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大会是容连三年一度的选拔盛典,但凡修仙子弟皆可参与,由容连峰的各大长老做坐镇评判,其间表现优异者,即可踏入容连成为外门弟子,也算是普通修仙之人挤入容连峰最公平的途径。
除此之外,容连各峰之间内部的比试也尤为搏人眼球,毕竟关系到各大长老的面子问题,底下弟子自然一个个铆足干劲,否则,若是丢了自家师尊的脸面,那可当真要挨鞭子了。
不过历来青云大会最吸引人的地方,还要数那为数不多的拜师机会。
众所周知,容连峰难进,想拜入各峰长老坐下更是难上加难,而青云大会素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无门槛收徒。
待所有比试完毕,长老们极可能在万千参选者中挑出自己心仪的弟子收入麾下,且不问出生,无论仙魔。
故而表现得越出色,被选中的可能性就越大。
由此可见青云大会何等重要,元矜记得自嫁与容辞后,多次盛会皆由她着手安排,但那都是百年之前的事了。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仙魔之乱过后,宗门上下变化极大,她出关不久,连人都认不齐全,更别提操办了,自然也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当个评判官替门派选拔选拔人才。
如此也好,倒省去许多麻烦,只不过相比从前,到底还是陌生了些,不仅是对门派的陌生,亦是对人的陌生。
“矜儿……”
“主人~”
正思量间,外头传来几声呼唤,元矜即刻起身,擡手开启了禁制,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火红色的团子便直直冲进了她怀里,毛茸茸的大尾巴晃来晃去,仰起小脸稚声道:
“主人,我好想你呀!”
元矜被它这乖萌的模样逗笑了:“才两日不见而已,就属你会卖乖。”
因为些许琐事的缘故,昨日她便没有去水吟居,原想着今天青云大会开场,她正好与娘亲一起下峰,想不到娘亲早一步来瑶光殿找她了。
“阿姐,鹊儿也好想你,鹊儿也要抱抱~”不足膝盖高的小家伙见狐貍这番动作,同样不甘示弱地颠颠跑过来扒拉住元矜裙角,软软糯糯撒着娇。
元矜望着小妹肉嘟嘟的脸蛋,眼中满是怜爱,忙不叠放下狐貍,转而抱起小女孩儿哄道:“鹊儿真乖!”
某狐貍满脸无语,于神识中高贵冷艳地吐出三字:呵,双标。
明殷夫人乐呵呵看了眼被冷落的小狐崽,望向元矜道:“矜儿,听说今日青云大会开场,我们做何安排?”她边说边望了望左右,面色略微疑惑:“尊上人在何处?”
元矜嘴角笑意渐敛:“今天一早莫姑娘无故不见踪影,他便亲自去处理了。”
听到这则消息,狐貍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细长眼尾,妖冶瞳眸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莫姑娘是他那徒弟?”明殷扬眉。
元矜点点头:“正是。”
明殷笑着嗤了一声:“尊上的确是顶好的师父。”
元矜自然听出了母亲的言外之意,不由想起清晨他蹙着眉心的样子。
白衣浮掠,他从床榻上翻身而起,匆匆与她交代一句:
“阿衿,宁儿不见了,我去看看。”便陡然消失于屋檐之下,她当时正欲应声的话亦没能说出口。
元矜抿了抿唇,呼吸略微粗重些许,耳畔再次响起那日与他的对白:
“子修,你……是爱我的吧?”
“当然,阿衿,我爱你从未变过。”
纵然他嗓音不再如多年前那般纯粹青涩,反而夹杂进某种难以捉摸的隐晦深沉,也终归令她暂且遮掩犹疑。
“呵,什么玩意儿,当初求娶之时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如今……”
这头明殷气不过,还想吐槽几句,话至此处时却忽然一顿,没再继续下去,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矜儿,咱们下去吧,让娘看看他们容连的青云大会有多风光。”
元矜方才省过神来,嘴角扯开一抹笑,带着一家人边走边道:
“青云大会历来精彩,娘亲一定会喜欢的……”
容连峰外一片无人的森林里,戴着面纱的少女凭空从树后跳了出来,手中夹着一张用废的符箓满意点头:
“师兄诚不欺我,这东西简直太好用了。”少女说着轻轻一捏,符纸瞬时化为灰烬,随后放心地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水嫩小脸,赫然便是尊上突然失踪的徒弟莫宁。
这段时间苦于宗派门禁,莫宁压根下不了山,加上近几日被罚面壁,便只能待在主峰闭门不出,不过这样也好,她就住在瑶光殿旁边,万一出门看到那两人辣眼睛的场面,岂不是跟吃了屎一样?
莫宁灵活地在树林里穿梭着,往记忆中会诞生魂石的沼泽奔去。
魂石虽只是块石头,但却算得上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它吸纳了不知多少残魂,蕴藏着最罕见的冥魂之力,若能使其认主,辅以修炼,则可使魂魄坚韧,无惧黄泉冥路轮回业报。
当年消息传出来时,魂石早被别人收了去,所以这次她想尽办法下山,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为了提前去那片沼泽地守株待兔,不信等不到宝物。
想到这里,莫宁心情才舒畅一点,最近整个门派在她那位高冷师尊的管制下,进出十分严格,再加上乔思故意挤兑她,下趟山可算花了番功夫,如果不是最后她死马当作活马医,从宗门里的二道贩子手中买了张符箓,恐怕就真的出不来了。
想不到这二道贩子手中的东西还真有些分量,竟能躲过她仙尊设下的结界。
莫宁边走边召唤出佩剑,一个纵身跃于其上,直接在半空中御剑而行。
她知道自己这一跑路,宗门里的人肯定又会各种猜测,毕竟往届青云大会,她都是最积极的那一个,忙着报名,拼命努力,不分日夜地刻苦练习,回回永争第一,只是为了让她的好师尊脸上有光,可结果呢,她原来只是个替身,换来了他和白月光的卿卿我我。
想想那时候的自己也真是傻,傻傻地崇拜一个人,傻傻地暗恋一个人,即使对方从没给出回应也在所不惜,受尽了委屈,被一帮人各种虐,真是标准的虐文女主剧本。
不过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师尊丢脸不丢脸跟她有什么关系,美滋滋去寻宝他不香吗?
正好留时间给狗师尊和白月光甜甜蜜蜜呢。
莫宁站在剑上,将速度提至最快,但因着自身术法的限制,在她看来仍然非常缓慢。
好在一路上并未有人追上来,也对,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替身,高高在上的师尊又哪里会在意她的行踪死活?
不过一眼望去,城中人流实属稀少,听说宗门早在青云大会前一个月,便于城门口设下了禁制,好些外陆人都是提早半年做的准备,现下他们应该都聚集在容连峰了。
莫宁撇了撇嘴,索性蹲身坐了下来,随脚下的剑慢慢悠悠晃荡,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来到了传闻中的沼泽地附近。
四周越来越寂静,灵气亦随之消减,霎时阴风阵阵。
莫宁知道,这附近藏着一个十分隐秘的入口,或许还有阵法封印,总之能诞生宝物的地方都不简单。
忽然,一道类似于门的缺口直直闪现,就在距她三米处的地方,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莫宁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上前,透过强光间折射出的影像,她看到了……
白发!
那人一袭夜色玄衣,暗金面具与削薄轮廓完美贴合,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握煞白骨箫,如修罗般伫立于浓黑沼泽之上。
莫宁捂住自己忍不住张大的嘴,这人绝壁是个大佬,气质太独特了,整个人就像来自地狱的使者,不,应该说他本身就是地狱,其余所有黑暗阴诡都不过是他的陪衬。
却在这时,门内之人遽然擡眸,深黑目光透过镜像折射出幽暗光泽,竟一下震慑住站在外头的莫宁。
只见面具下薄唇微动,他淡淡开口,声音杳然飘远:
“本王等你很久了。”
三年一度的青云大会即将开幕,容连峰的比试场上已经搭好了座座高台,恭迎各位评判官以及长老入场。
比试场周围早已挤满来自五湖四海的修仙子弟,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上去胸有成竹。
原本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准时开场,然而在这个当口,容拾春苏颜颜乔思等人却忙得焦头烂额,原来就在方才尊上出现后,大伙才得知莫宁不见了!
容拾春看着自家师兄冰冷的脸色,不由打了个寒颤,强挤着笑宽慰道:“师兄,你别着急,我已经派人下山去找了,宁宁应该还在容连城内,不会有事的。”
“是啊师兄,宁宁最近确实特别顽皮,这样,等把人找回来了,咱们再好好教训她……”苏颜颜也跟着附和,师兄身上的冰源之力当真强大,单单只负手站在那儿,都叫人如坠冰窟。
“是弟子的错,”乔思则忙着认错,态度十分诚恳:“弟子监管不当,轻尊上恕罪。”
这事儿的确算她失职,只能老老实实背锅了。不过话说回来,莫宁她到底是怎么突破重重关卡出去的?
众人反应各不相同,容辞面色亦并无任何波澜,只是周身冰寒更甚。
恰逢这沉寂之时,几道身影齐齐出现在殿外,回头一看,原来出关不久又极少露面的仙尊夫人元矜,以及她远从秦阳赶过来的亲人们。
“见过夫人。”
乔思依着规矩弯身行礼,苏颜颜第一时间迎上去:“嫂嫂,明夫人,你们来啦!”
元矜点点头,望了眼容辞,道:“莫姑娘找着了么?”
“已经派人去寻了,”容拾春叹了口气:“也不知宁宁这次又躲去了哪里。”
元矜一时默然,旁人或许不知,但容辞曾亲口说过,他与莫姑娘之间系有同心结,故而莫姑娘的安危,他心中大概是有数的。
半晌,元矜提出建议:“你若不放心,便自己去瞧瞧,应当来得及。”
“可师兄不在,青云大会……”
容拾春担忧的话还未说完,便从门外传来一个掺着笑的男声:“夫人倒是贤惠大度得很。”
元矜顿时蹙眉,苏颜颜看清来人后直接不耐烦:“陵芜真君,这是我容连内部事务,与你何干。”
陵芜丝毫不见外,施施然走进来:“听闻仙尊的小徒弟又跑了,本君特地来凑个热闹,不可以么?”
苏颜颜瞪了容拾春一眼:“你怎么连个消息都封不住?”
容拾春有点委屈,陵芜这阵子总往容连跑,对宁宁的事还特别上心,他既是师兄的朋友,便算得上容连的贵客,这是他能防得住的么?
“师兄,要不然……”
容拾春实在无法,正想赞同嫂嫂的建议时,师兄忽而擡步向外,瞬时牵起嫂嫂的手,骄艳日光遥映出他冰凌眉眼:
“都不必找了,随她去。”
……
青云大会已经过去一半了,选拔比试等环节有条不紊进行着,容拾春身为仙尊唯一的师弟,总管宗门内务,自然占据一峰主位。
他身旁便坐着自个儿那还没过门的媳妇儿苏颜颜,本以为她又会无聊之下半途开溜,谁知此时的苏颜颜正双手捧着脸,若有所思看着最上首的师兄和嫂嫂。
容拾春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颜颜,你看什么呢?”
苏颜颜并未因此转移目光,只老神在在道:“春儿,你觉不觉得师兄有点儿奇怪?”
容拾春一愣:“哪里奇怪,不就是师兄生气了么?”
苏颜颜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放弃言语上的描述:“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直觉,觉得师兄,嫂嫂,和宁宁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尤其方才,师兄虽表面冷淡说不管颜颜了,实则很可能并非如此,反而那高不可攀的神态,瞬间给人某种微妙的错觉,倒是与嫂嫂相处时,虽比对其他人都耐心温柔,却总觉缺了点儿什么。
“颜颜,你想多了吧?”容拾春更加疑惑,不太理解她说的话。
苏颜颜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和这呆子没共同语言。
发挥一下想象,这剧情可太符合话本了:白月光回来,替身觉醒,逆袭打脸。
不行不行,她很喜欢嫂嫂啊,当然也宠爱宁宁,好吧~还有点儿崇拜师兄……
以前流言满天时她都没想这么复杂的,毕竟现实是现实,况且都是她亲近的人!
“颜颜,你没事吧?”容拾春见苏颜颜一会儿噘嘴一会儿皱眉的,不由担心道。
苏颜颜深呼吸:“没事,胡思乱想而已,我去找嫂嫂了。”
说完也不给容拾春挽留的机会,起身利落地跃下台,只留身后无奈的叮嘱:
“记得回来……”
而此时,与容辞一同落座主位的元矜,只稍稍抿了一口醇露,忍不住用余光瞟向身旁男子。
他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淡淡评判台下各类试炼,看似并无异样,但元矜仍然能感受到,他此时此刻隐约的不耐。
元矜敛敛眸,回头看了眼正谈笑风生的母亲,蓦然就想到了今日她没说完的那番话。
当初容辞为求娶她,毅然隐去术法,单靠一双腿,远渡三山四水,一路来到名不见经传的秦阳小城。
艳艳儿郎,皎皎如月,不知羡煞多少怀春少女。
那时她就藏在洛水旁,远远听着他亲口向父亲母亲承诺“爱她如命,非她不娶”,整个人如同掉进蜜罐里一般,诚然稳重如她,也开心得彻夜未眠。
然而如今,这些往事仿佛彻底离他们远去,偶尔怀念起来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再也找不到初时的热忱。
元矜放下玉杯,眼角被风吹得有些酸涩,正欲擡头,只见一个身影陡然从旁跳上来,一下抱住了她:“嫂嫂!”
“颜颜?”元矜讶然:“你怎么来这边了?”
苏颜颜笑嘻嘻:“嫂嫂,我坐那儿也是无趣,所以就过来陪陪你啦,”说着她又伸长脖子望向容辞:
“师兄,你不介意吧?”
容辞轻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苏颜颜便毫不见外地在元矜身旁坐了下来,叽叽喳喳与她一同讨论下方的比试。
“嫂嫂你瞧,轻泉上场了!”苏颜颜忽然兴奋地喊道。
元矜是评审人员之一,自然时刻关注着台上弟子的表现,现下比试已然临近尾声,上场之人皆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各大长老也正擦亮眼睛找寻合眼缘的好徒弟。
圆台中心光芒大作,白轻泉开始动手了,那行云流水的招式功法,看得元矜也连连点头。
这孩子于冰源之力上天资极高,又舍得下苦功夫,与她相处时便看出来了,话不多却十分沉稳,相信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好样的轻泉!加油!”苏颜颜看至兴起处,索性站起身来举拳大喊:
“漂亮!”
最后一招旋身直接将对手整个冰封住,堪称干净利落。元矜看了这么多场,白轻泉可谓一骑绝尘。
不必多说,此人定是各峰争抢的对象,不过她以前听颜颜说过,因功法相近的缘故,白轻泉一直想拜入容辞门下,若容辞能得此高徒,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果然,几场比试下来,白轻泉连夺三甲,对面葛长老已经迫不及待丢签了,丢签便是抛橄榄枝收徒的意思,若对方愿意捡起,则算作收徒成功,待最后一同举行拜师大礼。
葛长老这一出手,其他长老也坐不住,纷纷抛下代表自个儿峰坐的竹签,结果一时间竹签遍地,惹得众人纷纷惊叹不已。
那可是容连峰长老们的竹签啊,多少人一签难求!
元矜同样给了她甲等的好成绩,很是看好这个锋芒初露的后起之秀。
正当所有人以为试台中心少女会弯腰捡起其中一根竹签时,却不想她一个转身,旋即飞向最高处。
“弟子白轻泉,恳求拜尊上为师。”少女面对容辞直挺挺下跪,十分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大伙似乎没料到事情的走向,瞬间议论纷纷起来。
白轻泉的确是难得一遇的人才,又与尊上同属冰源之力,按理说拜入尊上门下十分合情合理,但问题是尊上当真极少收徒,除却二十多年前由于怀念妻女收了莫宁为徒外,至今再未收过徒弟了。
也不知这种万里无一的好苗子,够不够让尊上破例。
“本尊……暂不收徒。”清冷的声音略微停顿,而后清清楚楚传进每一个角落。
嗯……这个答案虽令人扼腕,但也无甚意外,毕竟尊上收徒本身就是个玄学。
“尊上,弟子诚心拜师,望尊上三思。”少女言辞清冽,不卑不亢,说完再次叩首。
容辞这回没再回应,只微微蹙眉。
尽管他很清楚此女极适合拜入他门下传承他衣钵,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仍是拒绝,记忆中女孩儿倔强失落的小脸始终挥之不去,那些似曾相识的场景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师兄,不然你给轻泉一个机会?”苏颜颜到底没忍住求情,泉泉是小一辈中她最喜欢的孩子,她私心里当然偏袒爱护一些。
然而容辞并未做理会,深黑瞳眸望向虔诚跪拜的身影,久久不作回应。
苏颜颜见师兄这边彻底无望,只能惨兮兮转向一旁元矜:“嫂嫂,你帮忙劝劝吧,泉泉是真心想拜师的!”
元矜瞧了眼跪地的少女,自然明白她是真心拜师,只不过此事还应当由容辞抉择,毕竟是他收徒弟。
但说些好话亦无不可,眼看少女的天赋摆在那儿,错过实则是容辞的损失。
于是元矜慢慢斟酌着道:“子修,这孩子根骨俱佳,你不若再考虑考虑?”
容辞眉宇一滞,忽然擡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晦涩,甚至有些意味不明。
他回忆很乱,将将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景,紧接着又不自觉想起宁儿这段时间的叛逃忤逆,目光亦逐渐沉冷下来。
他沉默许久,终是轻启薄唇:
“也罢,你日后便是本尊座下弟子,起来吧。”
白轻泉似乎没想到这么顺利,先是一愣,向来严肃的小脸终于染上些喜色,跪着身子先朝容辞一拜,又对着元矜一拜:
“弟子叩谢师尊,多谢师娘!”
苏颜颜比白轻泉更兴奋,师兄松口的那一刻,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也太容易了吧,还是嫂嫂说话管用!
苏颜颜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就连元矜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目光松快几分,正欲唤白轻泉起身,却见那人微微偏首,敛眉淡道:
“阿衿,时候不早了,开始修契吧。”
元矜一顿,很快高兴笑道:“好啊!”
而后满心欢喜地将手放进他摊开的掌心里,两人一同向已然显现的姻缘石上飞去。
仙尊道侣重新修契的消息早已传遍容连,现下他们这一动作,惹得全场或坐或站的弟子长老纷纷起立,仰头眺望携手立于巨石之巅的二人。
几乎没有人不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天赐良缘。
如此地般配,又如此地契合。
所有人都以为尊上爱极了元矜仙子,苦苦等候她数百载,她就是他的白月光,是他的朱砂痣,是他的心头痛,是他的床前雪!
就连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小徒弟,都是因为元矜仙子才收下的呢。
毋庸置疑,她一定是他的唯一真爱!
于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万千瞩目之中,他们亲眼看到那漂浮于晴空之上的契约一次次凝聚,又一次次被打回,鲜红繁复的字体不断消散聚集,却偏偏无法痊愈修合,只能在烈阳下无限地往复循环。
有人问:“这是为何?”
有人答:“心存杂念罢。”
存杂念则心不坚,心不坚者何以成契?
元矜擡头愣愣望着空中异像,有些迷茫,更多的是畏惧,心底似有什么东西欲破土而出,拼命叫嚣着打破这一切假象。
如果说以前她尚且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应当相信他,他说了爱她从未变过,那么现在,她又该怎样去辩白?
当真相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时,过往所有自圆其说的慰藉,仿佛都成了自己凭空臆测出的另一个容辞,他濒临绝境,岌岌可危,但他似乎又在笑,笑着对我说:
是的,全都是谎言。
然后冰冷地看着我如何竭尽全力去修补,入了魔般妄图以一人之血力挽狂澜。
“子修,你……不舒服么?”
她僵硬地转过头,努力扯开嘴角:“如果……”
“等等!”
他瞳眸骤缩,陡然撤回术法,原本皱起的眉心更为紧蹙,随即擡头对她道:
“抱歉阿衿,宁儿可能遇险了,修契之事待我回来后继续可好?”
“好,”元矜慌忙上前几步,道:“我们……”
只是没来得及说完,那人便化作一抹残影,转瞬间即隐没无踪了。
“子修!”
她嘶喊着往前一抓,却堪堪握住一手虚无,天幕契约随之消散,如同碎裂后的流光,绽放的刹那亦彻底陨落,徒留她近乎哽咽的低喃:
“我们可以一起的……”
可惜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