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宋丛并没有想好如何回复这条信息,可他知道祁琪一定在等自己答复,拖延久了对两人都无益处,于是敲下一行字——我尊重你的决定。
发送。
他抬起头,见面前伙伴们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扬手晃晃电话,“和平分手,没吵架没拉黑,想问就问。”
欢尔与栖迟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维持沉默状态。
好像也没什么要问的。
惊讶归惊讶,担心也自然有,可过往的蛛丝马迹拼凑起来,这场分手顿时变得合情合理。
如果喜欢不足以让一个人去为了另一个人改变自己,喜欢就变成一场空欢喜。世上哪有那么多与生俱来的契合,还不是我变一点你变一点我们互相找到你舒适我也安心的节奏。而宋丛与祁琪,他们都太关注在这段关系里两人是否势均力敌以至于忽略了对方极力去追求我要赶上你的理由,久而久之纯真热烈的喜欢也被身心俱累的疲倦淹没了。
宋丛很想做些什么以示自己可以心平气和接受这个结局,可他很快发现无论做什么都像一种掩饰——比如他开始抖腿,他问他们晚上吃什么,他还去冰箱里找到一瓶养乐多而后一边喝一边回到沙发上,面对欢尔的打量笑着说道,“挺好喝的。”
“好喝是吧?都过期好几天了。”欢尔冷不丁冒一句。
这里是她家,她当然一清二楚。
宋丛败下阵来,他想不出更能表达自己无所谓的方式。
“我先回去了。”宋丛抓起外套就要走。
“别啊。”景栖迟赶忙阻拦,“郝姨又不在家你回去干嘛。”
宋丛绝不会做出格的事,只是万家喜乐的春节档分了手,有人陪着总好过独自消化。
欢尔此时如同威严凛正的法官慢慢起身,这种大眼瞪小眼拿不定主意的场合当然得她这个智多星出马。再说对抗失恋,她有实战经验。
“那什么宋丛,”欢尔轻咳一声,“我俩请你烫个头吧。”
“哈?”当事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请你烫头。”欢尔一边穿羽绒服一边推他往外走,“你又没舅舅,一颗脑袋想怎么弄怎么弄。”
景栖迟一下乐了。老话说正月理发思旧,这丫头民俗依据都套上了。
其实哪有那些杂七杂八,他们不过想带他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而已。
景栖迟跟在他们身后佯装不满抱怨,“你请就请,带我干嘛。”
“连烫再染挺贵的呢。”欢尔睨他一眼,“见者有份。”
宋丛知他们心意,暗自笑笑没有说话。
因为这种感受并不陌生,它时常带着温度和力量出现在每一个迷茫而惘然的瞬间——有朋友可真好啊。
为表诚意,欢尔带他们去到市中心一家连锁美发的总部。二层商品楼,底下一层做头发,左侧是直通到底的两排,放眼望去有二十几座位,而其他区域为方便结伴而来的客人们被做成三百六十度环绕镜,像麦田里堆放的稻子一摊一摊;二层是美容护肤专区,穿着粉色工作服的姑娘正带客人沿旋转楼梯上去,彬彬有礼笑容可掬。
俩糙汉子哪见过此等架势,景栖迟小声问欢尔,“你怎么知道这地方?”
“琪……”欢尔刚要说,瞥见前面的宋丛便直接凑到他耳边,“祁琪以前带我来过。”
景栖迟张张嘴,她俩一起玩可要追溯到几年前了,而那时他们甚至都没有剃个头也会是美容美发的概念。
“不过这里也重新装修了,”欢尔环顾四周,“失算失算。”
宋丛已经被热情的接待小哥招呼着要去洗头发,转过身问他俩,“嘀咕什么呢?”
景栖迟假装叹气,“商量写卖身契请你烫头。”
店里顾客不多,宋丛被带去洗头的功夫一名工作人员过来询问喝点什么,欢尔叫两杯鲜榨橙汁,而后与景栖迟坐在一角沙发静等。他们说起身边同学的近况,慧欣被广州一家医药公司录取年后启程,邱里拿到美国一所商校的金融学offer但还在等其他结果,黄璐准备投身互联网行业正全力准备春招,而晚一年毕业的杜漫已经开始做考研准备据说累到头秃,至于廖心妍……
欢尔手机响,看过消息朝景栖迟咧咧嘴,“说曹操曹操到。”
“嗯?”
欢尔收起电话,下意识转头朝宋丛方向望望,嘴里说道,“心妍。”
她完全没有留意过来送橙汁的姑娘正定定看着自己。
托盘被放到茶几上,穿粉色工作服的姑娘一把拉住她的手,“天呐,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
欢尔抬头与她四目相对,随即抽出手朝对方笑笑,“你认错人了。”
景栖迟这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喔,心妍,”欢尔点点手机,“发消息问是不是分手了。”
“她怎么知道?”
“说正好给琪打电话问他们几号返校,琪哭得不行。”欢尔叹气,“你觉得他俩还有戏么?”
景栖迟刚要开口,却见送橙汁的姑娘一直站着没动,于是试着询问道,“是……先交费?”
他只能想到这个理由,毕竟第一回来此等高档场所。
欢尔跟着瞧过去,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到似有几分怨气似的。
姑娘沉着脸说句“慢用”转身离开。
奇怪。
景栖迟继续刚才的话题,“老宋那脾气自尊心比天高,祁琪好多方面又是大小姐性子,你觉得呢?不过班长还挺有眼力见,知道来你这儿打听……”
班长。欢尔听到这两个字突然心里一震。
因为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当初班长选举时自己投给廖心妍的理由。
“坏菜。”欢尔一拍脑门。
她没有找到四水的廖心妍,店里小哥告诉她小廖刚才是下来接客人的这会儿应该在忙,欢尔只得讪讪回到座位。
“怎么了?”景栖迟不明所以。
“刚才那个是我初中同学,也叫廖心妍。”欢尔倍觉懊恼,“她一定以为我认出她了偏偏我来句你认错人,而且咱们说的……哎,我是她也会觉得不舒服。”
变化太大了,欢尔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二三岁穿宽大校服梳厚厚齐刘海的样子,今日的小廖姑娘与那时判若两人。那句“心妍”叫出来她该多高兴啊,久未联系的老同学一眼认出自己,况且还是位早早搬离去大城市生活的老同学。欢尔能理解对方离开时的失落和怨气,因为好像自己的话自己的反应划出一道鲜明的鸿沟——今天我们的关系是服务人员与顾客,仅此而已。
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别想了,去给老宋宽宽心。”景栖迟拍拍她肩膀,“我去个洗手间。”
欢尔心不在焉点了点头,拖着步子去到宋丛身边。
景栖迟去卫生间门口打个卯,远远瞧见欢尔与宋丛聊起天,转身上楼。
与楼下开放式空间不同,这里通道两侧被分隔成数间独立美容室,每个门口都有悬挂布帘遮挡。等待区只有两张沙发,对面一张桌子摆放服务台标识,座位无人。
景栖迟刚刚站定,小廖姑娘单臂搭着毛巾从标着“工作间”的房里出来,见他稍稍一愣,而后十分专业地问道,“您有预约吗?”
“我和欢尔一起来的。”景栖迟省去其他自我介绍,“你忙吗?”
小廖姑娘的手还在门把手上,她稍作迟疑带紧房门走过来,“还好。”
“欢尔刚才想上来,但楼下同事说你有客人她怕扰你。”景栖迟抿抿嘴,“我们恰好在说另外一个叫心妍的朋友,她一时没有认出你,绝对无其他意思。”
极为简短的解释,可小廖姑娘懂了。
她垂下眼睛,“也正常,好多年没见,大家变化都大。”
“欢尔总提起在四水的日子,那段时间对她很重要。”景栖迟笑了笑,“她说你肯定生气了。”
“怎么会,”小廖姑娘脸一红,“我没生气,就是……我以为她不愿搭理我们这些老同学。”
“心妍,”一名穿工作服的中年女性唤着人从走廊过来,见景栖迟先是礼貌地笑笑,而后问道,“客人吗?”
“哦,不……”小廖姑娘欲开口被景栖迟打断,他指指她,“对,朋友认识心妍,我来咨询一下。”
“你客人啊。”中年女性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毛巾,“那你接待,我先过去。”
人一走,景栖迟抢先问道,“你们这儿都做什么?我看看给我妈弄一套。”
小廖姑娘迟疑着从接待台抽屉里拿出服务单,似懂非懂看着他。
景栖迟扫一眼又放下,“不到五十,那种能让她觉得变好看有益身心的,你觉得怎么好?”
服务单上的名词全是汉字,可拼在一起他有一半不认识。
小廖姑娘挑选几种做简单介绍,当听到“一般阿姨都喜欢做这个”的时候景栖迟眼睛一亮,“就它了!”
“这项目现在充十次免一次,挺合适的。”
“行。”景栖迟点点头,又道,“俩阿姨,办两张卡吧。”
“有欢尔妈妈一张吧?”小廖姑娘早就看出来了,偷摸上来做这一番解释,又主动给自己贡献业绩,其中关系绝不仅是“一起来的”那么简单。
“对,”景栖迟也不否认,“她俩还能搭伴过来。”
“你是欢尔的……”小廖姑娘笑起来,“男朋友?老公?”
景栖迟心中乐开花,表面却大咧咧摆手,“嗨,早晚的事。”
创业大赛那点奖金请宋丛烫个头再请俩妈美个容也就差不多了,他头回有钱全花在刀刃上的感觉。
美妙。
经过造型师长达三个多小时的精心打理,宋丛由民国时代板板正正的男学生摇身一变成顶一脑袋栗色卷毛的时尚小伙。
景栖迟像摸儿子那样顺顺他的新毛,发出情同老父亲的感慨,“真精神。”
“别碰,”欢尔打掉他的手,“碰的都是人民币。”
其实宋丛也觉得好笑,安慰失恋的人请吃饭请喝酒请蹦迪也就罢了,请烫头他大概是天底下头一出。
情绪的确需要出口,可不一定是歇斯底里的发泄,要好的朋友们陪在身边随便做些什么心里便会莫名晴朗许多。
他们离开时小廖姑娘急匆匆追出来,沾满精油的双手像即将开台的医生那样举着,她叫住欢尔,“你现在在做什么?”
“还在念书。”欢尔看着她,神色带些歉意,“心妍,我刚才……”
打听三次都被告知小廖在忙,她已决定将道歉的话留在心里。
“挺好的,你本来学习就好。”小廖姑娘又去看景栖迟,见他轻轻摇头,淡淡笑了笑,“欢尔,结婚的时候叫我吧。”
这话倒让欢尔一惊,结婚?现在见面流行这么问候?
店里传来声音,“心妍快上来,客人等着呢。”
“来了!”小廖姑娘洪亮地回一声,边往里走边回头,“一定记得叫我啊!”
三人肩并肩往前走几步,欢尔越想越诡异,“她是不是把我当成别的要结婚的陈欢尔了?合着今天碟中谍?”
“可能么?就你这名字。”宋丛瞄一眼景栖迟,“有人暗度陈仓倒说不定。”
他那点小动作欢尔没看见,宋丛却悉数读取。
不用想都能猜到怎么回事。
景栖迟赶忙打断,“到时候就叫呗,多个人多份份子钱。”
“呵,”欢尔翻个白眼,“好像钱能落你裤兜似的。”
“还真能。”景栖迟扭过头小声嘀咕一句,没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