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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嫁 第二卷 翻云手 第24章 坐看风起

所属书籍: 天下第一嫁

    日光在花叶上闪烁,明媚而温暖,让人恹恹欲睡。

    秦玖坐在院内的大树下绣花,最近她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异样,虽然功力增进迅速,但身体似乎却越来越弱,嗜睡怕冷,这真是让人十分忧心的一件事。更忧心的是,今日她感觉格外的不舒服,虽然暖风熏人,她却感觉到手脚冰凉。虽然躺在竹椅上晒太阳,身上却盖着一条锦缎棉被。

    荔枝半跪在她身侧,为她捶着腿,看到秦玖懒洋洋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九爷,要不要歇息一会儿,我扶你到屋内吧。”

    秦玖睫毛闪动了下,放下手中的刺绣,打了个哈欠道:“也好,这太阳晒得我总是犯困。”

    荔枝蹙了蹙眉,忽然道:“九爷最近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原本懒洋洋的秦玖,闻言漆黑的凤目中像结了一层冰,妩媚中透着一丝寒意。

    “没有啊,我觉得好得很。不过,今日有些犯困。荔枝啊,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大惊小怪去禀告宗主,他如今正在闭关,若是因此打扰了他练功,你也知道宗主的脾气,恐怕你没有好果子吃!”

    荔枝抿唇不语。

    “何况,又不是我一个人春困。”秦玖说着,朝着在架子上打盹的黄毛指了指。只见黄毛垂着头,显然刚睡着,头一点一点的,亏得它是鸟,早习惯了在架子上睡,倘若是人,这样非得从架子上栽下来不可。

    荔枝瞧着黄毛的睡相,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慢慢点了点头。秦玖唇角的笑意却慢慢消失,她忍不住搓了搓手,再明媚的日光似乎也温暖不了她冰凉的手,她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没有时间浪费了。她叹息一声,慢慢坐直了身子,身上锦被滑落,荔枝去拿锦被时,触到了秦玖的手,顿时好似摸到了冰块上。

    荔枝心中一惊,失声道:“九爷,你是不是感染风寒了?”

    秦玖眉头一舒,修习补天心经让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不过,今日的异样,感觉似乎确实是感染了风寒。

    “荔枝,你让枇杷去请一位郎中过来。算了,你先扶我到屋内,把枇杷叫过来,让我自己说吧。”

    枇杷听说秦玖犯了风寒,匆忙过来问道:“怎么又感染风寒了?”

    秦玖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烧得红艳艳的脸,有气无力地说道:“人吃五谷杂粮,怎能没个病?你去宫里,请蔡供奉过来为我瞧瞧病,对了,记得托惠妃的门路,别让人知晓我们和蔡供奉的关系。”

    枇杷一皱眉,“九爷,为何要蔡供奉来?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秦玖抚了抚发烫的脸,慢悠悠道:“不是,我找蔡供奉另外有事。”

    枇杷飞身去了。

    于是,在午后明媚的日光里,一顶红呢小轿停在了府门口。一直在门口等候的荔枝快步上前,将轿帘掀开,一个宫装妇人从轿内缓步走了出来。她身材高瘦而平板,既没有女子的丰腴之美,也没有女子的瘦削之美,乍看就如一根竹竿戳在那里。她梳着光滑的发髻,脸上隐约有细细的皱纹,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她站在轿子旁,将背挺得笔直,睥睨着荔枝,慢悠悠道:“除了皇族之人,我从不给别人看病,今日看在惠妃的面子上,我来给你家主子看病,怎么她竟如此不知礼数,只让你一个丫头来接我。”

    荔枝忙道:“蔡供奉,我家主子实在是病得厉害……”

    蔡供奉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怎么,是快死了吗?”

    荔枝一下子被噎住,不知如何回答。

    “既然不是快死,就请她来接我吧!”蔡供奉仰头望天道。

    荔枝晓得,医术高的人,总是有些怪癖的,正要回去禀告秦玖,就听得大门内传来秦玖的轻笑声:“多谢蔡供奉屈尊前来为我看病,失礼了,请蔡供奉进来。”

    秦玖站在门洞内朝着蔡供奉微笑。一阵清风,将她的衣衫吹得随风飞舞,越发显得身子单薄。

    蔡供奉眨了眨眼,犀利的目光在秦玖身上打量了好久,久到荔枝以为她是不是有毛病。最后只见她伸出手指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冷笑着说道:“原来不是快死啊。”

    秦玖唇角划过一丝苦笑,“若是蔡供奉不来,大约就离死不远了。请!”

    蔡供奉面无表情地命自己的两名医女上前搀扶了秦玖,几人一道入了府内。蔡供奉医病一向不喜人打扰,所以闲杂人包括两名医女都被请了出去,屋内只剩秦玖和蔡供奉两个人。

    “躺下吧!”蔡供奉语气平板地说道。

    秦玖依言躺在床榻上,蔡供奉伸出手指,按在秦玖的手腕上。

    屋内光线黯淡,秦玖抬眼只能看到她漠然的神情和紧抿的唇角,她半垂着眸,眉头蹙得越来越紧。秦玖心中一沉,脸上绽出一抹轻笑,用讨好般的语气道:“蔡姑姑……”

    “闭嘴!”蔡供奉冷声喝道。

    蔡供奉和她的姑母白皇后虽然情同姐妹,但她为了隐蔽身份,常常装作和白皇后关系不和。私下里,她曾为秦玖看过病,但都是偷偷摸摸的,秦玖若是不配合,为了节约时间,她常这样命令她。时隔三年,她终于再次听到了这种熟悉的语气。秦玖不敢再说话,只能任由蔡供奉为自己把脉。过了一会儿,蔡供奉的手指离开了她的手腕,伸指到她胸前,将她身上的衣衫解开了。

    秦玖忙按住蔡供奉的手,“蔡姑姑,你干什么?”

    蔡供奉冷声道:“我要看看,你将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她说着,便将秦玖的衣衫褪了下来,看到她后背和胸前的疤痕,她眸光一凝。

    “这是什么?”蔡供奉问道。

    秦玖掩住衣衫,漆黑的凤目中闪过若无似有的痛楚,她半垂头,低声道:“连玉人很可怕,为了免于他的荼毒,我才,故意留了这些疤痕。因为这个,他才没有碰我。”这些事情,她知道瞒不过蔡供奉,所以,索性实话实说了。

    “因为这些疤痕,我保住了自己的清白,是不是很合算!”秦玖低垂的眼睑内闪过一丝哀怨,当她抬起头时,那抹哀怨已消失无踪,脸上重新又挂上了温婉的笑意。

    蔡供奉闻言,伸指抹了下眼睛,没有再说话。天宸宗的宗主连玉人究竟多么可怕,她也是有所耳闻的。秦玖能在天宸宗混到蒹葭门主的位子,付出了多大的艰辛,她恐怕是想象不出来的。

    “你是修习了邪功吧?”蔡供奉眯眼道,“如果还想要命,就趁早停止修习。”

    “恐怕已经晚了。”秦玖微笑着道。

    蔡供奉站起身来,转身不再看秦玖,无数的波光闪过她的眼底,化作深深浅浅的痛楚,她仰高了头,慢慢道:“风寒的病好治,今日来,你不光是让我来治病吧,还有别的什么事,赶快说吧!”她的声音依然冷凝,但是语气却微微颤抖,显然是心情格外不平静所致。

    “我听说,袁霸的夫人最近也感染了风寒,我想请你去为她医治,顺便,将十五年前的那件旧事抖出来,让袁霸知晓。”秦玖慢悠悠说道。

    “你要做什么?”蔡供奉心中一惊,转身问道。

    袁霸是骁骑统领,同时也是庆帝的心腹,这个皇城的安危都握在袁霸的手中。倘若秦玖要招揽袁霸,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谋反而准备。

    “姑姑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一定要用最堂堂正正的法子,洗清我白家的冤屈。我另有目的,你不必担忧。”秦玖细致的眉微微蹙了起来,慢慢说道。

    这些年庆帝也过得够好了,就让他最信任的臣子与他离心,让他的儿子们为了夺嫡而互斗,让他也尝一尝寝食不安的滋味。

    “姑姑,御膳房的那个翠兰,可查出是何来历了?”秦玖问道。

    “她的来历很清白,进宫也有五年了。如今,她在牢中,所以不好跟踪查探。不过,我听说,她刺杀三公主的罪名,如今已经查明是抓错了人。可能不日,就要被从牢中放出来了。”

    秦玖闻言一愣。

    颜夙包庇翠兰?这太不可思议了。她了解颜夙,他不会放走任何一个罪人的。刺杀云韶国三公主这么大一件事,他竟愿意将凶犯放了?

    蔡供奉却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她冷冷说道:“这两年,安陵王行事有些反常,倘若翠兰是一个对他而言极为重要之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会派人继续盯着这件事的。”她坐到桌案前,提笔写了两个方子,递到秦玖手中,“这两个方子,一个是医治风寒的,一个对你修习邪功引起的身子不适有帮助。”

    秦玖接过药方,点了点头。

    蔡供奉又漠然道:“我回去会马上特制一种丹药,备你随时服用。但是你要知道,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你一定要自己保重。否则……”她瞪了秦玖一眼,“不用你自己死,我便先掐死你了。”说完便转身快步去了,她怕自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会哭出来,或者会忍不住真的上前掐死这个不爱惜自己的人。

    秦玖看着她的背影,看到她原本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竟现出了几分佝偻。秦玖心内微微叹息一声,她知晓蔡姑姑的脾气,她表面冷漠,为人严苛,遇事冷静,思虑周密,很容易让人误会她是一个薄情的人,但其实不然,她内心其实是极易感动的。

    秦玖因为身体实在困倦,所以没有多留她,且因为蔡供奉如今,也实在不宜在她的住所久留。秦玖叫了荔枝将蔡供奉送出去,自己闭目养了会儿神。

    枇杷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看着秦玖喝完了,服侍她歇下了。

    骁骑统领袁霸近日心情不太好,因为他的夫人因出外赏花频繁,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吃了几服药后病情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袁霸与夫人感情甚好,所以极是忧虑。

    这日,他在宫内当值时,偶尔听到两个小宫女在低声议论,说近日宫内也有不少嫔妃感染风寒,都是蔡供奉医好了。

    袁霸和蔡供奉同在宫内当差,偶尔会碰面,虽没有什么交情,但点头之交还是有的。他知道蔡供奉是专司皇家女子的饮食药物,医术也是极好的。但是,他也知道,蔡供奉此人,性子古怪,在皇宫内不和任何人亲近,对于皇帝的嫔妃皆一视同仁。正因为她如此古怪的性子,这么多年来,她没有牵扯到任何宫闱争斗中去,反倒得以保全了自身。他去找她,不知她可肯为他夫人医治。但为了他夫人,袁霸还是亲自前去请蔡供奉。

    蔡供奉听到袁霸的来意,她淡淡扫了袁霸一眼,语气淡漠地说道:“难得袁大人如此看得起我,竟亲自来请,那就请袁大人说一说尊夫人的病情,若是我能够医治,一定会走一趟。”

    袁霸一听,忙道:“夫人的病情我恐怕说不好,还是麻烦蔡供奉亲自走一趟。蔡供奉不必担忧,你只要去看看她的病情,就是治不好也是不要紧的。”

    蔡供奉淡淡道:“既如此,那我就走一趟吧。不过,我今日不能出宫,只有明日趁着出宫去药房拿药的机会,才可以顺路到袁大人府上。”

    袁霸点头道:“那明日我和夫人在府内静候蔡供奉。”

    蔡供奉点了点头,第二日一早,她在药房拿了药后,便乘轿子到了袁府。

    袁夫人居住的屋内药味极浓,显然这些日子吃了不少中药。袁夫人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不时地咳嗽。蔡供奉上前为袁夫人把了脉,蹙眉道:“夫人确实感染了风寒,可否将夫人现在正服用的药物的药方拿来一看。”

    侍女将先前御医开的药方取了过来,蔡供奉看了眼,蹙眉道:“这个药方也确实对症,只不过,夫人身子较弱,这味柴胡药性较重,夫人怕是承受不住,所以病情才未见好转,若把这味柴胡改为桔梗就好。”蔡供奉说完,便提笔开了药方交到侍女手中,侍女自去熬药。

    蔡供奉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桌案上的水果盘,皱眉道:“袁大人,这水果便是密蒲果吧?”

    “不错,正是密蒲果,请蔡供奉品尝品尝。”袁霸抬手道。密蒲果产于大煜国南部,是一种极珍贵的水果,丽京人很少吃到。这几个密蒲果还是云州府尹进贡到皇宫,庆帝赏赐给袁霸几个。

    “不必了。不知尊夫人可曾吃过密蒲果?”蔡供奉神色凝重地问道。

    袁霸心内顿时有些惴惴不安,他犹疑地说道:“吃过的。因这种水果味道清甜,吃起来极是爽口,所以夫人很是爱吃。”

    蔡供奉眉头微微一皱,冷声道:“袁大人,尊夫人的风寒迟迟不见轻,和食用密蒲果有极大的关系。密蒲果虽然吃起来爽口,但实际却属性热水果,世人贪恋它的清甜美味,却不知它的伤肝害脾之害处,若是风寒病人长期服用,则会肝火上升,引起肺热,使小小的风寒转为大病。尤其是治疗风寒的药物药性和密蒲果相冲的话,更为不利!”

    袁霸闻言脸色顿变,皱眉问道:“蔡供奉此话当真?那什么药物和密蒲果药性相冲呢?”

    蔡供奉语气清冷地说道:“柴胡,紫苏。所幸袁夫人服用的药物里并没有同时具有这两味药,而且,袁夫人食用密蒲果较少,并无大碍。袁大人不必担心,尊夫人只要按时服用我开的药,不出三日,风寒便会见轻。我不宜在此久留,这就告辞了。”

    蔡供奉说完,便施礼离去。袁霸命人将蔡供奉送走后,却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蔡供奉方才的话一直在他脑中回荡,尤其是最后一句:“尤其是治疗风寒的药物药性和密蒲果相冲的话,便更为不利。”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但袁霸却始终不能忘怀,因为那是他今生最大的遗憾,他没能保护好先帝。

    先帝对他,不光有知遇之恩,还有救命之恩。他钦佩先帝的为人,仰慕他的才华,所以心甘情愿放弃了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入宫辅佐他。从他开始做他的骁骑统领的第一天起,他就发誓,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全,可是,他却没有做到。

    他记得,先帝当年,就是感染了风寒,原本只是小病,先帝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起先还带病上朝,后来,病情竟是越来越重,开始咳嗽,发热,就此缠绵病榻一月之久,到了最后还偶尔会吐血。当时,负责为先帝看病的御医们急得团团转,好多治疗风寒的药方都用上了,却迟迟不见病情好转。

    当时,身为太子的庆帝日日入宫去探视先帝,为了先帝的病情,他急得也几乎病倒。先帝不想用膳时,他就会将密蒲果做成羹,喂先帝服下。密蒲果味道清甜,先帝极是爱吃,服用了很长一段时日。

    回忆,让袁霸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他一遍一遍地回忆当年的事情。以前,每当想起庆帝跪在先帝面前,一勺一勺地喂先帝密蒲果,他便为这父慈子孝的场面而感动不已。而今想起来,竟是觉得浑身发冷。

    密蒲果,长期服用,对风寒之人真的是致命之物吗?庆帝当年,知不知道密蒲果这个害处呢?

    颜聿呈上去的那碗药,真的有毒吗?

    袁霸坐在屋内思绪万千,一贯凌厉的黑眸中,竟是迷茫一片。他记得很清楚,先帝的确是服用了颜聿端来的那碗药后,当晚就薨了。所以,都以为是那碗药有毒,事后也确实在碗底查出了毒药。但是,这件事,却不排除先帝本就病情严重薨了,而那碗药里的毒,只是事后有人在碗底的残渣内下的毒。

    袁霸越想越觉得可疑,他慢慢站起身来,双眸中,一片凌厉的幽蓝。

    夕阳下,整座皇城都笼罩在落日的余晖里,无数的琉璃翠瓦在日光下闪耀着瑰丽奇幻的光辉。

    庆帝在御书房内批完了最后一个奏折,便在总管太监李英的引领下出了御书房,向寝殿而去。

    御书房外的月亮洞门外,袁霸肃然凝立,看到庆帝过来,他忙施礼。

    庆帝负手缓慢走近,皱了皱眉,温言道:“袁霸,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府吧。”

    袁霸垂首慢慢道:“陛下,臣今日来,是……是来求陛下赏赐的。”

    庆帝微微一笑,对身侧的李英道:“你瞧瞧他,每次我要赏赐他东西,他都是不要,这次却主动向朕要起赏赐来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李总管白皙的面上漾着一抹笑,“陛下,想必袁大人确实是有急用的东西,否则,以袁大人的性子也不会来讨陛下的赏赐。”

    “说吧,是什么?”庆帝笑道。

    袁霸沉声道:“贱内今日感染了风寒,汤水不进,唯有陛下赏赐的密蒲果还勉强能够下咽,所以,微臣斗胆向陛下求些密蒲果。”

    庆帝闻言,转首对身侧李英笑道:“李英,此番云州府尹进贡的密蒲果,还余有多少,派人取来都赐给袁霸。”

    李英忙应了声,吩咐小太监去传令。

    庆帝对着袁霸,叹息道:“朕就是欣赏你这重情重义的性子,你回去照顾夫人,稍后,朕派人将密蒲果送到府中。”

    袁霸忙施礼谢恩,自去了。

    当晚,庆帝派人送了八枚密蒲果到袁府,加上袁霸府内原有的密蒲果,不过才十几枚。密蒲果为贡品,在大煜国极为稀缺,若非袁霸亲自去庆帝处讨要,怕是也集不齐十枚以上。不过,十几枚,让一只狗来服用,怕是也足够了。

    袁霸吩咐侍女道:“去,把公子饲养的那只宠物小犬抱到这里来。”

    侍女并不知袁霸此举何意,因为袁霸一向不赞成袁舒饲养宠物的,这让抱来,是要做什么呢?!

    夜色渐深,冷风自镂空的窗棂间吹入,屋内烛火摇曳不定,层层帐幔随风翻卷。

    秦玖靠在床榻上,将身上夭红的外裳褪了下来,换上了一袭纯黑色衣衫。她将一头长发细细地盘成髻束在头顶,最后戴上面罩。原本就要出门,但是她想了想,拿了一把宝剑,在手中挽了一个剑花,觉得还顺手,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朦胧的月光下,也是一身黑衣的枇杷肃然而立,看到秦玖,皱眉道:“伤寒刚刚好,一定要今晚去吗?”

    在服用了蔡供奉开的药十多日后,她的风寒已经悉数好了,虽然身子还是有些弱,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去做。她轻轻一笑道:“我就是劳碌命,算算日子,差不多袁霸家的那只狗恐怕死了。今晚,我们必须走一趟。”

    枇杷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人悄然出了府,沿着寂静无人的街道,一路向西飞跃,不多时,便到了袁霸的府邸外。

    袁霸的府邸也筑在锦绣坊内,不过,到底只是统领府邸,相对于安陵王府和严王府,显得简陋了些。秦玖和枇杷站在统领府的白墙外,看到四处无人追踪,这才翻身入了墙内。

    袁霸坐在书房内,听到侍女禀告说,那只狗已经死了。他的手微微一抖,端在手中的茶盏倾泻,热茶溢了出来,烫到了他的手指。他将茶盏放在桌上,深沉的眸中神色变幻,额头上青筋直暴。

    那只狗,他命人用密蒲果和医治风寒的药物在喂养,没想到,不过几日,果然是死了。

    袁霸负手在屋内踱了几圈,如一只困兽一般,一连转了十几圈,他终于忍不住打开房门就向外走去。

    夜色之中,一道剑光伴随着劲风凌空而来。

    袁霸大惊。他方才心情烦乱,以他的武功,竟是没有注意到有人在院中。他冷笑一声,身子向一侧跃开,躲过这致命一剑,却冷不防,另一侧也有一道剑光刺来。

    袁霸心中暗叫不好,就在这时,却见那原本向他刺来的一剑,似乎被什么打中,“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他这才躲过这一剑,在廊前站定,这才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已经有大批刺客涌来,皆是黑巾蒙面,看上去有十几人之众。

    袁霸身为骁骑统领,武艺高绝,并未将这些刺客放在眼里。但是,和这些刺客一交手,他发现,这些人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且一个个出招狠辣毫不留情,显然是要他的命来了。

    他冷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来我府内刺杀,今夜,我就让你们一个个来得了走不得!”袁霸动了真怒,出手也毫不留情。

    这些刺客,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并无人说话,他们摆成一个方阵,将袁霸围在了圈子之中,互相配合着,闷不吭声地一剑接着一剑地向袁霸身上刺去。

    袁霸身为骁骑统领,府中也有府兵,袁霸自诩武艺高绝,从不让府兵夜里巡逻,所以,这些府兵都已经睡了。

    双拳终究难敌四手,虽然这些刺客每一个武艺都和袁霸要差一大截,但是,他们联起手来,布置了阵法,袁霸对付起来就有些吃力了,渐渐地袁霸已经落了下风。

    袁霸书房外的院子内,栽种着一棵桃树,夜风吹来,落英缤纷。

    秦玖负手站在树下,眯眼瞧着院内的打斗,她真的不知,倘若她和枇杷今夜不来袁府,袁霸的命运,将会怎样?

    “枇杷,你去助袁大人一臂之力吧!记住,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了,不必留活口。”秦玖淡淡说道。

    枇杷拔出宝剑,整个人向前一跃,身法轻飘如云。枇杷的功夫,进境也真快。他冲到阵中,长剑挥舞,黑影翻飞。袁霸也精神一振,两人相互配合着出击,只听得“嘡啷”之声不绝于耳,同时夹杂着呼痛之声。

    有一个刺客发觉己方处了弱势,悄然后退,就要遁走。

    他刚逃至树下,便看到桃花树下立有一人,那人负手而立,看上去身形纤弱,不像是有武功的样子。一袭黑衣飘逸,脸上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刺客越过此人,便要越墙遁去。却见那人向前迈了一步,刹那间,刺客只觉得一阵凌厉的真气若有似无笼罩而来。刺客心中一惊,幸得他身手敏捷,转身一刀砍向黑衣人。也不见黑衣人如何动作,这一刀竟是砍空了。抬头再看时,那黑衣人依然站在原地,仿若根本未曾挪动。

    刺客心中大骇,“你是何人?为何要多管闲事?”

    淡淡月色之下,秦玖翩然而立,冷笑道:“要知晓我是何人也不难,待赢了我手中这把剑再说。”

    刺客也不见秦玖如何动作,她手中之剑便已经挑到了他的两手手腕,只听得“当啷”一声,他手中之刀落地,双手手腕鲜血直流,已是被秦玖挑断了手筋。

    枇杷和袁霸也已将围攻他们的人击败,袁府中的府兵听到动静,已经赶了过来。

    秦玖收剑在手,指着被自己挑断了手筋的人对枇杷道:“此人是首领,带他进来。”

    书房内烛火摇曳,秦玖依然面罩黑巾坐在椅子上,枇杷佩剑站在她身侧。袁霸屏退府兵,对秦玖抱拳道:“多谢二位相救之恩,不知二位是何人?”

    秦玖一笑道:“袁大人不必急着问我是何人,还是先问问这位是谁派来的吧!”

    袁霸目光转到跪在地上的刺客身上,双目一眯,冷声道:“说,是何人派你们来的?否则,本大人即刻将你投入到监牢中。”

    刺客满脸惶恐道:“大人,小人只是奉命行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并不知金主是谁。听主子说,是因为江湖上的恩怨,不知大人可曾得罪过江湖人。”

    袁霸多年前在江湖上走动,倒是有不少恩怨,闻言皱了皱眉头。

    秦玖笑着说道:“袁大人信吗?没有用刑,我是从来不会相信任何人的招供。”话音方落,她手中已经出现了数根银针,一扬袖子,银针刺入刺客身上各处要穴之中。刺客浑身开始哆嗦起来,脸色扭曲,似是痛苦至极。

    秦玖气定神闲地笑道:“袁大人,我等方才拼力救护大人,受了些惊吓,不知可否喝杯茶压压惊。”

    袁霸快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送到秦玖面前。秦玖端着茶盏,慢慢吹了吹,妖娆的目光凝注在刺客脸上,欣赏着他痛苦的表情。

    那人求死不得,终于受不了,哀求道:“我招了。主子说,是宫中有人要买袁大人的命,听说,杀了袁大人,要派其他人替代袁大人的统领之位。”

    袁霸原本铁青的脸,更是冷了几分。他今日刚刚知悉一个天大的秘密,宫中竟有人来要他的命?他大步走到刺客面前,冷声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不——敢——有半句妄言!”刺客哆嗦着说道,终究是忍不住折磨,祈求道:“请——给我个痛快吧!”

    秦玖懒懒笑了笑,“那怎么行呢?我最厉害的手段还没用呢!”

    刺客已经被折磨得受不住了,做他们这行的,原本都是经过严密训练的,若是任务失败,便会自尽。他原没料到秦玖武艺高强,这才着了道,被擒住连自尽也不能。更未曾想到,此人的手段狠辣,折磨得他难以忍受,到了此时,竟说还有更厉害的没有用上。顿时心惊胆战,声音嘶哑地祈求道:“我招了,我所知道的都招了,就给我个痛快吧!”

    “做你这行的,你到底杀了多少人,还记得吗?这就是你的报应,就算是到了阎罗殿,也不会给你痛快的。”秦玖冷冷说道。

    最后还是袁霸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大步上前,伸指点在了刺客的死穴上,结果了他的性命。

    秦玖微微一笑,“袁大人,既然是宫内人派来的,看样子,你这个统领的位子,宫内有人看上了。”

    袁霸心中一沉,若是往日,他自然不将此话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因为和庆帝有了嫌隙,所以心中不免忐忑,有些怀疑这些刺杀之人就是庆帝派来的。

    秦玖望着袁霸神色不定的脸,慢悠悠道:“大统领,这些刺杀之人,不会是圣上派来的,他若要杀你,何必这么费事呢,一纸圣旨,便能让你家破人亡。”

    这话让袁霸心中一惊,怎么也没料到心中所想会被秦玖瞧了出来。他神色一敛,面色平静地抬头,犀利的目光凝视着秦玖,似乎要看穿她覆面的黑巾。

    “让你们撞到这样的事情,实在抱歉。阁下深夜造访,想必是有事吧?不妨直言。”袁霸不愧做了多年骁骑统领,虽说心中惊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皱眉冷声问道。

    “袁统领不怀疑是我们指使这些人前来刺杀,又故意出现救了袁统领吗?”枇杷淡淡问道。毕竟他们也蒙着面巾,深夜前来造访。

    袁霸坐到椅子上,沉声道:“演戏还是真的刺杀,我还是分得出来的。”倘若是假意刺杀,哪里能逃得出袁霸的眼。这些刺客人数众多,出招狠辣,显然是要他命来的。

    秦玖朗声一笑,“袁统领眼力过人,佩服。实话说吧,我们今夜造访,确实是有要事。”

    “今日两位相助之恩,日后我自会报答。但无论你们今夜要和我谈什么事,我都不会答应,一个不敢露出真面目的人,是不会让人信任的。夜已深,请!”袁霸起身,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

    枇杷冷冷一笑,“主子,我就说了,以袁统领固执的性子,怕是不会和我们合作的,看来我们是白来一趟了。”

    秦玖轻声一笑,“袁大统领误会了,我们今夜来,本就打算和大统领开诚布公一谈的,之所以覆面,不过是怕一些宵小之辈看到了我们的真容。”她说着话,便伸出葱白的玉指,将覆面的黑巾慢慢扯了下来。

    烟绯色烛光透过灯罩,轻飘飘地散开,笼罩在秦玖的脸庞上,明媚的笑容在朦胧的光线中绽开。

    “是你?天宸宗的秦九爷?”袁霸不可置信地扬眉。他绝对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秦玖,天宸宗的蒹葭门主。

    秦玖对于袁霸的了解,不光是她多年的观察,还有她姑母白皇后的评价。袁霸此人,武艺高强心胸宽阔,做事光明磊落,不屑于钩心斗角,明大义,圣上得他护卫,乃一生之幸事。只是,这样的人,一般极难降伏。

    “不错,是我!我知道袁大统领一向不喜和天宸宗打交道,因为你认为天宸宗有谋逆之心。大统领猜得不错,不过,实话和袁大人说,我虽为天宸宗之人,却并没有为天宸宗办事。”秦玖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却蕴含着一种令人不可忽视的力量。

    袁霸神色一凝,嘴里却不无讥诮地说道:“这么说,九爷不是天宸宗之人,而是朝廷的人了?”

    秦玖冷然一笑,“大统领可还记得白皇后?”

    袁霸猛然抬头,望着秦玖,黑眸中的惊愣之色是那样明显。白皇后是逆犯,寻常人绝不会轻易提起,这个人莫非和白皇后有关?思及此,他厉声说道:“我自然记得白皇后,不过,她已经伏法三年有余,九爷提起她,却是为什么?”

    秦玖并不答话,而是伸手,不慌不忙地从身上摸出来一粒白色棋子放在桌面上,低声道:“大统领,这枚棋子你可还记得?”

    袁霸的视线落在白色棋子上,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慢慢捏起了这枚棋子,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棋子的表面,心内霎时间惊涛骇浪,但是面上依然保持着冷静的神色,慢慢问道:“不过是一枚棋子,随处可见,有什么奇怪的?”

    秦玖嫣然一笑,从袁霸手中接过棋子,举起来,对着灯光一照,只见,在棋子上,隐约有一道弯曲的裂纹。

    “大统领,难道你不记得了?你曾经和白皇后在御书房弈棋,当时,白皇后的黑子将你的白子逼入绝境,你捏着棋子思索时,一时用力过度,便将棋子捏得出现了裂纹。喏,就是这一粒。当时,白皇后赢了你一局,说是要你日后答应她一件事,若是需要,她便会派人拿着这枚棋子前来,大统领,你当真不记得了吗?”袁霸自然是记得的。

    方才之所以装傻,就是为了试探秦玖,如今听秦玖将内情说了出来,原本的疑惑方才解去。

    这裂纹确实是当年他捏的。当日,他有幸和白皇后弈棋。他的棋技虽不算高,但是能将他逼得将棋子差点捏成两半的人,当真是少有。不得不说,白皇后是一个奇女子,她的棋技,当真了得。而在庆帝重病那段日子,白皇后上朝听政,那份气魄和行事的手段,也让他极佩服。所以,对于白皇后谋反,当年,他是半信半疑的。但是,证据确凿,他也不得不信。

    “你,是白皇后的什么人?”袁霸一字一顿问道。

    寻常之人,自然不会拥有这枚棋子,就算是拥有,也绝对不会想到,白皇后的这枚棋子会和他有关系。

    秦玖微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之人,当年跟随在白皇后身边而已。”

    “这么说,你是辅佐白皇后的素衣局成员了。你故意隐在天宸宗,是有别的目的吧。但白皇后是逆犯,你也应当受到株连,今夜,你来找我,就不怕我抓了你?”袁霸慢条斯理说道。

    “你不会!”秦玖眯眼笑道。倘若是前几日的袁霸,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会这么做。而如今的他,绝对不会。

    “因为白皇后是冤枉的!”秦玖直视着袁霸道,“这一点,当年的案子,想必大统领心中也是有疑惑的。”

    袁霸心中微微一动。当年他就半信半疑,如今,经历了密蒲果之事,他有些相信了。

    “那么,你找我来,想要我做什么呢?”

    “大统领,我并不想让大统领做违心之事。如果我记得不错,先帝对你有大恩,你也曾发誓要护先帝周全,但先帝英年早逝,你就不想查一查当年先帝之死的真相吗?你真的相信是严王害死先帝的吗?”秦玖一字一句问道,虽然面上带着笑意,但是,却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袁霸闻言,呼吸急促了起来。先帝之死,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既然你深夜来访,一定有了计划,那么,你打算怎么做?”袁霸慢慢问道。

    秦玖微笑着站起身来,“我记得,帝陵是大统领派人看守的吧?先帝的宠妃,静太妃,不知在帝陵中,可还活着?”

    “你要去帝陵?”袁霸皱眉,不可置信地问道。

    秦玖摊手,笑吟吟道:“放心,大统领,我不是去盗墓,只不过去见静太妃一面。当年先帝之死,据说是静太妃指使颜聿下的毒,时隔多年,我想,说不定静太妃会有别的话说。”

    “不行,进帝陵太危险。”

    “难道大统领还有别的办法?”

    袁霸皱眉,最终下定了决心道:“好吧!我来安排。不过,静太妃真的会告诉我们吗?”

    秦玖眉眼含笑道:“她或许不会告诉我们,但一定会告诉她的儿子。”

    袁霸再次挑眉,“你要让颜聿也进去?”

    “为什么不呢?大统领,严王爷多年没见生母,想必一定思念得紧,你若帮助了严王,他一定会承你的情的。”

    “可是,严王,他可靠吗?万一,他告诉了圣上,那我们岂不是……”袁霸对颜聿表示了极度的不信任。

    秦玖微笑着道:“大统领放心,严王爷或许有些不靠谱,但是这件事,他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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