寺。
她一下马车,便是一愣。遥遥望去,只见寺院外的一棵树下,颜聿负手伫立在那里,身着一袭家常的炫黑色袍服,手中却握着一把乌金的马鞭,身侧不远处,他的侍卫牵着马儿巍然肃立。
寺院外牡丹花开,人流如织,在这样花开绚烂的繁华胜景中,颜聿一袭黑衣便极是显眼。
秦玖一下马车,他便朝她望了过来,一双魅眸在柔和的日光映照下,仿若燃烧着灼灼的火焰,又隐含着跋扈之意。他似乎等的就是她。
秦玖看得出,他是接到自己的信儿后,没来得及换衣服便骑马过来了。大约以为秦玖早就到了,生怕她对苏挽香不利,所以才会如此着急。
秦玖懒懒一笑,抱着黄毛翩然前行。她在颜聿面前站定,笑微微歪头,乌黑的发髻上,那支珊瑚簪摇动着明媚的日光。
“没想到,王爷这么愿意与我一起赏花,这么快就到了。这是在接我吗?”
颜聿略微皱眉,“秦玖,明人不说暗话,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他语气里的质问是那样明显。
“严王爷,你想多了吧,我只是单纯地请你赏花而已。”秦玖的语气极是真挚。
“为何会提到苏小姐?”颜聿眉梢挑起道。
“我不是说有一株花极配苏小姐吗?”秦玖说着,从他身侧走过,夭红色的衫裙,在风里轻轻翻卷。
颜聿伸手一把抓住秦玖的手,这只手柔若无骨,只是手心处却有些粗糙,似乎是练武留下的老茧,“哪一株?你根本就还未曾赏花,如何知晓?”秦玖若是早就到了华恩寺,事先赏了花,如此说,倒是合情合理。只是,她根本还没有看。
秦玖一笑,指着东廊下一株白牡丹道:“那一株不像吗?这么多株牡丹,总有一株像苏小姐的。”
颜聿哼了一声,但他来到这里后,已经打听到苏挽香今日并未来华恩寺,所以不再担心,便决定和秦玖耗下去,看她到底意欲何为。他懒懒一笑道:“那不知哪一株与九爷比较相像。”
秦玖嫣然笑道:“王爷觉得哪一株像呢?”
颜聿正眯眼打量着丛开的牡丹,就听身侧游人的议论,“听说了吗?附近的一处别院内,有几株牡丹开得奇大,比华恩寺这边的牡丹要大上一倍。听说,还有一株白色的牡丹,原本是白色的,今年不知怎么回事,花开后,红艳艳如同胭脂一般。”
“不知是真是假,我们也去瞧瞧。”两个女子说着话从两人身畔走了过去。
很快,这附近有一个别院内的牡丹比华恩寺的牡丹开得还要大还要美的消息在游人中传遍了,游人纷纷转向那里去赏玩。
秦玖和颜聿、尚楚楚、榴莲也随着人群去看热闹。
到了那处别院门前,发现这处别院是刑部尚书朱子秋的别院。守门的管家看到这么多游人都要进府去赏牡丹,一脸的惊慌,他摆着手拒绝道:“没有的事,府内的牡丹哪里有华恩寺的美,更没有变色的牡丹。”
只可惜,游人太多,其中几个有些权势的纨绔子弟,哪里肯听管家的话,便半闯半求道:“我们只是进去看一看,马上就会出来,请老管家方便方便。”
老管家无奈,便由了他们进去,有人开了头,后面的游人便跟随着进去了。
刑部尚书朱子秋这座别院虽然不算小,但布置得却很简陋,后园里的亭台楼阁,也都失于修葺,很是破败。白墙斑驳脱落,屋顶也缺瓦少檐,透出一种年久失修的迹象来。看得出,自从庆帝将这座宅子赐给朱子秋后,他并未修葺过,显然也很少来这里居住。
前来观赏牡丹的游人不由得赞叹道:“朱大人果然是清廉的好官,这别院都破败成这样了,也不说粉刷修葺一番。”
“是啊,朱大人在丽京居住的府邸都很简陋,这别院自然更不会修葺了,他也极少来这里住呢。”有人说道。
秦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好官吗?或许真的清廉,但好不好就难说了。
众人穿过破败的长廊,转过一座假山,便看到了后园内的牡丹花。
花并不多,只有十几株,花开得很艳,那朵朵花儿,红得艳丽,粉得娇嫩,白得耀目。确实很美,却不像传言的那样,比华恩寺的大许多。
众人不免有些失望,就在此时,有人看到一处假山旁边的一株牡丹,惊声道:“说的就是这株牡丹吧,花……果然好大啊!”
这株牡丹比方才的牡丹都要高,枝叶繁茂,枝桠上缀满了灿然盛放的花朵,约有百余朵儿。每一朵儿牡丹都比之普通的牡丹要大许多,色泽嫣红,芳香馥郁。
围观的众人忍不住赞叹道:“这株牡丹,果然极美啊!看来今年的牡丹,当属这株为最。”
丽京人有一个风俗,就是每一年牡丹花开时,在赏花之际,也会品评各处的牡丹,最后选出其中最美的前三甲。毫无疑问,今年的花中之魁,当属这一株红牡丹。
“这一株牡丹果然是倾城绝色啊!”颜聿目光划过一丝惊艳之色,不过,很快他的长眸便危险地眯了起来,“但是,本王观这株牡丹的品种明明是夜光白,何以开出的花竟是珊瑚红的颜色?莫非,当真是变种了?”
秦玖微微一笑,颜聿能够一眼从牡丹花的叶子和花的形状,看出它的品种来,看来,他果然没有白白为苏挽香培植牡丹。
“王爷真是好眼力。不过,我却瞧着不像是变种,若是变种了,应该连花朵儿和枝干也变了形状吧。”秦玖懒懒说道。
“本王恰恰对夜光白比较熟悉罢了。”颜聿一笑道,“九爷说得对,应该不是变种,莫非是染上的颜色?”
颜聿分开人流,走到牡丹花树前面,伸指在距他最近的一朵牡丹花上摸了摸,再看了看手指,并未沾染上红色,显然并非是人为的染色。
看守别院的老管家,此时也是万分惊异。
“这……这……这,老奴明明记得,去年这株牡丹还开的是白花,今年怎么变成红花了?”
“这么说,去年确实是白色的,今年变成红色的了。莫非是佛祖显灵,老伯,去年这株牡丹,也开得这么大吗?”有一个少女挤到老管家面前,好奇地问道。
老管家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显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忙摆手高声道:“老奴不记得了。这是私宅,大家既然已经观赏到了牡丹,还请就此离开吧。”
人们显然还没有看够,聚集着不肯走。
秦玖瞥了一眼颜聿,笑道:“王爷,这样漂亮的牡丹,你不想让苏小姐也见识见识吗?”
颜聿负手站在牡丹花树前,目光从一朵朵红牡丹上掠过,他伸手攀了一朵牡丹,只觉得酷烈的芳香袭来,淡淡说道:“这要是白色的,她一定喜欢极了。不过,红色的也确实漂亮,只是,她今日没来。”
秦玖移步到他身畔,一笑道:“王爷真是的。苏小姐没来还不好办,将这株牡丹移到苏相府不就是了。”
颜聿正陶醉般地闻着花香,听到秦玖的话,慢慢放开了手中的花枝,回首凝视着秦玖。他的目光长久地在秦玖脸上凝视,最后,他蓦然一笑,懒懒地低头理了理自己腰间挂着的丝绦,淡淡说道:“本王上次已经送过挽香牡丹了,同样的伎俩本王不屑再用。”他说完,便负着手,风度翩翩地从秦玖面前过去,从人流中穿过,自行去了。
秦玖看着他闲适的样子,顿觉心头火大,她凤目一眯,快步追上去,拦在颜聿面前,含笑道:“王爷,你当真不送给苏小姐?”
颜聿两眼望定秦玖,俊美的面上隐带着笑意,眼睛里却一片冷清,“九爷,虽然不晓得你到底要做什么,但本王却知道,你,又要利用本王了!”
秦玖愣了一下,没想到颜聿这么狡猾,她定了定神,嫣然笑道:“瞧王爷说的,哪里是利用。只不过是合作罢了。”
“那你怎么着也得让本王晓得你到底要干什么?”颜聿慢条斯理地说道。
秦玖微微一笑,才低声道:“王爷说得是。如果可以用别人,我肯定不让王爷来做。但纵观这丽京城,也只有王爷才能把挖花这样的事情,做得合情合理。若是换了别人,圣上是不会那么轻易相信的,王爷说对吗?”
“是啊!九爷说得对。”颜聿懒洋洋拉长了调子,语带自嘲地低声说道:“别说是挖花,就是挖祖坟,本王做了,人们也一样觉得合情合理,没有人觉得奇怪!”
秦玖蹙眉,目光扫了一眼四周,见并无人注意他们,才轻声道:“这么说,王爷是答应了?我可是费尽心机才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可都是为了王爷好呢。”
颜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忽然换上了一副温柔的语调,凑近秦玖道:“好吧,既然如此,本王就将这株红牡丹挖了送给九爷吧!相信九爷也是喜欢的。”
秦玖弯起唇角笑道:“多谢王爷,不过,还是送给苏小姐比较可信。”
颜聿下巴微抬示意,身侧不远处的侍卫忙到了近前听令。他挑眉笑吟吟道:“这株红牡丹本王极是喜欢,你向老管家开个价,就说本王买下了。你们几个,去拿铁铲,将花挖走。”
侍卫点头称是,分头去行动。有的去和老管家打招呼,有的去驱赶围观的人群,有的自到园子一角,拿了铁铲,便去挖花。
果然不愧是颜聿的侍卫,无论他下的是多么奇怪的命令,他们的眉头都没皱一下。显然,颜聿的胡作非为,他们早已经见惯了。倘若换了榴莲,秦玖想,他一定会阻拦,不然就会问,这么漂亮的花,为何要挖了啊?
秦玖这么想着,便瞥了一眼榴莲,只见他站在人群外面,看着颜聿的侍卫驱赶人群,眉头虽微微皱了皱,但却并没有说话。还是变了不少啊!
倒是尚楚楚奇怪地问道:“九爷,这是要做什么啊?”
秦玖笑吟吟道:“严王爷看上了这株花,要把它挖了送给苏小姐。”
尚楚楚歪着头,眼珠一转,摇着身侧榴莲的手臂,指着大片花丛中的一株粉色牡丹,道:“非凡,我喜欢那边那株粉红的牡丹。”
榴莲扭头看了一眼尚楚楚,淡淡“哦”了一声,便继续去看花、看天、看树。
秦玖向榴莲示意,榴莲淡淡扫了她一眼,才悠悠对尚楚楚说道:“这种粉色牡丹,九爷居住的府内也有,回头给你移一株。”
尚楚楚嘟嘴道:“我喜欢这株嘛!”
榴莲淡淡道:“这是别人家的,挖了总归是不好。”
尚楚楚闻言噘起了嘴,她放开榴莲的胳膊,扭身到前面去看侍卫挖花。
围观的众人看到颜聿命他的侍卫去挖这株红牡丹,早已司空见惯了,只是有几个人摇头叹息道:“不知道这株牡丹移了地儿后,还能不能开得这么漂亮。”
老管家看到颜聿命令侍卫挖花,老泪纵横地过来求颜聿,“王爷,求您了,若是您挖了这株牡丹,朱大人知道了,一定会砍了奴才脑袋的。”
侍卫在园中的树下铺了一块锦席,颜聿坐在席上,饮着热气腾腾的清茶,听到了老管家的哭诉,淡淡说道:“你家大人是清廉之官,又是刑部尚书,就这点小事,怎么会杀你的头呢?更何况,本王又不是白挖,给你出的价足够你再买十株这样的牡丹了。”
老管家磕头道:“求求王爷了,求王爷手下留情吧!”
“留情?”颜聿抬睫扫了老管家一眼,吹了吹手中热茶,漠然问身侧的侍卫,“我和他有情吗?”
侍卫摇了摇头,“没有!”
颜聿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四月的流光里格外魅惑,但老管家却觉得这笑容分明是恶魔的笑容,只听得他慢悠悠道:“我和你留什么情?交情、奸情、亲情,还是爱情?都没有啊!”
老管家还要再求,却被他这句话噎了个半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过,好歹还留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就听得围观的人群忽然有人一声尖叫:“这是什么啊!”
人群四散开了,有人又小声道:“看着像是人的骸骨。”
老管家刚刚喘过来一口气,听到这句话,“嗷”的一声,眼前一黑,直接昏过去了。
尚楚楚原本在坑边看侍卫们挖花,此刻也瞧见了坑里面白花花的骨头,细看果然像是人的骸骨,吓得浑身一激灵,忙跑回到榴莲身边。
一个侍卫快步跑过来对颜聿禀告道:“王爷,牡丹花下面,有一具人的骸骨。”
颜聿闻言,斜睨了一眼不远处的秦玖,懒懒一笑道:“怪不得呢,本王说这花开得这么妖异,想必是有异常,原来是花肥好啊。继续去挖吧,那个人倒是命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有游人听到这句话,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也叫命好吗?
侍卫们继续挖,一直从那株牡丹花下,挖出了四具尸骨。有的已经腐烂成白骨,有的刚开始腐烂,显然受害的时间不一。
游人议论纷纷。
都说,怪不得牡丹开得这么异常。白花变成了红花,想必是死者怨灵作祟,又或许是因为人血浇灌的缘故,总之,各种言论炒得沸沸扬扬。
颜聿虽猜到秦玖让他挖牡丹花是别有目的,但怎么也没料到这花下埋有尸骸。朱子秋的别院内的牡丹花下有尸骸,这事情果然有意思。
他微微抬眸,呼吸着牡丹花的香气,若有所思地望向秦玖。她就站在他不远处,他侧首便能看到她姣美的侧脸。她唇角挂着浅笑,幽深的瞳眸中,闪耀着复杂的光芒。那目光扫过一具具尸骸,睫毛闪动间,透着一丝讥诮和冷酷的神色。日光在她身上跳跃着,处在光影中的她,不知为何,竟是给颜聿一种错觉,觉得她好似从幽冥中而来,那夭红色的裙袂艳丽而夺目,犹若绽放在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
这一瞬间,颜聿想起了秦玖的那个绰号。
勾魂红衣!
果然是能勾魂啊,不光是让人失魂,还会让人丧命啊。
“王爷,我们要去报案吗?”一个侍卫上前问道。
颜聿冲着秦玖倾国倾城一笑,墨黑的瞳仁在日光下折射出层层叠叠的光晕,端的是勾魂摄魄,“九爷,你说呢?要不要到衙门去报案?”
秦玖眯眼笑道:“自然要报案了,只不过,怕是轮不到我们去。”她笑着朝园子的月亮门望去。
只见康阳王颜闵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外,李云霄站在他身侧。只见颜闵对李云霄说了几句,就见李云霄转身走了,想必是去报案了。
这处别院的主人是刑部尚书朱子秋,是安陵王颜夙的得力干将,如今有了扳倒朱子秋削弱颜夙势力的机会,颜闵自然是不会客气。
颜聿眯眼,自从秦玖入京后,先是铲除了支持颜闵的吏部尚书刘栗,今日这出戏,又意在支持颜夙的朱子秋,她不动声色便让颜夙和颜闵斗得你死我活。此时,颜聿有些庆幸,秦玖如今是在和他合作,倘若她与他做对手,也算得上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了。
康阳王颜闵将围观的人群驱散,派人将现场封锁了起来,便朝着颜聿走了过来。
“原来七叔在此,方才我听游人说这里出了命案,便匆忙赶了过来。”颜闵脸色凝重地说道。
颜聿点了点头,懒洋洋说道:“闵儿来得真及时,倒是省了本王去报案了。”
颜闵躬身道:“七叔,今日之事,还请七叔到时能做个见证。”
颜聿懒懒挑眉道:“好吧,如果本王心情好的话。”
“王爷,这牡丹花还要吗?”侍卫带着那株红牡丹走了过来。
颜闵望着红牡丹满脸嫌恶,摆了摆手道:“这还用问吗?好好的一株牡丹花下,埋着这么晦气的东西,七叔哪里还会要?”
颜聿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绕着红牡丹转了几圈,伸指抚过一朵红牡丹妩媚的花瓣,笑道:“这么美丽的花,就算沾染点晦气又如何,抬回到府中吧。”
秦玖很诧异。原本,她以为发现了尸骸,颜聿便不会再要这株牡丹了,她打算待人多无人注意时,派人将这株牡丹销毁。怎么也没料到,颜聿竟然根本不介意。如果被颜聿带走,总比留在这里要强。若是颜夙过来,查出了这株牡丹花的玄机,必定会以此为证据,说这一切都是旁人设计来陷害朱子秋的。
她淡淡笑了笑,“身为严王,怎么会在乎这个呢。”
“相信九爷也不在乎,反正这株花送给挽香,她必定不要了。不如本王就将此花送给九爷吧,这牡丹倒是和九爷极相配。”颜聿说着,便命人将那株牡丹一直抬出了朱子秋的别院,放在了停在门外的秦玖的马车上。
樱桃和荔枝忧愁地看着占一半车厢的牡丹花发愁。
秦玖微笑着钻入车厢内,几朵盘口大的红牡丹在她眼前绽放着,酷烈而馥郁的香气充斥着马车。她伸指掐下来一朵牡丹花,在手中把玩着道:“当真是国色天香,多谢王爷了。”
“九爷客气了。”颜聿负手微笑。
秦玖招呼着榴莲上了马车,朝着颜聿挥手作别。
马车距离朱子秋的别院越来越远,秦玖从衣袖中取出来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水洒在牡丹花的根部。马车行了不一会儿,就听到前面有马蹄声响。
榴莲掀开车窗帘子,只见数名金吾卫骑着快马从前方奔驰了过来。到了秦玖的马车前,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为首的骑士正是金吾卫的统领谢涤尘,他一拉缰绳,控马走到马车前,高声道:“听说,九爷是从朱大人的别院出来的,还在那里得了一株罕见的红牡丹,据说花朵儿极大,圣上听闻,十分稀奇,特命本官将红牡丹送到宫中,让圣上一观。”
秦玖闻言,一边冷笑,一边习惯性地眯起了双眼。颜夙果然是一听到这边出事,便晓得了事情的关键所在是这株牡丹花,即刻便派了谢涤尘过来,只是可惜的是,到底是来晚了一步。
这株牡丹花,是被秦玖派人浇灌了一种药水,所以花才开得如此异样,才引得众人去围观,以便能当众挖花,发现尸骸。若是颜夙得了这株牡丹,查出是因为被浇灌了药水,必定会使得庆帝疑心,从而认为朱子秋别院的尸骸是陷害。
“谢大人的消息当真灵通啊!”秦玖的目光流连在红牡丹上,只见被她再次浇了药水的牡丹花,花朵儿、叶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只不过,谢大人来晚了一步,这株牡丹花,自从被移出来后,便蔫了下去,如今,已经枯萎了。”秦玖言罢,便命枇杷将车厢的前帘掀开,“我正要让他们扔掉呢。”
车帘开处,秦玖望见马上的谢涤尘,双眸盯着她车厢内已经枯萎的牡丹,脸色暗沉。
这桩“牡丹花下死”的案子,因为发现者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又因为目击者众多,更重要的原因是,发现的地点是朱子秋的别院,所以,朝廷极为重视。被列为大案之首,庆帝严命京府尹孟怀一月内破案。
此案是在朱子秋别院发现的,朱子秋毫无疑问便是嫌犯,他这个刑部尚书是京府尹孟怀的上司,所以孟怀自己根本无法审理。若是往常,庆帝定会派安陵王颜夙前去协助审案,但颜夙和朱子秋的关系,庆帝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派他去。当然,也不能派颜闵去,因为派他去,定会失于公正。
最后,协助孟怀破案的任务便落在了颜聿和榴莲的头上。
派颜聿去,倒是在意料之中,虽然他浪荡惯了,从不理朝中之事,但因这件案子需要皇族之人压阵,所以派了他,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派榴莲倒是有些意外,不过,细一想,便不难揣测出庆帝的意思。榴莲如今和云韶国三公主尚楚楚算是结亲了,庆帝势必是要封赏他的,派他到刑部破案,也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案子在五日后公开审理,十日后,案情大白。
朱子秋的别院内,不光有一个老管家看门,还有老管家的儿子。孟怀将这两个人带到公堂上,经过审理,很快便从这两人口中得出来,朱子秋一年内确实会有一段日子在这里小住,但他们从未见他带过外人进来,所以死者是何人,他们并不晓得。
经过仵作验尸,发现死者都是男性少年,皆是受虐而亡。
榴莲觉得,若是朱子秋杀人,且是好几具,显然不是偶然杀人,而是有预谋的,说不定会有密室。他命人将别院掘地三尺,不出所料,终于发现了一间密室。从这间密室之中,找到了许多在审理案件时才会用到的各种刑具,那些刑具上面都带着黯淡的血渍。这些刑具在这里担任的并非行刑的工具,而是施虐的工具。
原来,朱子秋有一个隐秘的嗜好,那就是好男色且喜欢施虐。这件事,除了他的个别心腹,无人知晓。多年来,他保持着清正廉洁的形象,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种欲望越是压抑,越是强烈。最终,他大着胆子,暗中派人在外地采买少年,养在别院密室内。事后,朱子秋怕事情败露,便将这些少年杀人灭口,埋在后园。
朱子秋此事做得极是隐秘,连在这里看守别院的老管家和他的儿子都知道得并不清楚。秦玖知晓此事,却是兰舍派人打听得来的。朱子秋的一个心腹,一次在无忧居中醉后露了口风,自此,兰舍便暗中开始注意朱子秋。他派人经过一年多的暗查,才摸清了朱子秋有此恶行。
秦玖便借助牡丹花,将此事揭了出来。那株红牡丹,也是秦玖暗中向花根处浇了药物,才使它花开异常的。
案情大白后,朱子秋被下到天牢,刑部尚书的位子也空了出来。而颜夙,因此失去了刑部的势力。
朱子秋之案让庆帝龙颜大怒,也让朝臣们心怀忐忑,更让丽京城的人们议论纷纷。因为朱子秋不光是朝中重臣,而且还是安陵王颜夙在刑部势力的重要人物,他的倒台无疑会影响安陵王的势力。同时,众人也都在猜测着,刑部尚书这个空缺,会由谁顶上。说起来,今科的状元秦非凡此次破案迅速,其思考事情缜密,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机敏和冷静,若不是没有官场历练的经验,倒是一个好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