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未时,扶摇山中浮云观。
房中摆了一张棋盘,空鱼子手执黑子已行许久,忽地望了一眼对面的蒙锐,笑笑说:“半年未见,蒙侠士的棋技精湛太多了。”
“道长谬赞,心如棋盘,装得多了自然就看得透了。”蒙锐语出睿智,空鱼子大为欢喜:“空鱼子早就看出蒙侠士乃具有大智慧之人,只是入观这几日,蒙侠士始终愁眉不展,不知所为何事。或许,空鱼子可破解一二。”
“多谢道长,但有些事只能自己面对,告诉别人只会多增烦恼。”蒙锐婉言谢绝。空鱼子颔首,目光忽而一瞥房门:“门外的施主,若有事便请进来吧。”
蒙锐似早料定了门外人的身份,清了清嗓子喊道:“牛嫂,稍等片刻,我这就出去。”
“是。”门外有人回答,正是牛嫂。
蒙锐起了身,空鱼子笑而说:“这盘棋局,我还会为蒙侠士留着,期待终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蒙锐跟空鱼子告辞,出门见到了牛嫂。两人也不说话,一前一后回到了停放红棺的厢房前堂,牛嫂眼神凝着红棺:“这两日我总觉得心里突突直跳,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公子,我们还要在这里逗留多久?”
蒙锐环顾堂内,而后坐在红棺旁说:“牛嫂放心,用不了多久了。等离开这儿,我就带你们去定水城。定水城乃青州三大州城之一,毗邻浩瀚无际的东海,城中不乏东海异术师和当世名医,在那里或可有所收获。”
牛嫂眼里闪过一丝希冀,但很快转入黑沉沉的眼底:“希望一切如公子所愿。”
“这儿托付给你了,我这就去金霞县。”
牛嫂默默点了点头。
蒙锐赶到金霞县衙时已是未时末,他没去找涂金雄,而是先找来了邱大胆。他贴耳嘱咐了几句,邱大胆脸色惊疑地点了点头,匆匆奔出了县衙。之后蒙锐到了县衙黑屋子外,推开石门,里面的仵作正在炼制熏香,用上等红油加燕回草、知寒子、云末等十味草药便可炼成尸臭熏香。这法子还是蒙锐从老友大世第一仵作老死头那儿学来的。
仵作收了香,起身拜礼。蒙锐道:“无须多礼。孟川尸首在哪儿?”
“孟川?”仵作微一迟疑,但还是指向东头第三张石床。
蒙锐掀开尸布,底下是渐渐腐烂的尸首。蒙锐回头对仵作说:“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待会。”
“这——涂捕头知道吗?”仵作尚不敢擅离职守。
“他知道。”
仵作这才转身离开。黑屋子的石门一关,周围的温度好像突然下降了许多,蒙锐甚至可以感受到冷气在裸露皮肤上一点点凝结。他甩了甩手,从银盘里取出银刀、镊子和长针,漆黑的双眼锁定在死尸的脖颈处,下手。
大半个时辰后,蒙锐乏力地走出黑屋子。仵作还留在外面,让蒙锐吃惊的是涂金雄也在,涂金雄的络腮胡子又抖不停,他每次激动或紧张时才会这般表现。
“什么事,涂捕头?”
“安娃那边有动静了。”涂金雄急迫道,“蒙大人,咱们这就去吧。”
蒙锐望了望天边低垂的暮色,点点头:“好吧。”
河水柔缓,他反而感受到了寒冷刺骨。从秦河下游一直往上,他来到了整条河流的中段。在这片开阔的天地里,河道变宽,河水渐缓,陪衬着棉絮般的白云、碧玉般的蓝天,这画卷中的山水树林,一切仿佛在这里都静止了。
只是这静止的时刻却被他打破了。他踩在浅水里,视线来回徘徊,好像在寻找遗失的东西,走走停停不知有多少次,倏然见他停下了脚步,站在一块光滑的大青石前。他低身摸了摸大青石,语气微微紧张:“就是这块石头,那么东西应该在东边的刺桐林里。”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树林里,很快找到了一棵茂盛挺秀的刺桐树,树背后有一个隐蔽的树洞。他用颤巍巍的手摸进树洞里,只一会儿便拿出了男子长衫、纱靴、腰带和一个荷包。眼看这些东西都在,他才终于呼出一口气,蹲下来将东西一件件收好,但当他摸到那个荷包时突然愣住了——荷包里还有别的东西。
他打开荷包,里面竟是一柄小巧铜镜。铜镜里映照出他苍白的脸颊、阴暗陌生的眼神和颤抖的双唇。他嚅嚅道:“怎么会多了一面镜子?”
“镜者,照人以形而不透影。许多事情都好像这面镜子,只能看到表层,却无法观测到内心。这面镜子是送给你的。”铿锵有力的声音来自身后,他像只受惊的小鹿猝然回身,蒙锐正站在两丈外。
蒙锐望着他,缓缓说:“宫乐,到时候看清楚自己了。”
他扭曲地笑着,镜子里的面容除了宫乐,又是哪个。宫乐紧握镜子,眼珠转动:“我散心时无意间找到了这些东西——大人,你怎么也来了?”宫乐说了个理由,蒙锐看着他,清楚地说:“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