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来袭,即便沙钉牢牢将帐篷固定在地上,帐篷还好像随时就会被吹走似的,随风一起砸来的还有沙子,仿佛不良少年拿着沙子一下一下摔在你的头上、身上,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面罩或者衣物的遮挡,迎面走在沙暴中,脸会给糟蹋成什么模样。
三个人卧在帐篷里,各自怀着心事。
小爱难受得紧,一个劲儿想吐,脑子混沌不容得她多想,只希望赶紧找到淡水湖,赶紧走出沙漠。现在她已经不想什么穿越了,只想求生。哲明想的是,还有30公里才能遇见淡水,按之前的速度得走上两天,不过,也许看在小爱的面子上,天恩会给点水的。想到这里,背后忽然起一层白毛汗,万一天恩对小爱动心思,自己就变成他最大的敌人,他还愿意帮自己吗?
张天恩紧紧抱着仅剩的一瓶水,同样思绪万千,千百个念头在心中碰撞,比外头的沙尘暴还激烈几分。
分点儿水给他俩,他俩是否能撑到遇见淡水湖的一刻?他一个人的话,也许能撑到,现在除以3,是否自己活下来走出去的可能性也打3折?
如果只分给小爱一个人呢?小爱究竟就此妥协,还是会看不起自己?若她愿意抛下哲明,那她也不见得是个好女孩,若她坚决要跟哲明同生共死,自己不是等同于谋杀?
唉,这瓶水不是情与爱,而是生与死!
沙暴刮了大半天,平息之后,一片狼藉。不知打哪儿吹来的塑料袋、断麻绳,甚至用过的卫生巾……不过,这些人类的痕迹尽管恶心,在荒芜一人的无人区中出现,却给人些许慰藉。
小爱的身体状况很糟,今晚怕是无法赶路。喝下一瓶藿香正气水,她把胆汁都吐了出来,脱水的症状更加严重。没有水,吃再多的防暑药都没用。哲明用风油精帮她刮痧,前胸后背都刮出三条深紫色的痧,可见她中暑多么严重。
“我们不走了。”哲明咬牙说,决心放弃穿越的“壮举”。
张天恩板着脸,蹲在旁边一言不发。
“我说真的。”哲明以为他不信,“你还有水,如果想继续走,就走吧,别管我们。我们就呆在这儿等着人来找。”
这话要是前两天说,张天恩一定欣然同意,但现在……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插进脏兮兮的头发里,懊恼又烦躁。半晌,他说:“他们用几天能找到你俩?你俩没有水,能坚持几天?”
“只要停在这里不动,他们应该会很快找过来的。”哲明说,他太渴了,感觉舌头跟上下颚黏在一起,说句话都费劲。
张天恩用手抠着地上的沙子,“其实,前几天我希望你们留在原地等救援,因为刚开始我们走的方向还是有游客走过的,离古日乃不算远,只要他们开车进来,半天就能到。但前提是外头的人确认我们失踪,并马上开始搜救。我当时想着你们原地等着,水也不会喝得那么快,坚持个六七天没有问题,一周内肯定会有人进来找。所以,在那边等着,还来得及。”
哲明察觉到一丝异样,“现在呢?”
张天恩还在抠沙子,看得出内心很挣扎。
“你说话啊!”
“我规划的路线,是其他人从来没有走过的!”
哲明大骇,“什么……什么意思!”
“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张天恩擡眼看住他,“古日乃到必鲁图峰,走直线——从来没有人这么走过,连开车穿越沙漠的,都不会这么走。”
哲明心中无比惊惧,忙追问:“为什么没人走这条最短的线路?”
“全程无水源补给点,后半段需要爬一座座大沙山,极其消耗体力,也不会遇到游客。”
哲明目瞪口呆,“你说了这么多,意思就是即使我们在这里原地等待,也他妈不会有人过来救,因为人家根本想不到,我们会这么走!”
张天恩点点头。
“我操你妈的!!”哲明暴怒,伸手狠狠推他。他哪会认怂,一拳回敬,“是你们非要跟来的!还他妈拖累我!”
“别打了……”小爱喃喃道。
两人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打架,也就各自压下怒火和怨气,对坐着发呆。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哲明低声说。
小爱哭起来,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只能干啜泣。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这么绝望,好像被人推到悬崖边,随时就会掉下去。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不走原定路线,先去找淡水湖。”张天恩说,“与其留在这里只能等死,去找淡水,也许还有走出去的机会。你俩自己选。”
“可小爱走不动,怎么办?”哲明也头疼,然后旧事重提,“还有……你能分我们点水吗?我们真是渴死了。”
“这样吧,小爱先喝三口,我们俩一人一口。到明天早上,谁也不要再喝。”张天恩松口道。
“好!!”哲明非常高兴,赶紧扶起小爱。
轮到自己喝时,他猛地灌下一大口,比小爱的三口加起来还多。张天恩脸色一沉,夺过水瓶,狠狠瞪他一眼,又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小爱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被他俩驾着走。
“哲明,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哲明脑中忽然蹦出一句话:可能你会死,但我一定不要死在这里。
这句话出现之后,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想。
他是如何用尽全力、放低姿态去追求孟小爱,整天跟太监伺候老佛爷一样供着她,一方面是因为她真的很美,也很值得被爱,另一方面,他有成就感。
“不会的。”哲明这么回答,一阵心虚。
“不会的。”张天恩也回答,语气却比哲明坚定许多。或许他怨怼过哲明,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舍弃小爱。如果最后只能有两个人走出沙漠,他希望是自己和她,即便她恨自己也无妨。
不知走了多久,漆黑的夜空忽然一亮,似有什么东西划破夜空,照得半个天空都白了。
“那是什么!”哲明大惊同时又大喜,“是不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大家都不知道个所以然,停下来擡头看着,但是光亮仅持续一阵子,随后四周又漆黑一片。光亮后的黑暗,比持续的黑暗更加折磨人心。
河马刚撒完一泡尿,忽然见天空一亮,呆了呆,反应过来后操起手机赶紧拍。
“撒尿就撒尿,拍什么。”龙哥神出鬼没,忽然出现在河马身后,压下他的手。
“不知道什么,那么亮,我发到抖音上,肯定很多人看。”河马不知深浅地说,举手又想拍。
龙哥一脸严肃,再次压下他的手,“应该是我们进来之前,他们提过的武器试验。这儿连无人机都不让飞,只有武器试验才能这么肆无忌惮打上天。”
“拍一下也不会怎么样吧,我不发就是了。”河马嬉皮笑脸道。
“现在你想拍也拍不着,哈哈。”天空又变得一片漆黑,龙哥解开皮带,叉开双腿撒着尿,还嘣出一个响屁。
“切,没劲。”河马捂着鼻子走开。
龙哥笑容收敛,回头看一眼河马的背影,眼中似有疑云。
空旷的夜空,打雷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又似有回音,连绵不绝,应该又是鸣沙。
河马走回去时,5盒自热米饭已经加热好,巴云野吊儿郎当咬着塑料勺,粗野地掀起盖子,一看里头一片赤红的辣酱,知道自己错拿成龙哥的饭了。她被辣味呛得咳嗽几声,赶紧换一盒。这龙哥,也太无辣不欢了,进沙漠也自带辣椒酱。
他们带的水比较充足,吃几顿这样需要用水才能弄熟的食物算是很幸福,如果徒步穿越,为了节省水,徒步者带的都是干粮,在口渴的时候,咽干粮就跟咽泥土一样难过。
“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们水不够喝。”巴云野自言自语,“不吃饭,光靠喝水还能坚持个七八天,如果没水喝,身体弱一点的,两天差不多。”
“我一天不喝水就能渴死。”河马捧起饭就吃,一副饿死鬼的样子,“因为我是河马。”
“你这笑话也太冷了,听得我差点感冒。”巴云野嫌弃地说。
“你的笑话热,刁琢岂不是要中暑?”
一提起刁琢,巴云野眼睛就亮,“不是中暑,是中我的邪。”
“臭德行。”河马简直拿她没办法。
刁琢和老王抽完烟,打着手电沿着沙山脊往下走,远处传来雷鸣般轰隆隆的声音,一种诡异的震动穿破空气而来,他脚下一滑,差点坐倒,站稳之后,沙山又是一阵抖动,脚下好像踩着黄油,非常滑腻。
地震?又不太像……
手电往地上一照,脚下的沙子不知怎么的竟然变得跟流水一样徐徐往下流动。
刁琢是干地质的,瞬间反应过来——这片沙丘已经出现“液化”的现象,这种现象并非经常出现,除非深处有条地下河。“液化”往往积蓄多日,表层的沙子看似紧密,实则已经跟奶油一样绵软,上层沙子跟下层沙子密度不同,只要施加点压力,“液化”就会开始,使得上层沙子像水一样流动。沙尘暴过境和他们三辆车的碾过,无疑就是催化剂。
无论如何,走为上计。
“快走!”他喝道,老王大叫一声就往下跑。
刁琢飞快地跑下去,身后扬起一阵沙土,更多的沙子流水一样下泄。低处的三个人还没发现沙丘的异化,巴云野和河马还在斗嘴,忽然听人大喝一声“跑!”,惊得站起来扔掉手中的一切就往车那边跑。
龙哥挪动着胖胖的身子奋力往前冲,你别看他胖,跑起来一点不输其他几个人,一猛子钻进车里,三秒内完成发动,“滴”一声鸣笛,转向灯咔咔响,一踩油门就能走。
巴云野跑得也快,就快摸到车门了,听身后“啊”的一声,河马滑倒在地,竟想身后有东西拖他似的,往后滑陷而去。
“河马!!”她大吼,猛地扑过去就拉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