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拉萨,已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藏民早早前去大昭寺。他们一手拿着或大或小的转经筒,一手拿着佛珠,步履蹒跚,在表达虔诚的路上,他们永不停歇。
德吉客栈现在的客人明显不如夏天时多,再过一两个月,客栈里的工人们都会回乡,来年春末再来。在拉萨做生意的外地人大多如此,进藏半年、回乡半年成为他们的生活常态,一方面是因为旅游人数的变化,另一方面考虑到身体状况——不是高原长大的人,长时间呆在西藏终究对心肺功能不利。
河马一起床就兴冲冲到客栈对面那条街买早餐,习惯性地选择巴云野常去的一家早餐店,粥和包子买回来才意识到她这几天不在。
他边走边想,她在西安一定就像老鼠掉进米缸,乐不思蜀。不过,干他们这行,跟家人、恋人相聚的时间不长,什么小别胜新婚,在反反复复的小别之后,新婚的感觉换成猜忌、寂寞和空虚,多少人做几年不得不离婚,要不就大龄未婚,少有长久的。
想到这里,好像勾起他什么心事,愣愣的,直到差点绊倒才回神。
他远远看见龙哥站在一张中国地图前,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开水滚了都没注意。他眉心微微一皱,放下塑料袋,蹑手蹑脚靠近,趴在龙哥身后的柜台上,歪着头看。
只见龙哥在藏北、格尔木、阿拉善几处各贴了块圆形磁铁,在三地之间虚画好几条线,一副被难住的模样。
河马刚要跳起来吓他一下,就见他掏出手机对着地图一拍,好像发送给哪个人,之后又拨通电话——
“嘿!收到了?嗯,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帮着看看……不管她想不想知道,反正我要知道……还有那个什么宋凡,我早就觉得他不简单,他怎么可能是游客……”
河马举着手机偷偷拍视频,屏住呼吸,不敢造次,龙哥没察觉到身后有人,挂了电话转身,河马赶紧藏起手机。龙哥一愣,伸手去拍他的头,“你是鬼吗?不声不响站老子身后!”
河马脑门上挨这么一下,捂着脑袋说:“我看你打电话帮巴爷问事情,不敢打扰啊!”
龙哥上下打量他一通,挑起淡得几乎没有的眉毛,“你是没打扰,但你吓到老子了。”
“龙哥,你对巴爷的事比自己的事都上心。”
“你别看她嘴上说不在乎,心里梗着这事许多年。头几年,有些人每年买通流氓地痞去她以前呆的孤儿院闹事,换做别人,你觉得她忍得住不动手?理不直气不壮,她下不了手,懂吗?我为什么不让她高中毕业就跟着我跑车?她那时的性子太烈,我怕她开车出事,还有是怕她跟人干架吃亏,送到部队磨一磨,练她的性子。”
“可这几年也没消停过啊,我记得刚来俱乐部时你叫我跟阿点陪巴爷回老家,我当是去享受彩云之南的呢,结果被泼一身油漆、干一场架还刷两天墙。”
“你不知道,那场车祸走的人太多了,总有一些家属心生怨恨,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龙哥哼一声,“多亏她在部队呆了几年,不然就他们那个混样,她能弄出人命你信不信。”
“您对巴爷,是这个……”河马竖起大拇指,“我要是她,以身相许!!”
龙哥按下他的大拇指,“都是背井离乡出来混生计的,互相照顾照顾。哪天……你河马遇上麻烦事,也跟龙哥说,龙哥能帮你摆平的,千万不要自作主张走邪路,明白?”
说着,他深深看着河马,眼里似有更多的话要说。
“是!”河马一笑,立正敬礼,“快吃包子吧,巴爷不在,我买多了……”
龙哥点点头,抓了几个包子就走,回到房里,电脑一开,调出院子摄像头的录像,看见河马在后面用手机拍他的场面,目光一冷。他拿出手机,下载一个河马常用的短视频APP,“火鸡味锅巴……什么破名字,老子差点看错了……”
进入河马的主页,龙哥随意看了看他这两年拍的东西,都是一些风景主题的小短片,因为拍得毫无美感,播放率大多不高。翻了几页,精明的他在河马去年秋天拍的北疆小环线几个视频里似有所发现,他又找了几期北疆小环线的视频,眼中疑惑更深。
他找出那几期的客人名单,一个个打电话去问——得到的答案是,没有路过可托莫大峡谷。
可托莫大峡谷是个野景点,路难走,不收门票,知道的人不多,但却是越野爱好者必去的点之一。巴云野不常跑新疆环线,不知道这个点尚可以理解,但河马原先在主跑新疆线路的烈日越野车队,且喜欢拍抖音,居然一次都没带客人去看免费又壮观的可托莫大峡谷。据他所知,烈日车队的路线中是有这个点的。
龙哥心里升出一个疑问,河马来了雄鹰俱乐部后,究竟是对带团不上心,还是不好在巴云野面前做主,又或者,他对新疆线路……根本不熟?
葛明亮上次托人打听过,河马以前确实是烈日车队的合伙人,这一点怎么可能有假?龙哥明知不能怀疑葛明亮的消息门路,但还是长个心眼,从别的地方打听。
“阿腾……这些年你也跑车,消息渠道不少,能不能帮我打听个小事?……好,那我先谢过你。请你帮我找一找前几年,烈日车队刚起步时带过的客人们……对,是客人,不是车队司机。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做马河或者外号河马的司机……”
胡辣汤和饦饦馍对西安人来说就好像小面和抄手对重庆人来说一样,是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的早餐。巴云野吃不惯胡辣汤,这时正百无聊赖揪着馍,看着他吃。她喜欢他吞咽时喉结上下滚动的那一下,两人同卧时她喜欢抱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旁,伸手就能摸到那一小粒的凸起,以及颈旁跳动的脉搏。
所以他有时被她摸得喉头紧缩、头皮发麻,闭着眼睛沙哑地问她,你他妈是要撩我,还是要杀我。
旁桌几个姑娘看来是专门到西安旅游的,正商量着趁天气好要去爬华山。巴云野竖着耳朵听她们叽叽喳喳,唇边噙着一抹笑。
几个女孩吃完了就走,刁琢问她,“你去不去?”
“华山我几年前爬上去过,登顶之后所处的海拔还不如拉萨随便一条街呢。”
有可比性?这种诡异的逻辑让刁琢无语,“你在拉萨看个日出需要凌晨两点开始爬山路?”
巴云野搬把椅子到他身边,靠着他说:“今天,我想随便逛逛街。”
刁琢偏头望着她——她明天下午就去成都,此后得分别大半个月。这是他和她的生活常态,为事业、理想和生计,在不同的地方各自奔波跋涉。
“想买什么?”
“女人逛街是为了买东西吗?”巴云野发出直击直男们灵魂的拷问。
“不买东西为什么逛街?”钢铁直男又问。
巴云野一摊手,说得十分认真与正经:“逛街是世界公认最安全的徒步方式之一,没有野兽和极端气候的干扰,你还能随时获得食物和水的供给,一旦身体吃不消,马上就有可供休息和庇护的场所,实在不行还能得到医护人员及时的救治,即便是从来没有徒步经验和体力较差的人都能轻松完成。我一个刚入伍时1000米都跑不下来的战友,在街上却可以连续徒步8小时最后什么都没买。”
这个说法无懈可击,刁琢无言以对。
别看巴云野天南地北跑车,私下其实挺宅,休息的时候也不爱到处逛,要不就捣鼓改装自己的车,要不就去健身房或者去散打俱乐部找人练手,最无聊时闷在屋里上网看剧,不追星,但乐意当个吃瓜群众,这样闲适逛街的机会不多。
刁琢这种钢铁直男更是如此,有自己觉得穿着舒适的几个牌子,换季就直奔进店买了就走。
陪巴云野“徒步”——刁琢十分乐意。
她买东西,跟他一样干脆,看一眼就知道自己能不能穿,进去挑件自己的号就结束了。
再逛,就是纯看装修和橱窗,走都没再走进一个店。
倒是刁琢,停在某品牌的一个橱窗前,久久看着模特身上的一件衣服。下巴一指,“试试?”
他以前从不这样。
“那件裙子?”巴云野的嘴角明显抽了一抽——V领收腰连衣裙,藕粉色。
刁琢应了一句,带着她往里走。
巴云野拉住他的胳膊,“我开车怎么穿这样的裙子?那么短,一天上车下车的,得走光多少次?”
“你总有不开车的时候。”
“这……”
“我没看过你穿裙子。”刁琢搂住她的腰,“走。”
“直男的审美真要命……”巴云野叹一声,还是跟着他进去,开门见山跟迎上来的导购说:“你看我这样应该穿什么号?”
笑眯眯的导购服务超好,不但拿来裙子,连同内搭的针织衫、裸色高跟鞋都一齐交给巴云野。
巴云野瞥一眼至少7CM的鞋跟,悄悄跟刁琢说:“我穿起来得超过一米八。”
导购继续笑眯眯,“这条裙子就是像您这样高挑的美女穿才好看呢。再说您男朋友这么高,您就算穿10厘米的高跟鞋也没关系呀。”
刁琢随手抽一本杂志,指一下试衣间的方向,坐在沙发上等她换。
试衣间里,巴云野拎起裙子一看,噗嗤笑出来,即便一年之中有好几个月呆在艳遇之都丽江,自己却很久没穿过这样的裙子。
她麻利地换好,扯掉马尾辫,让头发自然披散在身后,站在镜子前转几圈,这裙子很显身材,高跟鞋使本就修长的双腿更加撩人。虽不是她喜爱的风格,但不得不说刁琢的眼光还不错,挺漂亮的。
她拉开门走出去,迎面就撞见堵在门口的刁琢。
“你怎么……”
刁琢上下打量着她,眼眸间浮现一丝笑意。
“好看吗?”她原地转两圈。
——好看死了。
他摇摇头。
“确实跟我不搭,皮肤白一点的姑娘穿着才好看。”没得到肯定的回复,巴云野也没生气,挺坦然地点点头,转身要进去换掉。
“裙子太长。”
“太——长?!”巴云野诧异,“我一弯腰屁股都要露出来了!”
刁琢非常坚持,“再短一点更好。”
死直男!巴云野白他一眼,就要再往试衣间里走,刁琢拉住她的手腕,“别着急,多穿一会儿。”
巴云野回头,“单纯过个眼瘾是吧,到底好不好看?”
刁琢凑近她的耳边,“确实很过瘾。”
她勾起一边唇角,笑得邪气又灵气。
她进去换衣服,刁琢过几天要自驾去青海的几个哥们打电话来,他们听说他回西安,约他晚上小酌,同时商量一下自驾的事。
巴云野换回原来的打扮出来,刁琢接过她换下的衣物、鞋子,递给导购,“装好。”
导购就喜欢这样干脆的买家,转身就利落地给包装好。
“给你介绍客户,去不去?”刁琢问。
“先谢谢你。”巴云野抱拳,答应下来,“我就穿这身新的去。”
刁琢说,“裙子太短。”
巴云野一脸震惊,“刚才你还嫌裙子太长。”
“是吗?”
巴云野眨眨眼,偏跟他对着干,“反正我要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