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这天,宋丛收到祁琪发来的消息,只有六个字——下午见一面吧。
盯着盯着手机屏幕暗下去,他敲了一下,锁屏画面是两只正在看着对方的小猫仔。
这张是祁琪换的,宋丛有点想不起从前用的是什么。
大概系统自带,他对这些一向不太上心。
“好。”宋丛回过去。
两人约在天中旁边一家甜品店,祁琪选的地方。宋丛先到,点一壶茉莉花茶,又见橱窗里的乳酪蛋糕小巧可爱,于是指了指,“再要一块这个吧。”
“好的,您先坐。”服务生礼貌和善。
祁琪迟到一刻钟,牛仔裤运动鞋,上身是件蓬松的短款羽绒服,雪白的颜色极适合北方的冬天。她朝他挥挥手,而后径直坐到他面前。
“等很久?”祁琪拉开羽绒服拉链,搓搓手。
“还好。”宋丛没有问晚到缘由,环顾四周,“这里变了好多。”
一晃长大,他没有再回过天中。
“是,以前这儿是奶茶店嘛。”祁琪指指窗外,“高二元旦演出结束你们在这里庆祝,你,欢尔,栖迟,心妍,还有挺多我不认识的同学,我就站在那里。”
宋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隔一条单行路,对面正是天中操场。他记得演出这件事,可细节已经忘了,于是问她,“那次你来了吗?”
“没进来。”祁琪目光仍落在窗外,像是想起当初酸楚又别扭的心情,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时的宋丛当然不会注意她有没有出现。
服务员呈上餐点,笑着说句“两位慢用。”
宋丛边倒茶边朝蛋糕挑挑眉,“尝尝?”
“嗯。”祁琪拿起餐具吃上一口,蛋糕很甜,她却蓦得有些想哭。
乳酪蛋糕是她最喜欢的甜点。
过去两年,她拉着他几乎吃过京城所有的网红甜品店,有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找蛋糕还是只想和他做些情侣们都会做的事。
“宋丛,”祁琪叫一声眼泪直接落下来,她没有抬头,就着泪水又吃一口蛋糕,“你喜欢过我的吧?”
从来,一次都没有确认过这个问题。
最开始她只是频繁联系他,先是借同学聚会后来变成单独吃饭,穿两个城区去那所人人向往的高校蹭课,偶尔发他喜欢的音乐电影偶尔也发冷笑话,又一次约去游乐场时宋丛说其实我有个惦念的人。
他聪明绝顶,他当然知道她在做什么。
那时是大一下学期伊始,祁琪告诉他没关系,比赛嘛必须讲一个公平公正。
她依旧围着他打转,没什么新意,也没什么遮掩。祁琪没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念头,宋丛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好,她喜欢他也喜欢在他身边晃悠,若真有一天他说对不起不行,那是缘分未到她不会有一句抱怨。
后来有一天他们去看一个摄影展,中途祁琪去卫生间,出来时听到有人在与宋丛说话,“这姑娘这大双眼皮,一看就是割的。”
她止住脚步,没有再往前走。
然后她听到宋丛的声音,“管得着么,我乐意。”
应该是熟人吧,因为他是笑着说出的这句话。
那一刻心比任何时候跳得都剧烈,宋丛说我乐意。
至于后半程看过什么,祁琪已经一点印象没有了。
从展馆出来,她问宋丛,“我是不是赢了?”
赢了你心里的那个人。
宋丛看着她,然后说,“嗯,你赢了。”
在那个阳光普照的上午,他牵着她的手送她回了学校。
“别哭了。”宋丛抽两张纸巾递过去,叹气,“我喜不喜欢你,还需要说吗?”
不用,祁琪知道在过去或者这一刻仍然流动的时间里,她一直被喜欢着。
他会在暴雨天陪着她走街串巷做社会调查作业,也会连熬几个大夜帮她找需要的文献完善论文,宋丛是低调性格,有时拿他手机发条无厘头的朋友圈他也只是笑笑,不会阻止更不会删,因为他知她外表骄傲却内心柔软,也知她争强好胜却时常暗自卑微,宋丛一直绞尽脑汁给予安全感并试图弥补那些错过的岁月,所有这些祁琪都知道。
只是,只是他们在太多方面无法达成一致。
“好了不哭了。”宋丛双手相扣抵在下巴上,许久说道,“不用为难,我听你的。”
其实已经有感觉了。
心有灵犀这句话最适合恋人,因为真挚地交出过自己也想尽办法去了解过对方,在无从遮掩的两人世界里一丝一毫变化都被彼此敏锐感知着。
暴露出来的越来越多的差异,这些差异所带来的筋疲力尽的争吵,这些争吵带来的无解命题和给一段关系造成的伤害,身在其中的人们怎会不清楚。
宋丛甚至知道祁琪已经开始准备雅思考试,她没有说,他也没有问而已。
两个人的未来是世上最简单的数学题,我的加上你的才叫两个人的。
“我……”祁琪揉揉眼睛,摇头,“让我再想想吧。”
来之前已经考虑清楚了,怎样说怎样做怎样在分叉路口前道别,可是面前那块小小的乳酪蛋糕让她陷入犹豫——宋丛的心一直清澈透亮,她舍不得与他分开。
茶已经凉了,宋丛起身拉过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手心很热。
祁琪随他出门,笑了笑问道,“明天你们仨聚吗?”
宋丛说过景栖迟入职的事,也提到欢尔今晚从老家回来。
“我们仨算什么聚,随便去谁家聊聊天。”宋丛问,“你过来吗?”
来之前刚同母亲去拜访过一位金牌申请师,已经明天约好对方明天帮忙修改动机信。
“我就不去了。”祁琪淡淡回一句。
宋丛点头,仍然没有追问。
两人路过天中正门,祁琪望过去,校园还是老样子,甬道平坦松柏长青。她忽然想起在这里发生的一幕一幕,记忆不够连贯可却异常丰满。她问宋丛,“为什么那时没有和欢尔说呢?”
就像确认喜欢一样,事实上她从未求证过到底是不是欢尔。
从展览馆回到学校的那个下午,或许胜负欲作祟或许好奇使然,祁琪开始复盘宋丛所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课很满,闲暇时间要么打篮球要么踢足球,从未见与哪个女生关系亲近。如果不是大学阶段认识的人,是转去实验中那时的同学吗?可既然惦念,总归会想知道她的近况常常联系吧,宋丛的通讯名单里没有这样一个姑娘。再往前追溯就是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天中,围在他身边的似乎只有做班长的廖心妍,但心妍……心妍明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祁琪思来想去,蓦得发现自己忘了一个人。
欢尔啊,为什么不能是每天与他一起上下学熟到不能更熟的欢尔?
答案浮出水面,祁琪涌起一股交织着落寞、庆幸、又紧张的复杂情绪。
所以她在那个傍晚给昔日最好的朋友打去一通电话,她想表达并且知道欢尔一定会领会的自己的本意是——无论在青春期里发生过什么,所有那些都已经变为过去时。
“就是……时机吧。”宋丛朝空荡荡的操场望望,随即收回视线,“即便再选一次我也不会说,现在看,我真感谢自己没有说出来。”
他当然不会知道祁琪早已告知欢尔。
他们都长大了,也拥有了成年人之间守口如瓶的默契。
这份默契守的是一条线。
祁琪点头不作置评,两人齐步慢走,将静悄悄的天中留在身后。
隔日一早,家属院传出一件大事——周医生家的周游和秀贤医生家的珊珊在美国做了结婚登记。
之所以叫大事而不是喜事——这对胆大包天的新人先斩后奏,一通非常规操作给身在国内的这些家长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消息由宋丛带来,周医生夫妇得知消息一大早去亲家处赔罪,临走之前骨科老宋被委以重任代岗值班。
欢尔到家属院时间晚,只闻其名不识其人,景栖迟与宋丛可是打小跟在大孩子后面玩,两人挤眉弄眼好一通又是“我靠”又是“绝了”。
对这俩人来说,结婚这事就像走一通电子流,有审核程序的。
景栖迟嘿嘿乐,“周叔平时恨铁不成钢巴不得给周游哥按那儿,这下慌了吧。”
“可不,”宋丛绘声绘色描述,“早晨六点半给我爸打的电话,估计看见留言直接吓醒了。听说周游哥之前是让寄出生公证之类的,周叔还以为又是更新绿卡要办问都没问。珊珊姐也半个字没说,一看就有计划有策略蓄谋已久。”
家长们慌乱不难理解,他们生在新旧交替的年代,婚姻不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一定会有先接触而后家庭会面最终拿下一纸证书的婚嫁过程。而八零九零这一代被新世界推着长大,到了可以自行负起责任的年纪婚姻也变成众多决定中的一个——深爱着的恋人们想更靠近彼此一些,繁文缛节根本不被列入考虑范围。
“周叔那气性不可能放过他俩,”景栖迟朝欢尔挑挑眉,“夏天,最晚夏天你就能见到真人,周叔薅也得把他们薅回来办婚礼。”
欢尔不由自主感叹一句,“太酷了。”
手机震动声响起,三人电话一模一样又都无手机壳,此时整整齐齐摆在桌上。离桌子最近的欢尔不知是谁的,于是随手戳中其中一台,她本想断定是谁有消息就递给当事人,可屏幕亮起时她清清楚楚看到那条信息——
宋丛,我们还是分开吧。
不用过大脑就知发件人是谁。
欢尔怔了怔,她没有及时交还手机,转而问宋丛,“你和祁琪出问题了?”
宋丛何等聪明,他看着欢尔,“我的?”
“嗯。”
“没关系。”宋丛从伙伴凝重的表情里读到结果,他苦笑一下,“意料之中。”
景栖迟不知起因,先看宋丛又去瞧欢尔,“怎么了?”
欢尔不语。
“给我吧,我回一下。”宋丛接过电话甚至都没有看消息,他神色平静地告诉他们,“我和祁琪,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