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外,淡蓝纤影一晃而过,元矜将袖中的小家伙放出来,指着右前方道:
“听着,往此去越过冼海,隐匿着一片赤炎魔域,你生性近魔,若能躲进那里,卿良也奈何不得。”
小狐貍睁大眼睛:“那主人呢?”
元矜回头望了眼身后,目光飘然走远:“我来会会他。”
小狐貍尾巴拼命摇摆着:“呜呜真儿想和主人一起~”
“他要杀的是你,你留下反而累赘,”元矜俯身摸摸它耳尖以示安抚:“放心,事后我便去魔域接你。”
狐貍漆黑明亮的眼眸倒映出她温淡的面容,少倾,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元矜掌心,然后叼起遗落下的糖葫芦转身飞跑:
“真儿会在魔域乖乖等主人的……”
元矜瞧着那小红点很快消失于天际,总算放心些许,集中注意等待卿良出现。
虽说她打不过传说中的炼狱之主,但用水源灵力抵御一段时间应当绰绰有余,毕竟防守才是她的老本行。
再者,看得出来卿良并不想与她为敌,否则便不会次次都这般客气,或许是顾忌她背后的势力,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她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于追杀真儿,正如她至今也不知晓真儿当初为何执意认她为主一样。
想来这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亦不会有无缘无故的追随,其后原因的确尚待查明。
好在那小家伙倒也没做过什么出格之事,至少表面上堪称忠心耿耿。
正当她自顾自思虑间,周围似乎彻底寂静下来,连风声都悄然无息隐去。
元矜顿觉不妙,将将唤出妄空绫,便听得前方响起一阵如泣如诉的箫声,凄婉沉郁,由远及近,附着着阴寒入骨的幽冥之力,仿若万千亡魂的怨喊,直直向她袭来。
妄空绫随着元矜指尖穿梭迅速扭转翻折,最终幻化成一个淡蓝透明的水幕,牢牢包裹住自己的主人。
“王上何必动怒,不如我们谈一谈。”元矜站在安全领域之内,擡眸定定看向已行至跟前的男人。
然而箫声并有任何停止的迹象,反而愈发刺耳噬魂,强大的冥力正逐渐吞蚀由妄空绫编织而成的水幕,霸道且不留一丝余地。
元矜见状便也不再说话,全神贯注抵御起来,原本尚有余力,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隐藏于体内冥气居然在这个时候蠢蠢欲动,企图里应外合!
她猛地擡眼望去,只见对面那人长身玉立于氤氲气流中,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断在箫孔处流连,目光中尽是淡漠。
元矜微微蹙眉,凝出薄薄一层水膜覆在自己耳廓上,尽量减少这阴诡之乐的干扰。
正当她愈发艰难时,卿良的箫声却开始断断续续,紧接着竟阒然而止,与此同时他双眸骤然紧闭,捏着骨箫的指尖隐隐泛白,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元矜略有些讶异,随后即刻反应过来,转手将妄空绫化作一柄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对方攻去。
为避免同上次一样接触间遭冥气侵袭,这回元矜全身上下都设了防护,远远看去就整个人像是复上了一层水雾般朦胧。
卿良感受到危险迫近,猛地睁开双眼往旁侧一避,另一手精准钳住她皓腕,挑唇冷嗤两声:“你倒是会钻空子。”
元矜丝毫没有偷袭的自觉,十分诚挚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本无意与王上为敌,不如就此作罢,对你我都好。”
卿良眯了眯眸,手中冥力陡然加重,一点点腐蚀着她的水雾。
元矜挣脱不得,挥舞着剑柄往前一划,却被卿良以掌心抵住,瞬间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冥力,猛地将她击退数步!
“咳咳……”
元矜捂住胸口连连往后,咳嗽不止,那种几欲呕吐的恶心感又开始翻涌沸腾。
事已至此,再打下去肯定是不行了,元矜强忍着不适,正欲取出救命法宝遁逃,却见对面那人似乎比她还要急切,冰凉的紫色自他瞳眸一闪而过,顷刻间便已不见了身影!
四周煞气顿消,元矜有些诧异地移步上前,摩挲着他遗留下来的丝丝冥力,若有所思般开口:
“这又是为何?”
为何?卿良如果听得到这个疑问,恐怕能气得一手掀翻整个临安。
他徒手撕开冥界入口,就这么径直跨了过去,鬼域里的游魂和骷髅第一时间察觉到主子的怒火,一个个战战兢兢往旁躲,唯恐殃及自身。
幸好主子根本没有给它们眼神,而是直奔冥殿,挥手设下无人能窥探进去的结界。
“你最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此刻卿良的神识中,一男子正盘腿而坐,只见他衣白如雪,银发被玉冠牢牢束起,原本是极为圣洁的画卷,却因那淡紫色的瞳眸无端生出几分妖冶。
他眸光极为冰冷,冷得没有半丝温度,连带着整个人都萦绕着一股寒戾之气:
“你竟敢伤她。”
卿良见他这幅模样,也不再顾什么并肩作战的“兄弟”情义了,直接讽然一笑:“本王有什么不敢的。”
“容本王提醒你一句,即便你是天地间唯一的神明,现下却也不过是一缕残魂,”
“仰仗本王鼻息而存,你以为你还能如同当年一样肆无忌惮地发疯么?”
面对他的嘲讽,男子倒也不甚在意,整张脸似冰川般无波无阑。
“如果本王没记错,前世正是神座你,利用规则之力瞒天过海,以诛神剑法为筹码,求本王替你做事,又背着天道留下一缕残魂潜入现世,呵……”
“纵然神座术法无边,足以凌驾于规则之上,但你不妨猜猜,若此时天道发觉你的存在,它又当如何。”
男子眼皮都不曾擡一下:“你究竟想说什么。”
“倘若神座还希望这笔交易继续下去,日后便安分一些,莫要一见到某个人就全然失去了控制。”
说到这里,卿良语气已变成十足的嫌恶。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元矜面前落荒而逃了,堂堂冥王竟失态至此,简直有损炼狱威名。
对面静坐之人默了片刻,动了动唇:“其他事本尊可以不管,但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她。”
卿良蹙眉:“想杀狐貍的不是你么,她处处护着那狐貍,给她点苦头吃未尝不可。”
“当然不可,”这回他终于有了点表情,面上浮现些许愠怒:“霍珏居然敢迷惑阿衿,缠着做阿衿的宠兽,凭他也配?”
“……”
不知为何,卿良突然想到先前握入手中的那抹腻滑……不得不承认,那女人生了一双极美的眼,如同清澈明净的溪流,又宛若波澜壮阔的江海,穿透世间一切污秽与阴邪,哪怕只交锋过一瞬,亦再无忘却的可能。
他把玩着骨箫的手指顿了顿,遽然冷笑道:
“元矜仙子果真是神座前世今生的白月光……”
“可依本王看,她也不过如此。”
赤炎魔域内,一红衣少年正处于魔气最盛的焰火中心。
这地方即便是寻常魔物也很难靠近,唯恐一不小心被焰火吸食吞噬。
但这少年似乎全然不惧,在焰火中如鱼得水般舒适自在,尤其额心那抹黑色印记,看上去很是诡谲古怪。
事实上,若修为足够深厚,便能察觉出焰心的魔气正源源不断涌入少年额心印记中,从开始到现在,一刻也不曾停歇。
“珏珏,你也太厉害了吧!”已经从他神识中飞出来的纸人,兴奋地围着他飘来飘去,简直大开眼界。
大魔王不愧是传说中拥有神魔之心的九尾狐族,竟能直接无视阶品毫无阻碍地吸食魔气,无论多厉害的魔物在他面前都只能俯首称臣,甚至会沦为他的盘中之餐,比如说脚下这片魔心焰火……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像元矜熟通水源规则,容辞可操纵寒冰规则一样,只消他身在魔域,六界恐怕难有敌手,所有魔物都会成为他的附庸,或转化为他的力量。
日后待他血脉彻底冲破压制,那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肉眼可见又一位大佬诞生,怪不得老大暗戳戳想把狐貍留下来,只可惜好好的计划全被容辞那疯批打乱了……
纸人气愤地撇撇嘴,最终停留在少年肩膀上,谁知低头一看,发现底下焰火越来越微弱,浓厚的魔气几乎快被珏珏吸完了,只剩下一点点火苗左晃右晃着哭唧唧。
云七默默同情了焰火一秒,本来是这片魔域的王者,结果突然就被大魔王吃掉了,多可怜呐!
随着最后一丝魔气入体,悬在空中的少年缓缓睁开双目,只见他乌发高高束于脑后,眉眼细长,朱唇皓齿,哪怕在如此阴暗的魔域,也掩不住那惑人艳色。
“珏珏,你终于醒啦!”纸人高兴地飘起来,珏珏额间的印记加深了一点,证明离突破压制又进了一步,那焰火当真没白吃!
少年红袖微摆,缓缓落地,满脸嫌弃道:“这种野生魔域太弱了,还是本君的魔宫大气舒服。”
“……”
野生魔域成长于其他地界,偷偷占用人家的地盘夹缝求生而已,哪儿能跟您老那魔宫想比?没被灭掉就不错了。
“对了,”霍珏可不管纸人内心的吐槽,只斜过眼睨它:“现在什么时候了。”
云七立马正色,尽职尽职道:“珏珏,已经过去三天啦。”
三天?
霍珏皱眉,不过吸食一个小小的焰火而已,居然耗费了这么久,真是弱得可以。
“元矜期间来过吗?”
“没有哦珏珏,”纸人笃定地摇头,有些担心道:“按理说他们打架也应该打完了,元矜不会被卿良掳走了吧?”
霍珏不悦地扫了它一眼:“老女人这点自保能力还是有的,否则你以为她傻么?”
“呃……”云七突然被怼,只好战战兢兢改口:“难道她丢下你自己走啦?应该不能吧……”
霍珏脸色更臭了,捏住纸人晃身一闪,没过多久便来到凡界的临安城外。
“珏珏你是在找她么,可是人海茫茫怎么找呀?”弹回霍珏神识中的纸人念叨不停:“如果元矜真的走了,我们就直接去秦阳吧,早些回到她身边才是正事……”
“你嘴不要可以撕了。”
这一声怒斥吓得云七连忙用纸手捂住口,大魔王现在很暴躁,它还是少说话为妙!
霍珏没心情理它,指尖闪过一束光晕,而后转眼来到一处距临安城最近的坊市。
他走之前特意舔过元矜手心,留下了自己的标记,可以追寻她一天之内的动向,而她最后消失的地方正是这处隐匿于凡间的坊市,并且停留在了一间票店前。
所谓票店,便是专门出售去往仙凡妖魔各地船票的门店,毕竟能够依靠自身术法跨越这三山四海九州大陆之人并不多,即便可以做到,也无需浪费这等灵力,不如买张票来得省心方便。
“珏珏,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纸人安静一小会儿后,还是没忍住开口哔哔。
霍珏并未理它,直接简单粗暴地闯了进去,一把揪住正在售票的老道士,弹指于空中放出一副影像,阴鸷道:
“见过这个人么。”
他容颜极具魅惑,只可惜此刻浑身萦绕着一种比魔气还慑人的力量,惊得周围众人纷纷散逃,不出半刻便全跑没了踪影。
老道士看着他瑟瑟发抖,擡眼仔细瞧过影像后,结结巴巴道:“见,见过,”
他颤颤巍巍翻了翻桌上那本厚厚的册子:“这,这位姑娘三日前买了张去秦阳的船票,这个时候或,或许已经到了……”
一时间屋内魔气更甚。
老道士冷汗直冒,忽然听得外头传来几声厉喝:“何方邪魔竟敢在此闹事!”
少年面色愈发阴沉,却在几位真君赶到前陡然消失不见,只留下满脸劫后余生的老道士。
“珏,珏珏,你别冲动啊,”神识里的云七完全感受到了大魔王的怒气,硬着头皮安慰道:“或许元矜已经去魔域找过你了呢?”
以元矜的为人,应该不至于言而无信吧?不过仔细想想,她原本就不想要小狐貍,当初珏珏缠了好久她才勉强松口呢,如此看来,元矜想趁这次顺水推舟甩掉珏珏貌似也不是不可能……
唔…好吧,它又有点可怜大魔王了。
然而少年根本没理会纸片的絮叨,面无表情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漂亮的眸子上下轻眨,黑瞳折射出无边阴霾。
不一会儿,少年缓缓摊开掌心,其上遽然显现出一根尚未吃完的糖葫芦,只见他纤白五指轻轻一捏,那小葫芦霎时化作一簇齑粉,继而随风四散了……
他眯眼眺向远方天际,蓦地勾起唇,却是冷然一嗤:
“呵,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