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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我心中还是有点疑惑。怎么回事呢?这么大的事情,终身大事,还没想明白,就上路了。一吻定终身,我也没有那么封建,但一吻毕竟是吻,跟拉拉手,还是不同的。
下次见到彭先生,是他约我去爬麓山。见了他,我说:“上次你勉强了我,今天不能再那样了。”他笑了说:“还有往后退的吗?多大一件事!”我说:“我不知道对你是多大一件事,也许你是惯犯,就是一杯白开水的事。对我那就是好大一件事呢。”他说:“听你的,我只要见到你这个人,就满足了。”这话让我心里很爽,说:“嘴巴皮一碰就蹦出来了。”他说:“心里蹦出来的呢。”我心中有一种要飘的感觉,说:“这些话我是喜欢听的,但是,你还是不能勉强我。”他说:“当然,当然,你的话就是圣旨。”我说:“你张开嘴我看看!”他张开嘴,我说:“你早上吃了糖,嘴里还是甜的。”
我们坐在电视塔顶的旋转餐厅喝茶,下面是整个麓城的景色。麓江把城市切成了两半,河东的高楼一幢连着一幢,沿江排列成高低不齐的方阵。河西因为要保证麓山景色,楼房就低矮了许多,麓城师大的田径场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漫山遍野的绿爆发出来,让人有了好的心情。我往窗外看了很久,说:“这么多房子,什么时候有我的一间就好了。”又说:“几年前来麓城上大学,看着满城灯火,这么多灯什么时候有我一盏?这是个远大目标。”彭先生说:“只要你愿意,今晚上就有啊!”我瞟他一眼说:“想得美!”又说:“这么多高楼,里面得坐多少人啊!怎么就没有我的一个座位?”彭先生说:“居麓城,大不易,太不易,想来的人太多了。”我说:“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失败。”他说:“女孩子只要爱情成功就可以了。”
我不想跟他讲爱情这件事,就说到了小鹏,他的学习,他的身体,他的性格,什么都说到了。彭先生说:“他最大的问题,是缺少母爱,这么小,就时常表现出沉默的忧郁,让我心里好痛啊。”这话让我同情心泛滥,觉得自己有了一种责任。我说:“在学校也是这样的,有点可怜。”他说:“你是一个好女生。”这话说得突兀,又很含糊,意思却是清楚的。我装着没听懂,去看山景。
彭先生一只手在桌面上慢慢溜过来,抓住了我的手。我收回手说:“有人呢。”他说:“街面上都是手拉手秀恩爱虐单身狗的,谁怕人呢?”我说:“我现在还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秀的。”他诡笑说:“看我们都那个了,这算什么?”我说:“谁跟你那个了?”他马上说:“我说的那个不是那个的那个,是这个的那个。”舌头飞快地伸缩一下。我不理他,望着窗外。他说:“这里不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吗?”拍一下胸口。我还是盯着外面樟树浓密的嫩叶,想着去年这个时候考上教师资格证,匆匆又一年了,这日子快得有点可怕。彭先生说:“女孩的青春太珍贵了,别耽误了。”我说:“要怎么才算不耽误,你到哪里去躲过时间?”他说:“我虽然不是女生,我也不想耽误。”我说:“你真会想,好美。”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事才对。彭先生说:“上次你说你老爸出车祸的事,我们能不能给你爸买辆车?”我心中感到很快乐,说:“我们,我们是谁?”他说:“就是我。”我说:“你真有这么好吗?你为什么这么好呢?”他说:“因为你好,我才好的。”
这是我心中一个好大的愿望,没敢细想,他居然主动提出来了。我说:“你知道那要多少钱吗?我只有一两万块钱。”他说:“你的钱就不动了。”又说:“二十万够吗?”我说:“只要十几万呢。”又说:“能不能算你借给我,我和我妹两三年就还给你?”他说:“借我就不借了,我们有那么远的距离吗?”我望着他一会儿,说:“知道了。”又说:“你是对的。”他说:“你在心里可能想着我太现实了,是吗?”我说:“这也正常。”他说:“我也想有广厦千万间,让天下大家俱欢颜。可我是谁?我有那个能力吗?我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只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那个人就是你,我希望。”我说:“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感激了。”他说:“那等会儿把车开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你给我老实点,比上次更老实一点。”我说:“对上次的事,我还有点后悔呢。”又说:“有些事情,不是讲条件讲出来的。”他说:“那我们也讲情怀,你真的是一个,”他跷起大拇指,晃一晃,“一个很好的女孩。”
这天条件没有讲成,彭先生三次想靠近我,都被我推开了。他有点不高兴,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着。我吧,特别不愿意让一种亲密的行为与钱联系在一起,这不是交换吗?这实在是有点伤我自尊。我得承认,彭先生买车的提议,实在是太合我的心意了。也正因为太合心意,我得停下来想想。毕业两年来,我对钱有了更深的感情,这个我承认。好多次我都被钱逼得要发疯。为了多得一点利息,把钱存了定期,存了才记起,留下的钱不够交房租。房东打电话来,要我把钱打给她,我呢,就恳求她宽限半个月。房东自然是不同意的。我再三恳求几乎要哭,她才同意了,接着马上申明,就这一次,还不能告诉小孟、小孙。钱是个有用的东西,这个我知道,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切肤之痛。可是,钱再怎么重要,也不能拿感情去交换,这是我的想法。也许有人想着,这想法不对,秦芳就是这样想的,可是我还向往着感情的独立性,它不是钱的附庸。我就是这样想的。我还没到山穷水尽,因此还有资格维护这一信念。也许,如果我聪明一点,我应该承认这种交换的默契。我不聪明,觉得这种聪明没有什么意思。回家后我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秦芳。秦芳说:“晶晶,你有点呆呢!交换本来就是正常的,好不?你看我们电视台的那些女主持人,哪个不是说等缘分等缘分,最后都嫁给谁了?她们找的男人有一百种身份,但有一种身份是共同的,有钱。你要说你比她们还聪明些,我就没有办法了。”我说:“我觉得他今天讲这件事早了点,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他帮我家买车?”她说:“那买了车当然就是什么人了吧!不然凭什么?”又说:“这样的男人还算不错的呢!还肯出几滴血呢!你知道我大二的时候,背着小吕跟计算机系的那个研究生谈了几个月,我过生日,他陪着我去商场买礼物,我选了几样小东西才两百块钱,他居然催我回去。我生气自己付了钱,再不理他了。”我想想今天的事,可能是我的错,太一根筋了。到晚上我给彭先生发信息,他马上打电话过来,两个人东扯西扯,扯到十点多钟,我说:“好几个学生家长等着我回信息呢。”才没再扯了。
下一次见到彭先生,是在一家咖啡厅。一进门,那种半明半暗的灯光,轻柔的音乐,人们的细言细语,让人感受到了暧昧的氛围。坐下来我把灯光调亮,说:“你倒是选了个好地方!”他把灯光调暗,说:“是说话的地方。”喝着咖啡他说:“今天想跟你谈一点实质性问题。”我说:“我们之间有实质性问题吗?”他说:“你真的认为没有吗?”我把咖啡端起来,放在嘴边。他说:“你不会告诉我,你没有谈过男朋友吧?”我说:“谈过。”又说:“当然谈过。”他说:“我也觉得。这没有什么。”我说:“难道这还有什么?”他说:“有没有什么,跟别的没有关系,跟人的心,那还是有关系的。”又叹气说:“人心啊,人心!”他告诉我,九年前研究生毕业,认识了小鹏的妈妈,觉得很投缘,半年就结婚了。小鹏妈妈上大学时跟同班的男同学同居过两年,她告诉他了,说:“你要觉得这是个很大的事,那我们就不要进行下去了。”他没有计较,问他们为什么分手,回答是男同学出国留学去了。一年后小鹏出生了,日子看起来就会这样安静地过下去。谁知去年的某一天,她突然提出分手,非常坚决,追问之下,才知道前男友回来了,要带她去美国。彭先生说:“我当时劝她,求她,求得苦呢!要她看在儿子的分上,放弃这种可怕的想法。她怎么说?说这也是为儿子好,将来带他去美国读大学。为了儿子,我都给她下跪了。没用啊!人心啊!”我说:“可以理解。”他马上说:“谁可以理解?”我说:“这件事,还有她。”他说:“你们女人,什么心思!坚决不理解!最惨的就是儿子,安全感从此再也没有了。去年我开车回家,看见路边有卖菜的,就把车停了去买菜。小鹏在玩手机,我没跟他交代,就下了车。三五分钟回来,看见他站在车边打电话,一看是拨妈妈原来的号码。见了我,那个委屈,拼命地哭,哭,哭!用力地踢我。六岁多的孩子,才三五分钟不见大人啊!我把他拉上车,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了一个多小时。”我叹息说:“唉,可怜。”他说:“我就是个傻瓜。一辆车,别人开过的,也就算了,可没想到,别人还有车钥匙啊!随时会回头来开啊!前几天打电话说想儿子了,想回来,希望我原谅她。把我看成谁了?”
彭先生说到一辆被开过的车,我心中噔的一下,涌上来一种恶意。透过新冲的咖啡冒上来的热气,我看着他的脸有一种陌生感。他说得激动,没有注意我的神情。等他说完了,我说:“我很理解你呢。”他欣喜地说:“谢谢,谢谢。你是我的知音,找女朋友,不就是为了找一份理解吗?”我说:“你也不要这么急着下结论,其实我跟小鹏妈妈差不多,在某些方面。”他疑惑地望着我,半天说:“不会吧,你?你这么保守。其实你越保守我心里就越踏实,不高兴那是一瞬间的。”我把自己跟章伟的事都告诉了他,他很耐心地听完,说:“对我打击太大了。”我说:“你这样要求我,你觉得公平吗?”他说:“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多么封建,我是不讲究形式的。可是那个章什么啥就在本省,他什么时候一声口哨,你就过去了,让我怎么想?”我说:“你觉得我有那么坏吗?”他摇摇头说:“人啊,人心啊,女人的心啊!”我说:“你这么不相信我,那你怎么跟我相处呢?”他苦笑说:“主要是过去的教训太血淋淋了,有个心结在这里,”用力戳一下自己的胸口,又更用力地戳一下,“这里,这里!”我站起来,拦住他的手,说:“轻点,轻点。”他说:“我真的好痛苦啊!你这么保守的女孩,能走到那一步,那得多深的感情呢!我真的好痛苦啊!”他一声声嚷着“痛苦”,我心中并没有体谅性的理解,甚至觉得有点表演过度了。我能理解他,但这种理解之中没有温情。
我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彭先生一声声叹息。我说:“你好好想想,大家都好好想想。”他一只手支着下巴,呆望着我,半天说:“如果我们有那一天,能不能签个协议,谁犯了错误,谁就净身出户,人也没有,物也没有。”我嘿嘿笑了,说:“下定决心,绝对不相信任何人。”他说:“有那么可笑吗?一个人不应该从血的教训中收获一点什么吗?”又叹息说:“人啊,人心啊!”这次他没说“女人的心啊”,算是给我留了面子。我说:“我理解你,”摇摇手,“是真的理解。”他说:“既然有这种理解,那我们……”我没等他说完,就把眼睛闭上。他停下来,好一会儿有点委屈地说:“我不在乎女孩身体的状态,我害怕的是她的心还停留在过去。一个小时不知去向,我就会想着,会不会跟前男友在哪里?干什么?我也不愿这么想,可是,做不到啊!我错了吗?一个人不想在同一条河中摔两次,这有错吗?”我说:“你没错,所以我说,我理解你。可是我也不愿意时刻被身边的人揣测,怀疑。这有错吗?”然后我放慢语速,一字一板地说:“世上的事,就没有天然的对错,各人有各人的对错。”这句话脱口而出,我忽然意识到了这就是对现实生活的真实表达。像优博教外语的段老师,三十六了,还在把十八岁形成的爱情理想顽强地坚守着,宁可单着,决不将就。她心中的标高就在那里,要她降下来,她就宁可没有,决不将就。人人都说她错了,不切实际,连她的父母都不理解她,说她的人生不完整。可是,她错了吗?就算她错了,那也错得对。她不能背叛自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的执着,越来越没有现实的支撑了,连我都看清了这个局面。不过,我还是愿意理解她的。还有,彭先生错了吗?他不过是从自己惨痛的经历中收获了这点经验而已。那么,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从一种最亲密的关系中得到最起码的信任?正因为都没有错,所以没有结论,只能说,不合适。想到这里,我心中忽然有了明确的方向,我站起来说:“我们走吧!”彭先生迟疑了一下,也站了起来。出了门他想牵我的手,我用力甩开了。他说:“是不是我不该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说:“不,你是对的。”
晚上彭先生给我发了几十条信息,又是亲热,又是检讨。我呆坐床上几个小时,无数的念头纷至沓来,像一群野马在草地上奔驰,把草地踩得泥泞一片。最后,我把灯熄了,给他发信息说:“为了小鹏,你还是原谅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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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我刚进入优博,怀揣一个梦想。总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名誉满麓城的教师,家长们把我的名字口口相传,数不清的父母通过种种关系找到我,请求我成为孩子的私教。到那天,我就像马校长一样,走到哪里都被那些焦虑的父母包围,希望从我这儿得到点铁成金的指教。然而,在教了一年课以后,梦想破灭了。在优博这个地方,或者别的什么教育机构,想成为一个名师,那不可能。我教得再好,也不会有一个金色的标签贴到我的额上,让我成为一个自带流量的网红。
标签是跟名校捆绑在一起的。马校长的名声,是从麓城一中带来的,而不是优博打造的。教育机构的老师,不可能获得有光环的标签,也不可能有得到高层次证实的机会。名师不是家长们口口相传能够打造出来的。认清了这一点,我对自己的人生有点失望,非常失望。看得到自己的前景,天花板在头顶,伸手就能摸到。这会有前途吗?没有。那么,怎么办呢?没有办法。两年过去了,我还是那只爬在玻璃窗上的金龟子,前景看得见,前途没有。这让我感到了迷茫。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前途没有,渺小的生存空间还是有的。每个月三四千块钱,日子也过得下去。可是,就连这点看不到前途的生存缝隙,也有了问题。
最开始是英语组招不到学生了。年前,一家名为吉的堡英语的教育机构在我们马路对面开张了。这是全国连锁机构,优博无论如何是竞争不过的。四个专职的英语教师惊慌不安,一有时间就到商场门口,到附近几所小学门口去发传单,扫码,想挽回局面。据说刘老板几个月前就放出话来,三十个学生是最低的成本线,但如果能招到二十个,他愿意每年贴十几万块钱,把这个组维持下去。可现在,不但新生招不进来,原来的学生也流失了。终于有一天,英语组的组长段老师突然说:“大家各自逃生吧。”当时大家坐在那里有说有笑的,十来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这种瞬间到来的安静形成了一种压力,大家相互望着,不知说什么才好。黄老师脸色一变,轻声哭了起来。她在这里已经教了七年,家里还要靠她这四千多块钱,这是专门拿去交房贷的。据说,她们都曾到吉的堡去应聘,但因为只有大专文凭,试教都没争取到,就被回绝了。看着同事在流泪,肩一下一下地颤抖,我的心也在颤抖。我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说不出来。我就这么看着她抽泣着,觉得自己是一个狠心的无赖。我终于想起了一件可做的事,就给这个流泪的人倒了一杯水。
有个老师站起来,走了出去。文霞说:“大概明天,我们的下场也是如此。”也走了出去。又有几个老师一声不响地走了。我想说出几句安慰的话来。想来想去,怎么说都觉得太苍白。那些离开的老师可能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吧。我把纸巾递给黄老师,黄老师接过去,默默地擦泪,轻声说:“下个月的房贷怎么办呢?”没有人回答。我说:“要不我中午请大家吃饺子好不好?我还没请大家吃过饭呢。”这话像一颗石头扔下山涧,没有回响。黄老师站起来说:“我该回家了。”就出去了。剩下的几个老师相互望望,也不作声,离开了。
在优博两年,我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岗位,还值得珍惜。看到今天这个场景,我意识到,在麓城,也许这就是最好的选择了。这让我危机感陡增。如果有一天我也必须离开,我又能去哪里呢?形势危急。英语组的三位老师离开没几天,就有消息传来,在吉的堡的楼上,有名的教育机构学而思在搞装修,同时在招生了。我原来还想着,这些大牌的机构看不起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可这几年附近出现了很多楼盘,随着人气上升,各种教育机构都来了。在这个地方最大的九年制的月亮学校对面,出现了二十多家教育机构,什么班都有,连街舞班的生源都不错。
那天,文霞从外面进来,告诉马校长学而思语文班招生的消息,马校长神情一下就变了,半天说:“哦,知道了。”英语组的解散,让他脸上几天都看不见笑意,现在更有了些沉重。文霞见自己带来的消息产生了这么严重的后果,说:“我是听说的呢,可能不会是真的吧。”马校长说:“好消息要打个问号,”他一根指头临空画出一个巨大的问号,“坏消息你直接相信它就可以了。”文霞说:“我不知道呢,我不知道。”马校长立即把我们召拢,开了一个会,布置语数两门课的招生冲刺。我坐在那里听着,心中知道这也是徒劳的挣扎,但也祈愿能够有一个意外之喜。
所有美好的想象都会破灭。这几年来,生活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期待越是迫切,失望越是真实。我又一次感受到,命运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与自己作对,像对面有一个隐形的持刀杀手,将砍断一切美好的想象。但我不敢把这种感受告诉别人。当不祥的预感总是被证实,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灾星。
这一天刘老板来到学校,在门口碰到我。他脸色很难看,问:“马哲生在楼上吗?”我说:“在,刚上去。”他就上楼去了。这两年来,刘老板见到马校长,总是那么谦恭,让人误以为马校长才是真正的老板。今天居然直呼其名,这让我大为惊异。惊异之余,也预感到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到了晚上,文霞打电话过来说:“马校长辞职了,优博大概是寿终正寝了。”我千想万想,从来没有想过马校长会辞职。优博就是马校长,马校长就是优博。两年来的经验就是这样告诉我的。马校长不在,优博还想办下去,那不可能。别的不说,光说生源,就有三分之一是马校长凭着老关系搞来的,他是优博的绝对灵魂。以后几天,消息明朗了。马校长将到马路对面的学而思去当副校长。刘老板以不结算这一年的奖金相威胁,总算让马校长同意,会兼顾学校现有学生的管理,直到结束这个学期。对家长们有了交代,但学校关门是无法挽回了。
又过了一个月,马校长把所有的学生都转到学而思去了,家长们都很高兴。刘老板因为没有付出更多的钱,家长们也没有闹事,就默认了这种结束的方式。
刘老板通知大家去吃饭,说去了就有五千块钱的现金红包。看在红包的分上,大家都去了。刘老板说:“虽然是散伙饭,大家还是要高高兴兴吃。”大家接了红包,都很兴奋,说:“这是年度最佳散伙饭。”吃到半途,文霞忽然掩着脸抽泣起来。刘老板说:“文老师怎么了,你不是找到新的教职了吗?”文霞说:“在优博七年了,半个青春都洒在这里,心里不舍得。”“不舍得”三个字撞到我心坎上,像被人踢了一脚。我平时想着,优博不过是个混生活的地方,如今真的要永别,内心还是这么伤痛。两年的青春,不长,却也不短,毫无声息地,就这么流逝了。马校长说:“晶晶,你哭什么?人家文霞是在这里干了七年的。”我说:“一个生鸡蛋,在口袋里揣了两年,那也捂熟了呢。”刘老板对马校长说:“大家都愿意跟你去学而思。”马校长说:“尽量推荐!”又说:“人事权在罗校长手里呢。人家是北京来的钦差大臣。再怎么样,那也是北京派来的。”
吃了饭我心中还惦记着优博,就走过去看最后一眼。我把东西清理在一起,用一个塑料袋提着,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推开每间教室的门看一眼,静默之中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忽然听见有人叫“许老师”,一看竟是小鹏。我说:“你怎么来了?”他说:“来拿文具盒。”又说:“许老师,你还去学而思给我上课吗?”我说:“去啊,你愿意许老师去吗?”他说:“好愿意。”我说:“你妈妈回来了没有?”他望着我,好一会儿,羞涩地笑一下,说:“回来了。”我说:“好,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