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新修的辽东古城里却依旧是灯火通明,东城门下更是不断有奔驰的快马进进出出,或是往外传令,或是前来回报,比白日里竟是更加热闹。
原因无他:一年前让大隋折戟沉沙、数十万军民埋骨异乡的辽东城,如今终于就要被攻下来了——皇帝下令用百万布袋装上沙土堆成的鱼梁道已然修好,宽度足有三十多步,高度正与辽东城的城墙齐平;而在工匠们的日夜赶工下,无数架巨大的八轮楼车也已制成,只要推上鱼梁道,就可以居高临下地万箭齐发,凭他什么铜城铁城,都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进攻!
随着鱼梁道的修成,大隋的将士们甚至都能看到对面城墙上那些高丽人绝望的面孔,听到城墙里传来的狂乱醉骂和悲惨哭泣,显然,辽东城的高丽人也都明白过来了,他们已是穷途末路,再也没有坚守下去的可能。
就在今夜,所有的人马、器械、弓箭都已到位,只待明日一早军鼓擂响,就要彻底攻下这座四墙都已被大隋将士鲜血染红的噩梦之城!
因此,入夜之后,各路军队的信使自是不断从东边奔回古城,报告陛下,自己的军队已全部整装完毕。
而与东城门的繁忙喧闹相比,此时辽东古城的西城门却是格外冷清。这座城门面对的是后方,白日里自然也是人来人往,到了夜间却轻易不会有什么动静了,前两日倒是有个信使深夜叩城,只是后来被侍郎提去一审,才发现是个探子……
想到东城门此刻的热闹和即将来到的大战,城门上的守卫们自是啧啧称叹,恨不得此刻自己守的是东边才好,唯有带头的老兵“嗤”地笑了出来:“那有什么好羡慕的?就算明日攻下了辽东城,难不成军功还能分到咱们这些门卫的身上?要我说,那边还不如这边呢,前日那队人帮侍郎拿住了探子,一人不是得了一份赏钱?咱们都多留些神,焉知没这个运气?”
这话自然有理,众人听得心热起来,都恨不得此时再来几个探子才好。有人往外头望了一眼,突然跳了起来:“有人,真的有人来了!”
那老兵不禁哈哈大笑:“你这乞索儿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这外头哪有……”说着他往外一看,顿时张着嘴呆住了——
远处可不是有火把闪动,眼见着便直奔这边城门而来了!
众守卫一时都兴奋起来:又是过来半夜叩城的,莫不是真的又来了探子?
只是不到两盏茶的工夫之后,他们的这份希望就彻底破灭了——城门之外,火把照得清清楚楚,下头来了好几个汉子,带头的那位中等身材,一脸笑纹,正是唐国公李渊。
李渊负责粮草调度,时常来往于涿郡辽东之间,样貌又有些特别,这些守门的兵丁自是认得他。
不过深夜开门到底是大事,那老兵向自己的心腹使了个眼色,眼见他飞奔而去了,这才往下高声问道:“不知唐国公连夜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李渊仰头笑道:“要事倒是没有,只是我新近得了八匹大宛宝马,想着是个极好的兆头,这才连夜赶来,总要赶在陛下攻入辽东前送到才好。”
听他这么一说,兵丁们都往下仔细打量,下头可不是正好有八匹骏马,都是皮色如锻,神骏非凡。那老兵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不是前来报信的就好,不然有唐国公打头,有这么些人,要拦住他们拖住他们,当真要费好些力气了。
众人也是啧啧称叹:原来唐国公是来赶这个巧宗了,眼下这“马到成功”可不是最好的兆头?
这一问一答间,负责西门守卫的统领已被惊动,快步走了过来,正是裴行俨。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楼梯上一阵急响,赶来的人,赫然是兵部侍郎斛斯政。
瞧见这位侍郎,裴行俨和兵丁们都吓了一跳:斛斯侍郎平日里的确极为关注四门守卫,大约是上回抓了探子的缘故,这两日里对西门更是格外关注,不过都这个时辰了,他还能亲自过来查看情况,到底还是出人意料了些。
那老兵忙上前几步,禀报了李渊深夜叩门的缘由。斛斯政和裴行俨都往下探头细看了几眼。李渊也让随行之人高高地举起了火把,那八匹骏马的模样自然愈发清晰,当真都是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
想到眼下的时辰和陛下的性子,裴行俨忍不住笑道:“国公的这几匹马来得正是时候,今日侍郎也在,倒是不必让国公久候了。”不然他还得回去禀告上峰,才能打开城门。
斛律政沉吟片刻,也点了点头:“开门!”爱我电子书.25xs.
吱呀声中,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李渊一马当先抢了进来,下马跟斛律政寒暄了几句,又拍了拍裴行俨的肩头:“裴大郎真是将门虎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说完便往城内张望。
两人都知道他这么连夜赶路,自是要尽快见到天子的,斛律政既然连城门都开了,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缠,当下点头笑道:“国公来得巧,今日陛下还未歇息,国公过去定能博个好彩头!”
李渊顿时松了口气,哈哈一笑:“那就借侍郎吉言了!”说完也不掩饰那急切之心,翻身上马,带着随从直奔内城皇帝所在的大帐而去。
裴行俨自来爱马,这样的齐齐整整的八匹大宛马实在难得一见,不由自主地转头目送着这几匹宝马离开,只是瞧着瞧着,他突然脱口奇道:“柴大哥?”
斛律政都已准备走了,听到这一句,忙停下脚步:“哪位柴大哥?”
裴行俨揉了揉眼睛,适才他并没看到柴大哥啊,但此刻看着背影,最后那位怎么和柴大哥一般无二?只是柴大哥如今还在长安,无论如何都不会跟着唐国公跑到辽东来!他摇头笑道:“我瞧那右边最后那人的背影有些像原先我们的统领柴大郎,想来是凑巧而已。”
柴绍?斛律政脸色不由一变,他的记性比裴行俨好,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想起李渊带来的人里有一个虬髯汉子,身量高大,下马时就站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看不清面目,难不成……转头再看,那八匹马速度极快,此时都已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他暗暗地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笑道:“这边就辛苦裴大郎巡视了,我也过去瞧瞧。”
裴行俨自是点头。斛律政从随从手里接过缰绳,上马挥鞭,疾驰着追向了李渊,只是到了长街尽处,他却是一个拐弯,奔向了另一个方向。
另一边,有这八匹骏马的由头,李渊也已一路畅通地赶到了杨广所在的大帐之外,自有侍卫上前询问来由。这一次,李渊却没有做声,只往后看了一眼。
柴绍上前两步,伸手扯下了脸上的假胡子,侍卫们自然都认得他,不由相顾失色:
“柴统领?”
“柴大哥?”
柴绍点头致意,肃然抱手道:“烦劳各位兄弟帮忙禀报一声,臣柴绍从长安日夜兼程而来,有要事禀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