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修……”
容辞隐约听到身后尖促的呼喊,那是阿衿的声音。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走得太过匆忙,眨眼移行至千里之外,实在没来得及顾上别的。
就连他自己也没料到,在察觉同心结异动的瞬间,他竟是下意识地抽身赶去救人,以至于阿衿堪堪道出一个“好”字,他便迫不及待离开了。
空中模糊不清的声响已渐渐远去,一种细微的窒痛感却慢慢自心底伸延开来。
他目光仿佛穿透无尽时空,终于再次看到阿衿温柔的眉眼,墨玉般明亮的眸中漾开一圈又一圈柔和的波纹,如同多年前那般浅浅地笑着——浅浅对着他笑。
奇迹般地,他内心陡然宁静下来,仿佛得到了某种安抚,连疼痛也变得微不足道,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可是骤然间,一切又都全然消散了,同心结不断震动示警,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数熟悉零碎的场景:
宁儿以前古灵精怪的样子;他与阿衿修契后,宁儿日渐消沉,郁郁寡欢的样子;画面忽转至宁儿冷眼叛逆的样子;最后,宁儿飞奔着纵身跃入万魔之窟的样子……
所有这些都比之前更为细致真实,他甚至能听清无数痛彻心扉的呐喊,而唯一不变的是,这次,依旧没有阿衿。
似乎在他生命的长河中,她不过是个被遗忘的陌路之人,静静隐匿在某个角落,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彻底消失不见。
容辞眉间一紧,玉色面容更显苍白,他微微抿唇,收回向后远眺的目光,不再耽搁,转身挥袖而去。
莫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沼泽地的,只觉一眨眼间,便出现在了那个男人身前。
“你,你是谁?”莫宁擡头仰望着神秘黑衣人,暗金色的薄片严丝合缝贴在他面容上,只露出一侧刀削般的轮廓。
“你无需知晓本王是谁,却要明白自己是谁。”他动了动唇瓣,下颚微垂,一双黑眸好似深渊般直视着她。
声酥入耳,这位大佬嗓音当真一绝,跟她那狗师尊有的一拼!
莫宁并未注意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反而忍不住暗戳戳感慨,越来越觉得此人便是从没出现过的神秘大佬。
不过说来也奇怪,她对那本小说的印象着实单薄得可怕,搞得好像这些什么穿书,什么虐文女主都是她自己脑补的一样,但她分明在哪里看过类似的情节。
莫宁使劲拍了下脑袋,肯定是她穿书穿傻了,要知道前世她可半点记忆都没有,多么操蛋的一件事!
“想起来了?”男人仍负手而立,俯视着对面自说自话的少女。
莫宁猛地回神,一脸懵道:“想起什么?”
隐藏在面具后的黑眸轻轻眯起,咧咧阴风吹起他暗黑深袍:“你不属于这里。”
莫宁心跳“咯噔”一下,果然是大佬吗,难道他已经洞悉了她的秘密,知道她是穿书重生而来?
“你什么意思?”莫宁作出一副随时防备的姿态,私心里却也不是很害怕,在她的潜意识中,这个人应该不会伤害自己。
卿良几不可察地挑挑眉,手中骨箫微擡,莫宁瞳孔骤缩,忙不叠退后数步,她能感受到一股阴诡杀气正蔓延开来。
果然,下一刻,凄怨的箫声遽然响起,如波浪般一圈又一圈荡漾起伏,莫宁实在受不住这箫声下的冥力,手中剑柄滑落,痛苦地捂起耳朵:
“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男人的表情亦如面具般完美,他放下骨箫,魔音戛然而止,也让莫宁得到些喘息的机会:“你,你到底是谁?”
这次莫宁眼中充满忌惮,此人太过强大,她在他面前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本王主宰炼狱数百年,管世间灵魄,掌生死轮回,不想竟让个异世亡魂钻了空子”卿良动了动唇,言语间一块黝黑圆石自沼泽地中缓缓升起,不断散发出幽暗光泽:“你是时候回去了。”
莫宁眼看着黑石距她越来越近,顿时思乱如麻,他这话什么意思?是她理解的“回去”吗?她可以回家了?不是,虽然说这虐文女徒弟她早就不想当了,但怎么感觉走势这么不对劲呢?
正当她满腹疑虑时,半空中的石头已然覆压在她头顶,突然大放异彩,与此同时,身下的沼泽地越陷越深,眼看就要将她彻底吞没!
这男人真的会取她性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陡然被卷进一阵风雪之中,再睁眸时,满眼都是师尊清冷的容颜。
“砰砰砰……”
莫宁整颗心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这是她视若神祇的师尊,却有着一个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后来整个宗门都成了白月光舔狗,师尊亦处处关怀备至,小心翼翼呵护着他的真爱,从没考虑过她的感受,直到逼得她跃入万魔之窟!
真就虐文女主的路子……莫宁刚懵懵懂懂生出的一些旖念又迅速压回去,没关系,她以后会看到这些人痛哭流涕的,毕竟他们带给她的伤害,也不是随意补偿就能抵消的。
容辞自然不知莫宁这种种想法,他将人救下放至远离沼泽的空地,转身看向对面凌空而立之人,淡声道:
“卿良,别来无恙。”
卿良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骨箫,说出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客气:“许久不见,仙尊还是这么虚伪无趣。”
容辞面如寒冰,墨眸无波:“你伤我门下弟子,是为何故。”
卿良微擡下颚,摊开五指将魂石收归掌中:“你在质问本王?”
容辞目光凉凉掠过他:“若只为这石头,你便不该动本尊坐下之人,更不该伤了阿衿。”
“呵。”他话音方落,卿良便轻蔑一笑,风格迥异的灵气渐渐弥漫互相吞噬,两人谁也没动,四周却暗流涌动。
“王上,”正当僵持时,一身披斗篷的骷髅忽而从沼泽地中钻出,恭敬地佝偻着腰,低声向卿良汇报着什么。
忽而后者眸光陡变,擡目直望向不远处那刺目白衣:“你尚未修契?”
容辞面色遽然一滞,心脏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般震开一抹钝痛。
他眉心愈皱愈紧,耳边却恍惚回荡起某种嘶哑的哭嚎,宛若浸入骨髓、痛不欲生的凄诉,又像是绝望中无力的哀鸣,继而转化成滔天怒怨,直直冲他而来。
刹那间寒光剑现,“锵”地一声与阴冥骨箫交错相击,霎时震荡出巨大的余波。
容辞死死盯着眼前深紫异瞳,握住剑柄的素白指节上青筋毕露,半晌,他薄唇微颤,一字一顿:“你究竟是谁。”
然而四周怒煞尤盛,一时间阴诡掠袭高寒,黑衣拂染白袖,两相对比愈发鲜明。
只见面具下的唇瓣动了动,他轻喃如同咒语:
“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撕了你……”
因着仙尊突兀离场,青云大会这边掀起不小的波动,底下这么多双眼睛望着,自然少不了各类闲言碎语,尤其对于尊上几人之间的关系,议论纷纷者不在少数。
容拾春乔思等人连忙出面打圆场,竭力控制大局,不至于让场面过于尴尬。
好在元矜并未甩袖而去,只向众人寥寥交代几句后,便回到自己的位置正襟危坐,愣是等一切结束方才孤身退场。
期间各峰长老纷纷上前拜会,有感念她当年恩德的,有夸赞她大气的,总之无不是溢美之言,倒真像旁人所言一般,她便是整个门派的白月光,回来后受到无数追捧。
但小狐貍也曾说过,坊市间真正盛行的版本,是白月光恶有恶报,最终失去一切,遭万人践踏唾弃。
元矜晃了晃神,沉寂片刻后擡手一挥,眨眼便回到了主峰之中。
前方宫殿巍峨,在夕阳的笼罩下,竟也如幻象般虚缈起来。
元矜望着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殿宇,怔然退后半步,久久没有入内。
“嫂嫂……”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脆喊,元矜蓦地回头,便见苏颜颜飞身下剑,顾不上收回剑柄便急吼吼跑向她:
“嫂嫂,你没事吧?”
今日师兄整那么一出,差点给她看傻了!要知道,此次与会者来自三山四海,师兄当着天下仙人的面不顾修契大典,独自抽身离去,这让嫂嫂颜面何存?
幸而嫂嫂处事沉稳,宠辱不惊,才勉强将此事圆了过去,没让大伙下不来台。
不过师兄这一走,嫂嫂就太难做了,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高台上,独自应对来来往往的仙友,愈是温和有礼,却愈显落寞寂寥。
师兄当真太过分了!
苏颜颜一边暗自唾弃师兄,一边忙着安慰元矜:“嫂嫂,师兄定是碰上了万分紧急之事,待他回来必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元矜闻言敛下眼,静默稍许后忽而定定开口:“已经解释过了,莫姑娘遇险,他不得不立时赶去。”
“啊?这……”
苏颜颜顿时一噎,万万没想到是因为宁宁。
宁宁这孩子最近愈发古怪,师兄的言行亦是一言难尽,早晨师兄还冷着脸说随她去,结果又闹成这样,也不知现下宁宁是否得救!
唉,话说回来,即便是为了宁宁,师兄这事儿也办得十分不妥,白日里那情形若换做另一个人,恐怕早便闹翻了。
“颜颜,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正当苏颜颜不知该如何宽慰时,元矜擡起双眸,极为沉静道。
“可是……”
苏颜颜仍是不放心她,虽说嫂嫂向来豁达,然此事……恐怕不易善了。
“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元矜再次开口
苏颜颜看着嫂嫂温柔如旧的面容,不知为何竟莫名有点难受起来,她似明白了什么般没再自顾自叽叽喳喳,只伸出两根手指头小声比划:
“嫂嫂,那我先走啦……”
“嗯。”
元矜轻垂下颚,静静目送她御剑消失于峰顶,而后重新仰首,复看向那即将隐没于暗色中的琼楼玉宇……也不知僵立了多久,直至夜幕彻底降临,她终是望而却步,慢慢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此时的水吟居内,明殷夫人早吩咐元星打好了包袱,自己则同鹊儿和狐貍围坐在桌边,一本正经给两个小家伙读着手中的话本: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卑微的替身,他只想利用她复活白月光,好,她成全他们!说罢竟拔剑自刎于殿前,男人眼眶煞红,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早便对她动了情……”
这一段还未读完,明殷“啪”地一声合上了蓝皮册,斜眼瞅向乖乖蹲在桌面上的小狐貍,止不住吐槽道:
“真儿,怎么你手中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本子,这傻叉男主以爱之名找替身,虐完替身又爱上替身,说救白月光反而杀了白月光,都什么跟什么啊,白月光也是茶里茶气,简直一个比一个极品,”明殷碎碎念:“不过此类话本中白月光大都有毒,以前看得多了……”
小狐貍无辜地眨了眨眼:“娘亲,真儿听宗门里的人说,主人也是他们的白月光呢~”
“……”
明殷顿时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俏脸黑如锅底:“我家矜儿抱走不约。”
“娘亲,什么是白月光呀?”这时一直仰头听他们说话的小元鹊突然插了一嘴,黑溜溜的眼珠子里满是不解。
明殷将书扔到一边,正儿八经教道:“白月光,始创于凡间张大家,指特别美好的人或物。”
“就像大姐姐一样吗?”
“鹊儿真乖。”明殷欣慰地揉了揉小女儿肉肉的脸蛋,不由颦眉深叹一声,玩笑归玩笑,只是联想到矜儿如今的境遇,她到底放不下心来。
“娘,孩儿都收好了。”
一直忙里忙外的元星耷拉着脑袋走到桌前,闷声闷气嘟囔了一句,一脸的欲言又止。
明殷给自己倒了杯水,余光瞟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话便直说。”
元星得令即刻坐下,迫不及待控诉道:“娘,孩儿不明白,阿姐今日遭受如此屈辱,定然伤心极了,可您为何视若无睹,反而急着回去?”
小元鹊同样睁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附和了句:“娘亲,鹊儿也想多陪陪大姐姐。”
明殷一口饮下整杯水:“娘何尝不想多陪陪你大姐姐,但此事她若自己想不通,恐怕谁也帮不了她,不如多给她点儿时间,早些经历痛打,才能早些跳脱苦海。”
元星一副老爷爷脸,显然极不认同自家娘亲的意见,倒是小狐貍眯着眼睛不停点头:“娘亲说得真好~”
就该让老女人尝尝苦头,日日左一句“子修”,右一句“修契”,真是气死狐貍了。
明殷刮了刮它的鼻子,语气无不宠溺:“你个小机灵鬼……”
就在几人你一句我一句时,门外蓦地传来一声低浅的呼唤:
“娘。”
“阿姐。”
“大姐姐!”
“主人!”
狐貍和小鹊儿忙赶着跑上前迎接,元星紧随其后:“阿姐,你都忙完了?”
元矜摸摸狐貍耳朵,然后弯身抱起妹妹,扯开一抹笑道:“也没什么可忙的,星儿,你们要回秦阳了么?”
元星挠挠头,扁着嘴不情不愿:“恩喏,娘说今晚就走。”
“容连终究非我等久留之地,”明殷接过话来,看向她认真建议道:“矜儿,你要不要随娘回家住一段时间。”
元矜闻言一顿,片刻后摇摇头:“娘,有些事终需要处理,待过段时候吧。”
明殷亦不强求,拉过她的手叹道:“你的性子娘最清楚,爱上一个难,不爱一个人更难,只是矜儿,长情原本无错,但若成了执迷不悟,谁也救不了你。”
元矜嘴角刻意挂着的浅笑也渐渐散去,抿唇默然片刻:“娘亲说得是。”
“瞧你那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儿,”明殷虽嘴上锋利,却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
“矜儿你记住,这世间男人多得是,不开心换一个就好,即便仙盟首座又如何,我秦阳也从无需倚仗他什么,你想合便合,想分便分,切莫委曲求全,处处拘着自己。”
元星听着娘亲这一套套言论,颇有些哭笑不得,人家都是劝和不劝分,到了他家这儿……总感觉阿姐和姐夫明天就得分手。
“娘,您放心,这些我都明白。”元矜听得认真。
“但愿你真能明白,”明殷叹了声,单手接过她怀里的小元鹊,轻轻拍拍她头顶:“好了,我们也该走了,矜儿,好好珍重,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娘和爹爹都会支持你。”
元矜眼睛一酸,原本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半晌只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
夜色无边,星空闪烁。
元矜为元星和小元鹊各准备了一袋丹药宝器,又将他们送至容连边界,亲眼看着他们登上云船,独自伫立良久,直到船身彻底消失于茫茫星海中,适才转身往回走。
小狐貍一直跟在她身旁,老实走过大半程后,终归没忍住,趁机跳起来扒拉着她袖口小心翼翼喊道:“主人~”
元矜微微垂首,正巧瞅见探头探脑的狐貍,面色柔和些许:“真儿,怎么了?”
小狐貍见状一下便跃进她怀里:“主人这是回瑶光殿么?”
元矜敛眸抚上它毛发:“嗯。”
“哦。”小狐貍貌似失落地应了声,整个身子趴下来,蓬松的尾巴懒懒垂在空中。
“珏珏,你不高兴啦?”神识里的纸人立即飘飘然来到少年跟前,抻头试探着问道。
少年面色不耐,两指一弹,径直拂开纸片:“边儿去,本君烦着呢。”
显然纸人并没有半丝被嫌弃的自觉,不厌其烦安慰道:“珏珏,你别生气呀,我觉得这回是有效果的,他们不是没修契成功么?”
“哼。”
少年没好气哼了声,他忙了好一阵布下的局,费气力助莫宁下山,天天卖乖缠着明殷夫人讲话本,从而侧面敲打那不开窍的老女人,结果事已至此,她竟还是选择回瑶光殿,他能不生气吗?
“珏珏,明殷夫人不是说了嘛,元矜爱上一个人难,不爱一个人也难,你……”
又是这句!
霍珏仿佛憋了团闷火,精致的眉眼皱成一团,索性五指一掐:“闭嘴。”
“……”
神识外,元矜抱着狐貍一路飞回主峰,瑶光殿中漆黑一片,显然还没有人回来过。
元矜放下怀中的小狐崽,穿过禁制来到后院,只稍稍捏了个诀,四周顿时一片灯火通明。
她缓缓推开屋门,跨步入内,环顾着望了一圈,最后走上前,开始一样一样把自己的东西收回玉镯中。
属于她的并不多,寥寥几样摆在那儿,倒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
或许,她从一开始便不该搬进来。
记得第一次随他入住瑶光殿时,她心里既期待又欢喜,以为此后便能如从前那般与他亲密如初,长相厮守,甚至兴致勃勃将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摆上一些承载着他们回忆的小物件,企图借此重新搭建过去百年的桥梁,打造一个看上去属于他们的家。
现在想来,到底是她唐突了。
元矜仔细收好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物件,将所有一切回归原位。
顿了顿后,她似是想起什么,又转身走向里侧衣柜,取出那副涂鸦般的草图,原模原样挂回窗牖旁。
白纸上歪歪扭扭的触笔,当时只觉幼稚潦乱,一笑而过,如今再看竟也生出几杂陈之感。
她记得这幅画,更记得他讳莫如深的双眸。
良久,她终是收回自己的手,几步来到院中,蹲下身小心翼翼移植起角落里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蓝姬。
蓝姬存活不易,短短几月便被她挪移数次,灵气一层层消减,花叶也是蔫蔫儿的,元矜看在眼里,终归有些心疼了。
初来时满以为能长长久久住下去,才将它一起带过来,只是谁也没想到变故竟来得这样快。
元矜一点点切割开周围土壤,手法极为精准细致,没过多久,终于将蓝姬完整地连根摘出。
她长吁了一口气,摆手招呼来狐貍,正欲起身离去,却在擡头的那一刻,遽然定在了原地。
月光铺洒,寒剑如银,纵然白衣浴血,亦不失尊贵清泠。
是他回来了。
“你……”
两人乍一撞见,双双怔愣住,紧接着便是相顾无言的尴尬,片刻后容辞收起寒光剑,眸光敛去些许冰凉:
“阿衿,你先说。”
元矜语气异常平静,道:“莫姑娘救出来了么?”
“宁儿已经安全了。”
“你怎么样。”
容辞心中一松,眉眼微漾,恰似冰雪消融:“阿衿,你放心,我没事。”
“那就好。”
元矜让开几步:“屋内我已经收拾出来了,你好好休息吧。”
容辞听出了些不对劲,扫了眼身后亮着微光的竹屋: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元矜浅浅垂眸,平声道:“我走了。”
容辞心跳骤然一滞:“走?”
“先回水吟居。”
他总算找回些许呼吸:“阿衿,若为今日之事,我可以……”
“我看在眼里,你无需多言。”
她极快地打断他,没有控诉,没有质问,同样不留半丝商量的余地。
空气瞬间沉寂下来,偌大的庭院中,仿佛只剩下两人呼吸交缠。
“母亲还住在水吟居,恐怕……不太方便。”容辞再次出声,似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元矜敛眼:“娘亲已经回秦阳了。”
话已至此,又是一阵无声的静默。
半晌后,容辞终是妥协,薄唇轻吐出两字:“也好。”
元矜客气地朝他点点头,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身而过,轻踏着步子向外走去。
“阿衿!”就在两人即将错过的瞬间,他忽然低唤一声,蓦地伸手紧握住她纤细皓腕:
“我送你。”
玉冠如华,青丝如瀑,他侧颜隐没于明暗交错的光影中,眸光一刻也未曾离她左右。
但见她顿足回首,面容亦似月色疏远。
她终于肯擡头直视他,然而四目相接的刹那,却是缓缓开口:
“不必了,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