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爷!!巴爷救我啊——”河马大叫,死死抓着她的双手,只觉得身子开始往下沉,沙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像要把他吸到底下一样。
“不要挣扎!!”巴云野高声说,她以为这跟沼泽地一样,越乱动沉下的越快。
刁琢赶到,一手一个拉住他们,“趴好!四肢展开!不要动!”
“为什么啊!”巴云野叫道。
“趴好!”刁琢哪有时间跟她科普密度和面积对表层沙子的影响,他只知道,现在哪怕沙子只盖住你一只脚,想拉你出来的难度相当于拖动一辆汽车,除非他开着挖掘机,否则想拉起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是徒劳。
“喂!!刁琢!我这就来帮你们!!”龙哥大喊。
“不需要!快把车开走!”
龙哥和老王不得不先把两辆车开走,其它三个人手拉手“大”字型趴在地上,仅剩的一辆车被四面八方挤过来的沙子埋了一半。三个人能察觉到身下的沙子一个劲地流动着,像亿万只蚂蚁搬着你挪动。
震动持续五分钟有余,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四周沙丘的高度和形状都有了变化,好像长脚一般,一些新沙丘隆起,一些沙丘夷为平地。
沙子终于不再流动。河马满脸都是沙子,经不住连打三个喷嚏。
刁琢放开他俩的手,慢慢站起来,半晌才说:“危机解除。”
“呸呸呸!”巴云野猛地跳起来,拼命吐嘴里的沙子,“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流沙?”
“‘流沙’是电视剧故弄玄虚的把戏。”刁琢将沙子“液化”的概念跟她解释一通,见她越听越懵最后开始走神,就不再往下说。他想,既然这一片的沙子会“液化”,地下河深度未知,即便真有挖掘机,也不见得能很快挖出水来。
不管是流沙还是液化,沙漠不经意地一招,就带来巨大的杀伤力。
刁琢拍拍心有余悸的河马,他才回神,把鞋子里的沙子倒出来,认真地绑好鞋带。刁琢也倒出鞋子里的沙,见河马绑鞋带的手法与众不同,多看了两眼,河马很慷慨地教他,说这么绑鞋带虽然麻烦点,胜在不容易松。
“不错,还学到一招。”刁琢致谢。
“哪里,刁队刚才救我一命啊!”河马说罢,忽然拉拉巴云野的衣角,诚恳地说:“巴爷,我以为你是个见色忘义的,没想到你还会不顾危险来拉我。”
“你夸我之前怎么还先损我一句?”巴云野白他一眼,嘴角却是带着笑。
“那你说说,我跟刁琢都掉水里,你会拉谁?”
“拉他!淹死你算了。”
“我会游泳。”刁琢毫不领情地拆台。
“我不会游,跳下水后你刚好救我呀。”巴云野笑开,“再给我做个人工呼吸什么的。”
河马也拆台:“你会游泳,而且号称一猛子可以憋两分钟不浮出水。龙哥说,他交你这个朋友,就是见你一个人在水库救俩孩子出来。”
刁琢一怔,“你还有这样的壮举?”
“我没想下去,趴那儿看热闹被人挤下去的!”巴云野死不承认,其实那时自己也才15、6岁,也算个孩子,救两个孩子上来,她却上不来,结果被龙哥给救了,想起来真是丢人。
当时,龙哥问她,你一小丫头跳下去不怕死么。她想,自己读书差,没少拖班级平均成绩的后腿,死了没人会伤心。于是她告诉龙哥,两个孩子应该有爸妈疼着,死了的话不好,我倒是无所谓。
龙哥说,说什么屁话,以后老子罩着你。
龙哥那时还没发福,英武威猛,不要命的强驴,一身腱子肉,就像现在的刁琢。她脸皮厚,还问过龙哥,你是不是看上我了。龙哥啐她,说自己有老婆,其他谁也看不上。她也真是胆大,逃学跟龙哥去了趟西藏,20来天,回来后就不想再上学,要跟着龙哥开车。龙哥说不行,你性子野,开车会出事,要再磨一磨,后来就安排她去参军。她退伍后,龙哥才带着她跑车。她表面上跟龙哥没大没小,其实心里明白得很,自己能有今天,都是龙哥一手栽培,江湖气性的她不但当龙哥是老板和大哥,更是生死之交。
河马讪笑,“哼,我看两小孩就是你踹下去的。”
“滚!”
他俩又开始斗嘴擡杠,刁琢望着巴云野,发现这女人刚硬中竟还有热忱的一面,看似口无遮拦又放荡不羁,但你若真觉得她厚颜无耻就大错特错,其实,她就像隐藏在沙漠里的地下河,需要你不断深挖。
许是发觉他的目光,巴云野偏头看他,忽然奸笑起来,嘟着嘴作一个“么么哒”,发出“啵”的一声,毫无顾忌地赤裸裸示爱,秉承她一贯的张扬不羁风格。
刁琢擡手假装接住并握在手心,好像在问“你猜我怎么处理”?
巴云野指一指他胸口——用你的小心心接住我的小亲亲。
刁琢冷笑一下,做一个往上抛的手势,然后假作手里有根棒球棒,一挥,似乎打出老远。
巴云野白他一眼,打发河马去看车,然后对着自己手心狠啜一下,像握着个手榴弹似的朝刁琢冲去,擡手就要狠狠按在他嘴上。
无聊的小孩子把戏。
刁琢伸手制住她的手,“你往哪儿放?”
“给老子接好了!”
“有没有意思?”手里屁都没有,钢铁直男表示不屑。
“有。”
脚步声传来,好像是龙哥和老王把车开出很远后又背着两捆麻绳跑回来救他们,见他们除了灰头土脸外毫发无损,都舒一口气。
巴云野抽回自己的手,还用力推了刁琢一下表示羞愤。他手一松,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
老王非常惊恐,“那边忽然出现一个小水洼,一个劲儿冒泡,一会儿又没了!沙子倒还是湿的,冰凉冰凉!”
“巴丹吉林沙漠地下有至少三条深层断裂带,断裂带内藏着地下河,深度目前还不清楚。”刁琢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刚才的邪佞,“应该是地下河因未知原因改道,水压不稳。沙漠里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的海子,大多是这个原因。”
巴云野对他伸出大拇指,他说的东西真专业!
“所以要靠沙漠里的海子补给水,根本不靠谱!”老王叹道,“听说只有骆驼才能远隔十几公里闻到水的味道,什么卫星地图、GPS,到了找水的时候都是废物!”
“不能这么说,也要相信科学嘛……”龙哥摆摆手,一边熟练地整理麻绳一边欣慰地说,“这次多亏了刁老弟。”
“职业常识而已。”
“你懂得真多。”学渣巴云野露出羡慕的表情,“知识改变命运啊……”
“想学吗?”刁琢问,“我可以从基础教你。”
“需要几年?”
“你肯静下心的话,4年就能入门。”
“不必,谢谢……”学渣挥挥手,赶紧逃开。
小爱感觉还没睡多久,就不得不起来。现在,时间和水就是活下去的重要条件。今天貌似是个周六,其他同学朋友应该都还在睡懒觉,或者正梳妆打扮准备去哪里赏秋,她却徘徊在生死边缘,白天干热难耐,晚上冷得直哆嗦。
我为什么要来这儿受苦呢?——她后悔地想。
哲明把一小杯水递到她眼前时,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赶紧小心翼翼地喝完,一滴都舍不得放弃,因为下次再喝水,也许已是下午。
上路时,容不得你想太多,因为你所有的精力和毅力都会用在两条腿上,脑子便不再有用,完全凭着生物的本能交换双腿一直走,一直走。
张天恩说,明天就能找到淡水湖。等装满水,他们再坚持两三天,就能走出沙漠。
“淡水湖”三个字竟起到望梅止渴的功效,小爱和哲明不约而同吞咽一口,尽管口中已经没什么唾液。
翻过一座沙丘,大家看到坡底有一具被沙子掩埋一半的骸骨。茫茫沙漠忽然出现一个不是沙丘的东西,十分提神。张天恩和哲明搀扶着小爱,慢慢往下挪动。小爱的手虽然变得干裂粗糙,可依旧挺柔软,张天恩想,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冠冕堂皇握住她手的机会。
走近才发现,那不是一副骸骨,而是一具风干得不能再干的骆驼尸体,因为皮肤肌肉干瘪得就像一层纸,所以骨骼的形状十分突出,远看跟骷髅似的,显然死亡很久很久了。
“如果刚死不久,就能喝它的血!”张天恩惋惜道。
哲明和小爱点点头,然后又惊讶于自己居然真的很想喝血解渴。哲明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他们其中有人先死了,另外两个人会不会喝死人的血?
三个人蹲在骆驼骸骨旁边,好像能找到水似的,翻动着僵直的四肢,张天恩发现,这是一只野生单峰驼。
“骆驼不是沙漠之舟吗,怎么会死在这里……”小爱忽然问,“是不是遇到死亡虫了?”
“不可能,应该是迷路吧。”哲明随口说。
张天恩根本不信什么死亡虫的传说,内心忽然一阵战栗。骆驼这种动物能识路,只要一次性喝饱水,能坚持30天不饮水,何况野生单峰驼沙漠生存能力极强,连长满尖刺的仙人掌都照吃不误。看地图,这里离水源不足20公里,骆驼怎么就不能再坚持一天呢?
难道这附近根本就没有水?
他着实被吓了一跳,一下子觉得背包里的半瓶水重若千斤,仿佛里头的不是水而是沉甸甸的金子,讽刺的是,在沙漠里就算你有一车金子,也换不来一杯水。
不会的,地图明明显示一个面积还挺大的淡水湖就在西南方向。
“骆驼也是肉长的,可能生什么病暴毙在这里。”他说,既是打消他俩的疑问,也是安慰自己。他一脚踹在骆驼上,用力蹬几下,“别管它,我们走吧!”
三人离开许久之后,骆驼干尸身下的沙子微微颤动着,像地下有洞一样往下漏去,干尸埋在沙子下的一半渐渐露出一些,毛皮上大片斑斑点点仿佛得了什么皮肤病,几处竟还被灼穿出一个大洞。
再继续走,不管哲明渴得如何哀求自己,张天恩也咬牙不肯把水拿出来,他心里已经有了疑虑——万一前方真的没有水,那么这瓶水一告罄,自己的生命就进入倒计时,除非前来搜救的能及时发现他们。
早在2013年,两位驴友徒步穿越巴丹吉林,最后因为迷路而断水,幸亏救援队及时赶来将他俩带走才捡回小命。张天恩看过其中一人在论坛上写的回忆录,说爬沙丘“就像攀登一堵用面粉堆砌的墙”,走在沙漠里就像“走在怪兽的大肠上”。
现在看来,这何止是走在怪兽的大肠上,简直就是阿鼻地狱体验之旅。
中午扎营休息的时候,哲明旧事重提,几乎要给张天恩跪下,乞求他给一点水喝。哲明心里压抑着怒火和一丝杀气,换做平时,他非跟张天恩狠狠打上一架不可,但如今有求于他,命几乎都握在他手里,不敢来硬的。
“你至少给小爱一点水吧!”哲明万般不情愿地使出杀手锏。
张天恩背对着哲明,倒出一点水,只有一瓶盖那么多,看着小爱喝下去。
这点水如同几滴雨下在火焰山上,毫无作用。
“给我一点!一点就好!”哲明哀求着。
张天恩板着脸倒了半瓶盖给他,显然连湿润口腔不够。
哲明哭丧着脸一滴不落地喝下,半瓶盖的水就那么几滴,喉咙仍是干渴得几乎喷出火来。那一刻,他真想杀了张天恩!
休息两小时,哲明发现自己也中暑了,身子虚软得像一团棉花不说,胃部也是一阵阵抽疼。他把剩下的藿香正气水全部喝光,因为对他来说,药水也是水,总比喝死热死强。
“要不你俩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去找水,找到就回来?”张天恩说。
“没有你,我们喝什么?”哲明紧张地问。
他面无表情,“尿。”
小爱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显然觉得无法接受。
哲明皱眉,匪夷所思地质问:“尿是咸的,人在口渴的时候怎么能喝咸水?”
“尿不是咸水。贝爷说过,实在没水的时候尿该喝也得喝,他就喝过。”张天恩笃定道。
“去他妈的贝爷!”哲明哑着嗓子大吼,“那是假的!作秀!”
“你说什么?”张天恩瞬间黑下脸,双眼死死瞪住哲明。
小爱赶紧扯一下哲明的衣角。
“我只是觉得……尿不能喝。”哲明憋红了脸,声音也低下去。
“那就说明你还不够渴。”张天恩冷冷地说。
哲明语塞,喉咙明明都快烧起来了,身体里的水好像煎锅里的油,吱吱叫着腾空而起又消失不见,这在他眼里居然还不够渴?
“你俩在这儿等着,我往西南去找水。”张天恩懒得跟他废话,整了整背包就要走。
“你不能走!”哲明忽然大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