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车上,龙哥眉头紧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巴云野故作轻松地说:“唉,我看那几张照片没什么不寻常的,无非就是他们以前去过的几个地方,估计就是顺手夹在里头。”
“我以为这次能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龙哥干笑一声。
河马说:“龙哥都家财万贯了,还跟我一样想挖金矿?”
龙哥有点尴尬地清清嗓子,“好歹我也号称走遍天下,结果巴爷拿出三张照片问我分别是哪里,除了玉珠峰,其他两个我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丢不丢人?”
“你不也号称朋友遍天下吗?”巴云野捅捅他腰上的肥肉,试探道:“你没问问他们?”
“我不早帮你问过我以前的战友吗?天南地北,最北问到齐齐哈尔,最南问到三沙……大家都说不知道。”龙哥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挡开她的爪子,“我都认不出的地方,有几个人认得出来?这次也恰好碰巧,哈哈,天意。”
巴云野一愣,半晌,又问河马,“你呢,有没有用心帮我打听打听?”
河马嘿嘿笑了一声,“我嘛……呃……跟以前几个合伙人闹掰了,不然我也一定帮你打听。要不,我找别人问问?”
“啧,马后炮。”龙哥讽刺道。
巴云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龙哥朋友多,若他曾帮自己问过别人,指不定又从哪个人手里泄露出去,想来不会是他有意为之。
无所谓,没有饶青晖去世前留下的“密码字母”,她的照片被多少人看过都不碍事。
“对了,刁琢的爸爸……”巴云野考虑半天,还是觉得不应该瞒着他俩。
龙哥肩膀一僵,心想,他俩终于说开了。
河马听巴云野说完,十分吃惊,“他爸爸跟你姐姐到底……有没有一腿?”
“他也不太清楚,又或者说不太相信。”
“他爸爸和外公去世前,有没有像你大姐一样留下什么照片、书信之类的?”河马追问。
“他爸爸是当场去世的,留下的只有一些考察资料,他的外公饶教授车祸后瘫痪在床好几年,不能动也不会说话,当然也留不下什么。”巴云野对饶青晖遗言一事守口如瓶,只放一个烟雾弹——“不过,刁琢一直在翻看他们的考察日记,希望从中找到什么。唉,人家日记里也不可能记载几月几号会出车祸啊……”
龙哥沉默着,河马揉揉鼻尖,好像也有点失望。
“谢谢你们。”巴云野身子前倾,一左一右拍一拍他俩的肩膀,“这次纯粹陪我白跑一趟。”
“不算白跑,喏——”河马指着自己的视频网站账号,他拍的小视频刚发上去不到5分钟,点击量居然破万,要知道,他以前发的视频都只有一两千的播放率。许多网友都评论问他在哪儿拍的,而且,大部分是女网友。
“你放弃当网红的志向吧。”巴云野无奈道。
“我就快火了,到时候别嫉妒。”河马得意地说。
他们回到阿拉善,其他参与搜救的志愿者已陆续离开。北斗救援内蒙古分队清点车辆后,又派车将几个人送去银川河东机场。航班在西安经停,巴云野暂时跟刁琢一起留在西安几天,龙哥和河马则去拉萨。
气势恢宏的旧皇都西安,处处彰显着关中圣地的浑厚文化底蕴,无论是街道的布局,还是建筑的风格,都给人一种历史的厚重感。这里诞生过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王朝,也承载过波及世界的盛唐文明,曾经兼收并蓄、万国来朝,名流千古的文人骚客在这里写下后世难以企及的恢弘诗篇,当然,这里也曾因战乱或者统治者的昏庸而城池尽毁、饿殍遍地,出现过难以想象的人间惨剧。长安,包揽从古到今天下多少战与乱、爱与恨,即便不再作为华夏人的首都,“长安”二字,仍是华夏一直以来的夙愿。
陕西省博物馆里,巴云野在玻璃橱窗后仔细打量一件件国宝级文物,眼中带着些懵懂和新奇,时不时问一些高深莫测的问题,比如——那几个仕女俑怎么跟我一客人长得一模一样?夜壶到底是拿着尿还是蹲着尿?
刁琢时而为她讲解几句,却经常被她冒出的一些问题弄得哭笑不得,心里愈发觉得她精怪可爱。
十月的西安并不冷,刁琢一身简单的运动套装打扮,因为身材高大强壮,看着赏心悦目。巴云野一件黑色短皮衣,干练有型,牛仔长裤和登山靴衬得她身高腿长,加上带着点异族风情的长相,回头率颇高。这几天恰好一个国际模特大赛在西安举行,还有人过来问他俩是不是参加比赛的选手。
“模特……”巴云野摸着下巴,“挺赚钱的吧?”
“不清楚。”他似乎对赚钱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想转行?”
“你看我行吗?”她原地转两圈。
“不行。”钢铁直男斩钉截铁。
“是身高不够还是体重……”
“我不喜欢模特。”
这个理由真有逻辑。巴云野无奈地耸耸肩,自恋地说:“不喜欢模特,反而喜欢女司机。”
他没答,带着她继续走。这女人的鉴赏力十分简单粗暴,那些堪称无价之宝的什么唐三彩、秘色瓷她一句“欣赏不来”,倒是用金子打造的锅碗瓢盆看得眼睛放光,一副恨不得也捧个金饭碗吃饭的财迷模样。
“你看那个金碗!真圆!”
“你看那对金耳环!肯定很贵!”
“你看那些金坨坨,要都是我的就好了!”
刁琢总算知道她的品味和口味,非常配合地带她去一个金器展示区,下巴指指身后一水儿纯金打造的古董,逗她,“喜欢什么,自己挑。”
她像个疯子一样跑过去逛了一圈,最后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他的腰,“逛了一趟发现,只有你——我能带走。”
“我这么廉价?”
“这叫性价比高。”
“相比于西安,我更喜欢‘长安’的叫法,怎么说呢?有种国泰民安、长治久安的意思,我们中国人不就喜欢平平安安的日子吗?”逛完陕西省博物馆,巴云野坐在出口处的长椅上伸懒腰,“好久没当游客,更别说还有免费导游,感觉十几年的历史课都在今天上午被你讲完了。”
“来过西安?”刁琢拉她起来。
“当然。”巴云野伸出大拇指,自嘲地指指身后,“但这种文化人来的地方……没进来过。接下来去哪?”
“我记得你说自己一顿能吃8个肉夹馍。”刁琢带着她往外走,“我想见识见识。”
“8个?”巴云野装傻,“我怎么记得是2个?”
“8个。”
“我难得来一趟西安,你居然带我去吃肉夹馍。”巴云野故作嫌弃地说。
“菜夹馍也行。”他难得笑开。
“不吃。”
“土豆夹馍。”
“……你们有什么是不能拿来夹馍的?”
“没有。”
“……”
钢铁直男十分笃定道:“要吃满汉全席我都满足你,但一顿8个肉夹馍,你必须吃给我看。”
巴云野听着就瘆得慌,随口吹牛的时候哪能想到自己真会到西安来,她带过陕西的客人,其中一个身高185体重185的壮汉说自己一顿吃4个肉夹馍就是极限,8个肉夹馍……光听着就撑。
她开始装柔弱,“你们西安有没有推出过适合我们这种小女生吃的、一口一个的迷你小肉夹馍喵?”
“有。”
“那我们……”
刁琢冷笑一声,“难得来一次,没有带你去吃迷你版的道理。”
“呃……喵?”
“别来这套。”
巴云野怒指着他,原形毕露:“这会儿你不吃这套了?!”
刁琢一把搂过她,像搂自己亲哥们似的,“巴爷怂了?”
“我就不信你忍心撑死我。”巴云野反搂住他,“走!”
两个人勾肩搭背的,走得极不协调,最后刁琢忍无可忍拉下她的手,两个人并肩而行。
一会儿后,刁琢收到一条信息,他抽空一看,“嘎玛山的坐标——40°42′N,86°34′E。”
巴云野扶额,“听着就晕。”
“一个地标因测量人所处位置的不同,会有微小的差距。同是姑娘海,我站在东南西北四个点进行测量,秒数不同。”刁琢边走边说,“我认为,应该撇去分秒,取定位中较稳定的度数。所以,嘎玛山是北纬40度,姑娘海是北纬41度。”
“YN、N、M所指代的就是……XX40417这串数字?”
“没错。”
巴云野依旧一头雾水,“40417……这几个数字我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还是说,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刁琢沉默着,“我们要弄清楚是哪一年,否则仅凭后面几个数字胡猜,什么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
巴云野不是钻牛角尖的人,这下子挥挥手,十分洒脱,“实在查不出来就算了,我俩都相信他们不是胡来的人就行!”
“我外公作为当事人之一,当时什么情况他比别人了解得多。去世之前如果仅仅想告诉别人‘我女婿没有婚外恋关系’,只要摇摇头或者留下个NO就行。为什么他留下的字母一旦跟巴老师的照片关联上就可以对应出几个数字?我想,这是他们认为必须要留下的遗言,这个遗言表达的意思,远比什么澄清婚外恋重要得多。”
“我大姐去世后,我一心想着她不可能当小三,却没想到也许车祸还有别的内情。”巴云野点点头,“也许什么欺骗感情、打架之类的都是子虚乌有,真正的车祸原因就在这几个数字里!”
“既然我们已经猜出了后面几个数字,就不能放弃玉珠峰照片后的年份,一定要想办法查出来。”
离省博不到两站路的地方就有一家子午路肉夹馍,正是饭点儿,里头热闹得很,带着浓浓陕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真到了门口,巴云野正往里走,刁琢却停下脚步,刚才只是逗她,他哪会真那么小气。
巴云野看到他的手机导航,看图片就显得那么高大上,摇摇头,“不去。”
“怪我?”
“私房菜哪儿吃不着,非跑西安讹你这个。小吃——才是一个城市的DNA。那些高大上的餐厅是漂亮的裙子,掀开来一刹那才激动人心,看久了无聊。”
“巴云野,你他妈就是个流氓。”
话糙理不糙,巴云野大大咧咧的,一股江湖豪气,“我真馋你们这儿的肉夹馍。晚上你再带我去吃泡馍和水盆羊肉,说真的,你在羌塘煮的那什么……当时我没好意思说——什么玩意儿。”
刁琢冷哼一声,“没见你少吃一口。”
“废话,我有别的选择吗。”巴云野白他一眼,拉他进店。
端着一碗臊子面,捧着热乎香脆的肉夹馍,巴云野十分满足。因为职业缘故,她常常不能按时吃饭,自己一个人又懒得下厨,胃因此不太好,食量并不大。
“接下来,什么打算?”刁琢问。
“11月之后,深度西藏旅游就是淡季,我们会改走别的线路,比如川西环线。不过,客人少,有时凑不了几个车,大家分开跑。”巴云野毫不做作的哧溜着面,吃得津津有味,“今年就做这最后两三个月,12月底到明年2月,大家各自回老家。我呢,一般呆在丽江,帮龙哥照看一下他新开的客栈,学一学怎么做客栈。丽江就没有过淡季,哈哈。”
“春节不回云南吗?”
“你说普洱那边?”巴云野苦笑一下,沉吟半晌,才说:“老院长去世后,孤儿院被政府重新选址重建,有社会的慈善捐款和政府的扶持,条件比我们那时好得多,小孩子也能受到更好的照顾和治疗。唉!其实我们院的位置不错,整修一下完全可以发展个民宿,但毕竟不是个人财产……可看着原址荒废着,我于心不忍。听说那片以后会征地,建别的什么,或者是公园,或者是房地产。反正我照应不上,春节前的大扫除总要做的。”
刁琢伸出手去,拇指蹭一蹭巴云野的嘴边,抚下几个脆渣渣。
“你呢?”巴云野问,“你们干起活来没日没夜还不着家,休假却很长。”
“几个兄弟组织自驾去青海。我在考察日记中没有找到登玉珠峰的事。所以我想再去一趟玉珠峰……”
她马上擡起头来,半开玩笑想拉生意的模样,“缺不缺领队?”
“我当他们的领队。”刁琢屈指在她鼻尖一刮。
她擡眼看住他,“注意安全。”
“放心。”
“对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笑。过了一会儿,她放下筷子,“跑完川西之后我想……”
“我陪你去。”
“都不问问我要去哪,你就陪我?”巴云野挑眉,“我要去女澡堂呢?”
“求之不得,我很乐意。”
巴云野哼了声,“明显白赚的事谁不乐意?”
门口陆续有客人进店等位,刁琢起身,“你跑完川西之后要去哪个女澡堂?”
巴云野一抹嘴,纸巾向后一抛,精准地落进垃圾桶。“我一客人渡蜜月,包车走青藏线,说不定青海哪段我们还能遇上?到拉萨后看看有没有散客去羊湖或者珠峰营地,有就带几趟,没有我回趟普洱。你呢?什么时候开工?”
“十一月中旬。”
“到几月?”
“按以往惯例春节前暂告一段落。”
“正好,陪我回普洱来个大扫除,我就缺个有力气、能干活的。”
刁琢默许,巴云野的手又不老实地攀上他的肩膀,明明搂着他挺费劲,还乐此不疲,“老哥,看来你跟我一样,大半个中国折腾不停。”
“生命在于折腾。”刁琢往前一指,“转个弯就是大慈恩寺。还走得动吗?”
巴云野眼珠一转,“走不动了。”
“你不是号称在重庆能骑自行车逛街吗?”明知这女人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刁琢还是很配合地半蹲下,“我背你。”
她也不客气,扑在他背上,“我也来试试被你背着走是什么滋味,这种好处不能光被孟小爱一个人占去。”
刁琢轻而易举背起她,走了几步才问——“巴爷,你现在吃醋不嫌太迟?”
巴云野不接茬,扶住他的肩膀,大喝一声:“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