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排名表由宋丛在早自习后拿进教室,“成绩出来了,我放讲台上大家自己来看。”
话音刚落,大家一哄而上,讲台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有人看完自己的又向座位上的同桌汇报,“你班里十七,年级三百六。”
这句喊话定下一个标准,底下的人坐不住,教室前面变成蜂巢。
宋丛费力挤出拥挤区,可那片区域里一直有关于他的谈话——宋丛又年级第一哎,这让奥班的怎么想,天中传统都给破了。
回到座位他推推闭目养神的景栖迟,“你新手机在即。”
景妈立约,这学期平均排名出倒数后十,将斥巨资给他换个手机。
景栖迟扑腾着坐直,满眼放光,“我多少?”
“成绩出了?”欢尔同祁琪挽手从后门进教室,刚要往讲台冲被宋丛拉住,“你班里二十五,年级五百六十三。”
陈欢尔喜出望外,“我祖坟冒青烟啊!”
全班五十人,这成绩对择校生来说已是质的飞跃。
“我,我。”景栖迟摇着宋丛胳膊撒娇。
宋丛看着欢尔笑,漫不经心答,“你三十一,年级七二零。”
景栖迟一把抱住他,“老宋我爱你!”
宋丛满脸嫌弃推开。
祁琪见这两人都超常发挥,又紧张又期待问道,“我呢?”
“你不太好,班里三十九,年级……”宋丛挠挠头,“不好意思,忘了。”
他说,忘了。
“没事,”祁琪笑笑,“我自己去看。”
挤进人群,找到自己的名字,从单科成绩排名一列列至最后年级总排名,祁琪一下就哭了。
不能被看出来啊。女生故意装出打哈欠的样子,趁机揉揉眼睛。
只是太难受了,说不出的难受。
考得一团糟难受,收到的答复更让她难受。
他是宋丛啊,别人用力去背的古诗词看两遍就能记住,数理化公式都清清楚楚印在脑子里,随便扔去一题就能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出答案,他怎么可能忘呢?欢尔和景栖迟名次零零整整他记得一清二楚,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是,他根本就没有注意。
祁琪一直认为,他们四个人比和其他同学关系好,彼此之间也是一样。可这一刻她被刺痛了,原来在最看中的那个人心里,自己完完全全不同于另外两人。
从讲台望过去,宋丛用手机不知在展示什么,三人头对头扎成一团,接着笑作一片。
如同走在平衡木上重心突然偏离,祁琪感觉自己正在被一个想法强烈地拉扯——景栖迟也就算了,可欢尔呢?她是小地方的后来者啊,就因为运气好也住在家属院便能理所应当站到他的身边?
她暗吸一口气,垂着头回到座位。
欢尔见状对两名男生做个“嘘”的口型转身凑上来,轻轻拍她后背。
耳边传来蚊子般安慰的声音,“没关系啦,想想之前怎么学的,肯定这段小鞭子没抽紧。”
祁琪趴在课桌上,将头埋进手臂。
“你不总鼓励我还有时间么,用自己身上失灵了?”
“好啦,这才哪儿跟哪儿,”
“别难受啦,咱缺啥补啥,中午让景栖迟给你买烤鸡翅膀。”
祁琪不由笑了,她抬起头,“吃到一飞冲天?”
“总得表个决心吧。”欢尔瞧着伙伴神态见好,认真问道,“是不是还是理化拖后腿?”
“嗯,”祁琪点头,“我还是要去补课。”
“补!上最好的班,就照着三万补。”
祁琪再次被逗乐,可随即又因刚刚的阴暗想法自惭形秽。欢尔一无所知,真心实意拿自己当朋友,她怎能暗地里这样想她?
她因自己无聊的妒忌生气,她是气自己。
景栖迟从后排伸过脑袋,“不就一回月考,至于么你。”
怒气找到爆破点,祁琪一股道全撒出来,“你干什么了你,凭什么连你都比我强。”
她知道自己在泄愤,可除了认识最久的他也没人能受得住自己这场无名火气。
果然景栖迟无所谓地哼一声,“我屁事没干,但就点正。管得着么。”
“哎,烦人。”祁琪推他一下,拿起练习册开始做题。
少女的心事像狂风,像海啸,像这世界上最为暴烈残酷的灾难,毫无预兆降临,不管不顾发出力量,最后留下一地残骸悄无声息离开。也只有在很多年后回望,才发现当时那股轰轰烈烈翻天覆地不过是漫长岁月里一段回忆,只不过有的深些,有的浅些,有的干脆被忘得一干二净。
开始补课后祁琪成绩转好,作文更是破天荒拿了一次满分——要知道在人才济济的天中,这可是值得敲锣打鼓庆祝的一件大喜事。她早已忘了这出小插曲,每日放学仍是四人一同回家,她会先他们转去另一条路,有时骑出老远还会听到景栖迟与欢尔斗嘴的声音,吵闹与欢笑留在夜色里,祁琪想,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景栖迟最终与新手机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是种抬举,事实上他连手机壳都够不上。
月考、期中、期末,景妈甚至为鼓励将下学期第一次月考都计入在内,可冬去春来,他成了彻头彻尾的景仲永,再没冲出过班里后十名。
欢尔名次基本稳定在班级中段,成了既不会被批评又不至被表扬的普通大军一员。身边人对此都很满意,爷爷奶奶被告知这成绩能考上大学——虽然他们连一本二本都弄不清楚,父母认为在强手如林的天中这地位已相当不错,连院里的叔叔阿姨都说欢尔没过来多久就比其他孩子强了。说到底,在大家眼里陈欢尔的比较对象不是现在身边的同龄人,而是那个若没有转学还在四水读高中的姑娘。
相比另外一种可能性,她确实好很多。
这天在景家蹭完晚饭,景妈提出要她给景栖迟“辅导”——宋丛不在,相对先进也得对后进负责,欢尔不得已开始研究他的月考试卷。
房门一关,景栖迟现出原形,“差不多行了,晚了我还得送你回去。”
欢尔不理,摊开卷子趴床上一门门看。
男生鼓鼓嘴,拽过椅子优哉游哉带上耳机看训练视频。
文科倒没什么,无非是历史年份没记清,政治纯属不背,主观题干脆把选择题题干胡乱抄一通凑数;理科类大题基本空着,乍一看没什么,可仔细研究问题就出来了。
同一个知识点,选择填空都能做对,换个数换种说法而已的综合题却空着不答。数理化门门如此,陈欢尔不相信他傻到看不出在考什么。
她从床上爬起来去翻书架最底层——景栖迟懒得整理,所有试卷堆在一个地方,这房间哪里摆着什么陈欢尔比当事人都清楚。
一番折腾后她找到上学期期末考试卷。对照这个思路看一遍,果不其然。
就像是,故意不去拿高分。
本身成绩就够差了,景妈还放出新手机诱饵,他是把自己脑袋当球踢瘪了?
陈欢尔想不出原因,坐床上哐哐踹他靠椅。待人不情愿回过头,她把月考卷往他身上一摔,“你为什么故意考不好?”
景栖迟摘下耳机,“什么?”
她换成肯定语气,“你故意不好好答题。”
男生明显一愣,可极快恢复赖皮样,“去去去,别辅导不了往我头上栽。”
欢尔心中有底,指着卷子摆出证据,“这里,填空这么难你都能算出来,大题一模一样你空着?还有化学,前边方程式你都写出来了,后边换个数为什么不写?”
“不会写。”
“瞎掰。”欢尔把期末卷拿出来,“你从上学期就这样。要不说,我就把卷子直接拿给叔叔阿姨,我再跟他俩解释解释。”
景栖迟万没想到这丫头连之前的都能翻出来,夺过试卷胡乱塞到书架下面,“我瞎猫撞上死耗子,胡乱编的。”
“不说是吧。”欢尔扬起头就要往外走。
景爸景妈都在客厅,一扇门出去事情严重性必定升级。
“喂。”景栖迟眼疾手快拉住她胳膊,一副认栽模样,“这怎么说啊。”
欢尔像小老师双手抱胸,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你是不是考完就知道能拿多少分?”
“哪儿那么神。”景栖迟皱眉,“当我通天啊。”
“说。”
“就……”男生放开手,“就我不想比祁琪考得好。”
他说完扭过头去,不去看面前的人。
欢尔记起来了,祁琪确实对他吼过“为什么连你也比我强”这样的话。
可是,就因为这一句话?
她想问明白,可又觉得景栖迟已经把答案告诉她了。
“你别让祁琪知道。不,跟谁也别说。”
欢尔犹豫,心里很乱。
尽管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乱,好像帮他就是背着父母做坏事,又好像这样不对理应及时制止,还好像……迟钝的大脑迎来当头一击,隐隐有些什么正在被开启。
“帮个忙,算我欠你。”
他又这样说,一欠一还又欠一次,圆周率似的数不到头。
欢尔看着他,点点头,“好。”
景栖迟确实把答案告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