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一节培训课要上,饭后普兰嘱咐大家先回屋休息,这几天都不要想着洗头洗澡,也不要太早睡觉。
刁琢用眼神示意巴云野别回房间,他有事要说。
河马见巴云野向刁琢走去,径自跟着人群回房间。
“你们不愧是拉萨来的啊,一点没有高反的样子。”蒋奥航羡慕地对河马说。
“讨生活嘛,我还想去北上广深呢,没那本事。”
“有没有什么防高反的秘诀,可一定分享给我们。”
“哪有秘诀,就是习惯了。”河马笑道。
付迎涛从房内慢慢踱步出来,交给蒋奥航一个牛皮纸包,“这是来前我托人开的防高反中药,你让他们帮着熬一下,你们都喝一点。”
付星月摇摇头,“我这儿有高原安和携氧片,直接……”
“那些都是骗人的,还是老祖宗留下的中药靠谱。”付迎涛打断她,笃定地说,“听我的,大家都喝一点。”
蒋奥航沉思一下,“爸,这里海拔高,水的沸点低,估摸着70、80度就开,怕是熬不透。”
“聊胜于无。”他固执地说。
“唉!那好吧。”蒋奥航点点头,又准备下楼。
“爸,我是不太相信中药的,妈最后不是也求助中医吗?他信誓旦旦说虽然不能治愈,但是可以延长寿命,最后……”付星月抿抿唇。
“我知道你不信中医。”付迎涛忽然笑了一笑,眼中几分讽刺,“你从以前就喜欢西医……”
“爸!”温吞的付星月忽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的耸立起来似的,半晌,肩膀一塌,“以前的事,没什么好提的。”
“对,现在你已经嫁人,好好过。”付迎涛低声说。
付星月敷衍地点头,好像想起什么往事似的,目光中几分怅然。
河马回到房里照例把沿路拍的小视频一个个上传抖音,许是今天又是喝凉水又是吃油腻的大肉,肚子一阵咕噜噜。他找了个卷纸出来跑到楼层里唯一一个厕所,发现里头有人,又直奔楼下公厕。
餐厅里,客人陆续离开,服务员忙着清理桌面,厨房里的高压锅还在哧哧作响,锅里是付迎涛要的清汤面。蒋奥航提着中药纸包走进厨房,一边交代厨师,一边掏出钱包,塞了张票子给对方,两人间的气氛活络起来。
“不舒服?很多人头一回来都这样。基地里有一些药,为什么……”
“唉,老爷子很信中医,这是老中医开的,麻烦帮我熬一下。”
“没问题,好了我叫你。”
巴云野撑着头虚望他们一会儿,倍感无聊,又看向刁琢。只见他眉心微蹙,传单和手机并排放在一起。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棱角分明,颇具男人味的下颚角弧度和脖旁微微浮现的血管轮廓兼具雄性的硬朗和文艺复兴时期雕塑的美感。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看寻物启事,该不会真缺钱吧。”巴云野捏住刁琢的下巴,强行把他的头转过来看自己,下一秒,他握住她的手,一拉,使她整个人几乎扑进他怀里。
“钱不缺,缺女人。”他深深看她,眸似深潭让人沉溺。
“缺几个?”巴云野扶着他的肩膀,擡眼看住他,“爷帮你找。”
“你能找来几个,我全部接收。”
她伸出大拇指,点一点自己的鼻尖,“一个顶十个。”
“既然如此,请以一当十的巴爷帮我看一看这几张图。”刁琢把寻物启事和手机往她跟前一推。
“你连指纹都能分辨,还要我……”巴云野这才看清楚屏幕上的照片——“张晨光??”
窗外,上完厕所正好有要紧事要向巴云野“汇报”的河马刚好经过,听到里头这句话,一怔,悄悄站在窗户边,伸着脖子听。
刁琢的手指在寻物启事上点了点,“照片中,他手里的水壶拍得很模糊,但我总有种直觉,寻物启事里的保温壶就是张晨光的。”
“我问问当时带他去大本营的司机老韩那儿还有没有更多的照片。”巴云野来劲了,十分积极,一个电话给韩达生拨过去,“生哥……我不跟你来那些虚的——张晨光的照片你那儿还有没有?没事,你找一找。……有?!太好了,有多少发多少,他从上你车到去登山一路上的我都要!”
韩达生动作挺快,不一会儿,把他当时拍摄的游客照片都传给巴云野,十几张照片中或清楚或模糊,都有张晨光。
可供比对的照片一多,刁琢认真看完后很笃定地说:“虽然不能说寻物启事里的保温壶一定就是张晨光的,但确实跟他手里的一模一样。”
外头的河马摸摸下巴,不知脑袋里想什么,虚望着一处出神。
“寻物启事从五月份开始派发,就说明保温壶是五月以前丢的,张晨光刚好四月份失踪。只在基地发给要登山的游客,这不就是让大家上玉珠峰时留意着找吗?潮牌保温壶这么难买,分明就是他的。”巴云野说。
相比于巴云野的随意结论,参加过多次救援任务的刁琢理智很多,“寻物的悬赏金3000,每个月雇人发传单1000,发到这个月正好半年,算6000。为区区300块的保温壶,有人已经花了将近一万块寻找,说明对这个人来说,保温壶的价值远超一万,甚至更多。我想,保温壶价值所在应该不在表面,尤其不在保温壶本身,所以要用‘已去世的老母亲遗物’作掩饰,以免惹人怀疑。”
“保温壶里会不会有东西?一个水壶里能藏什么?金子?钻石?真想不通。”巴云野眉头一皱,“到底谁要找这个保温壶,不如打电话过去问问?”
刁琢不同意,“打草惊蛇。”
“既然是登雪山,就不该带贵重的、多余的东西。而且,淘宝那么多保温壶,偏偏带个外国的稀奇牌子……嗯?外国——”她一愣,拍拍脑门,“老韩以前跟我说,张晨光接到过外国人的电话,叽叽咕咕的。我们当时在大本营也看到几个外国人准备登山,你说……他跟那些外国人是不是认识的?”
“普兰也告诉过我,上山的时候张晨光跟外国人吵过架,不欢而散。后来其中一个外国人在暴风雪后被蓝天救援队找到。不过,在他身上没找到证件,尸体认领费了好一番功夫。”
“去大本营的路上是要查证件的。”
“路上查证件跟登山时带着证件是两码事。”
“我看张晨光失踪是假,害死外国人之后畏罪潜逃是真。”巴云野再次不负责任地信口开河。
河马蹑手蹑脚转身离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无论如何,既然寻物启事上的东西跟张晨光的保温壶一模一样……”刁琢说着,忽而发现窗户外有个模糊的人影,不禁警觉起来,伸手就要开窗,但那个影子晃一晃,自己出了声——
“巴爷!你是不是还在里头!”
是河马。
“我在!”巴云野应到。
只见河马从门口急吼吼进来,看一眼刁琢,十分不识趣地一屁股坐在他俩中间,“我刚才去蹲坑的时候……”
巴云野捂住鼻子,“滚滚滚!”
“你先听我说啊!”河马拉下她的手,压低声音说,“我听到那个蒋什么的进来撒尿,不知道跟谁打电话,说要弄死他岳父……”
“别说他女婿了,我都想弄死他。”巴云野满不在乎。
刁琢问:“他怎么说的?”
“他说——‘按你说的那样干,估摸着那个老头子也快要差不多了’,‘他又不懂这些,当然没怀疑’,‘我老婆就是个怂包,到时候什么都是我的’,‘一想到那时,我就迫不及待,但还是要克制’,‘现在就剩一个,再接再厉’。”河马说罢,摇摇头,“细思极恐啊!”
“再接再厉?我记得付星月说她妈妈已经去世了,该不会是这男的给……”巴云野伸出食指在自己脖子上抹一下。
河马一副唯恐天下不乱,顺着她的话猜下去,“现在再把老付干掉,就可以独霸独生女继承的家产,过几年再把老婆干掉……”
巴云野好像很冷似的,缩缩脖子,“你们男人真可怕……”
“你们女人才可怕!”
“对了,你偷听他讲电话,被他发现没有?”
“当然没有,我气都不敢喘一下。”
巴云野打断他的话,“得了吧,你不敢喘气是因为臭,不是怕。”
“我真没被他发现,我蹲坑呢,他尿个尿就走了,出去还跟他老婆打招呼,说什么正在给她爸爸熬药……”
既然他妻子就在附近,他还毫不顾忌地跟人谈论这种话题?刁琢心中有些疑惑,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俩,等他们停止脑补后,提出自己最不解之处——“既然是害人,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为什么告诉别人?”
“一伙的。说不定是外头的二奶。”河马肯定地说,“我们快报警吧!”
说着,河马拨通110,绘声绘色把自己听到的内容都说给警察听。过了一会儿,他有点丧气地挂断,说:“他们说仅凭几句狠话,认定不了蒋奥航要杀人,叫我多关注他。警察说的也没错,如果谁说一句‘我要杀人’,他们就要出警,那不乱套了?”
巴云野忽然沉默,抿嘴想了很久,微微叹口气。
河马问:“怎么了?”
“老头子确实挺惹人讨厌,但别人的家事不好插手。我看那女的憨憨傻傻,如果她老公真的存着这样的坏心,害死她妈又害死她爸,她一个人可能会很惨。”她又叹一口气,“你这个大嘴巴,事情还没搞清楚,别在人家面前别搬弄是非。”
“啧,我什么时候大嘴巴了?”河马忿忿不平道。
虽说对人家的家事无能为力,巴云野想起刚才蒋奥航拿了包中药进来让厨房帮着熬,还是觉得不放心,站起来就往后厨走。
“嘿,你干嘛去?”河马叫住她。
“看看他熬的中药是什么玩意。”
“你还会辨认药渣?”
“跟着龙哥,什么歪门邪道学不会?”
河马无语,“你又乱用成语……”
掀开正呼呼冒热气的砂锅,捞一些药材上来看,里头有红景天、麦冬、三七和沙棘,都是普遍意义上防治高原反应的。
她凑近嗅嗅,没什么其他不正常的味道。
不管蒋奥航存没存坏心,但他对付迎涛阳奉阴违是显而易见的。
转身时,巴云野看到蒋奥航走进来取煮好的清汤面,她点个头算是打招呼,“高原反应不是病,就是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我们一群人有过登雪山的经历,适应期比较短,你们可能比较长,不要心急。我看你俩还好,你岳父够戗,实在不行别冒险。”
“没事,别担心我们,毕竟来之前都要交体检报告的嘛。我爸他年纪大,但泰山、华山都自己登上去过。这回是我老婆非要带着他来,他自己也很有兴趣。这不是还帮我们开了中药么?”说着,他指一下砂锅。
巴云野看似无意地打听,“你们是渡蜜月吗?怎么不找个暖和的地儿?三亚、厦门、普吉岛什么的,非来这儿折腾。”
“唉,结婚都三年多了,还什么蜜月。”他笑一笑。
“有孩子吗?”
“还没计划。主要是我俩工作都比较忙,基本天天加班。不过这次回去也该计划计划,毕竟我跟星月都30了,还是早点生比较好。来前爸也说叫她辞职算了,生个孩子。”
巴云野像个八卦的大妈一样掩着嘴呵呵笑,“你岳父就是公司领导,怎么也不给你们安排个轻松的活儿啊……”
“越是领导,越不能徇私啊。再说,别人难道不会说闲话?我俩都这么年轻,没必要搞个闲职提前养老。我岳母不在了,爸妈在老家,生了孩子谁带?我得多赚点,供得起找保姆,毕竟得对孩子负责啊……”蒋奥航回答得一丝不茍,丝毫看不出他对付迎涛有什么不满,反而给人一种奋发向上的感觉。
巴云野不知被勾起什么回忆,干笑一声,看看表,不再多聊,笑道:“培训时间快到了,我先过去。”
“一会儿见。”他礼貌地挥手。
巴云野见多了心口不一的人,一转身,笑容就从她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河马远远看着她和刁琢一起走回去,转身捡起地上不知谁扔掉的寻物启事,叹口气,心道:“这种小伎俩,骗不过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