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珈月是她在这个时空唯一的牵绊,如果失去了这个牵绊,她要何去何从?只是这样一想,丁千乐心里便开始莫名地升腾起一股恐慌感。
转身怔怔地看着那扇微启的房门,丁千乐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连踏进去的勇气都没了,正犹疑着,便见赫连珈月已经开门走了出来。
“千乐?”见丁千乐怔怔地看着自己发呆,赫连珈月不解地扬了扬眉,正欲上前,谁想还没有等他迈开步子,丁千乐便突然受了惊吓似的瞪大眼睛,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然后火烧屁股一样转身直接冲下了楼。
……
沉默半晌,赫连珈月看向站在一旁的赫连云。
赫连云赶紧摊开手表示无辜。
丁千乐刚下楼,便见一直等在楼下的县太爷朱礼成堆着一脸的笑迎了上来,丁千乐这才有些羞愧地想起她答应人家的事情还没有办到,但自己一时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赫连珈月,只得擡手指了指楼上,十分不负责任地道,“赫连家主就在楼上,你有事可以直接去找他。”
朱礼成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苦了下来,他开始纠结要不要上楼,毕竟他先前有多怠慢,又听闻那位赫连家主为人一向不怎么友善……就在他硬着头皮准备上楼挨削的时候,一回头,便见一个披着狐裘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他身后。
那男子看起来气质出尘又苍白病弱,再加上那副冷傲的德性,朱礼成一下子推断出了这男子的身份,他后退了一步,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国师大人,在下朱礼成,乃尚水县县令……”
赫连珈月却当他是个透明人一样,完全没有理会他絮絮叨叨的自我介绍,甚至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直接抽身在丁千乐对面坐下了。
赫连珈月刚刚坐定,一旁极有眼色的掌柜乌河便命人给他们上了两笼汤包两碗小米粥,丁千乐心里正乱,一时又理不清头绪,只得埋头喝粥,鸵鸟一样不想面对赫连珈月探究的眼神。
“国师大人,下官本来不敢前来叨扰的,只是实在是事态严重了……昨天夜里下官的小妾突然暴毙,那情形着实诡异,您看……”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的朱礼成一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一边斟酌着开口。
“此事黑衣卫不管么?”正在朱礼成琢磨着怎么将事情说得圆润一些的时候,跟着下楼的赫连云唯恐天下不乱地截了他的话头,笑眯眯地问。
朱礼成感觉额头上刚刚消停一些的汗珠子又开始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这位爷……”
“不敢当,在下当日可是求见无门,连大人的尊面都没有见上呢。”赫连云笑眯眯地道。
真是记仇……
丁千乐看了赫连云一眼。
“家主,不如去看看吧,反正事情早晚要解决的。”咬咬牙,丁千乐看向赫连珈月提议道,心下决定等解决了尚水县的事情,回凉丹城再作打算。
“好。”赫连珈月看了丁千乐一眼,点头。
朱礼成没有料到竟然如此简单就能成事,当下喜不自胜,心想着那位千乐姑娘在这位国师大人眼中果然非比寻常。
踏出奔月楼,便有一种阴郁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天色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模样,明明是盛夏,空气里却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寒意,周围连一丝风都没有,仿佛连空气都是凝滞的,令人感觉十分的不舒服。
“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奇怪了……”陪着赫连一行人走出奔月楼的朱礼成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这样的当口,丁千乐居然再一次想起了那个貌似不太靠谱的张天师,以及……那个不祥的劝告。
奔月楼门外,朱礼成早已备下了宽敞舒适的马车,端的是妥帖周到。
正在丁千乐倾身准备踏上马车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看着他们,她侧过头一看,便见二楼白依依的房间窗户大开着,柳秋月正站在窗前看着他们。
看到丁千乐发现了她,她竟然弯起唇,冲着她微微一笑。
那是一个带着一点恶意与嘲弄的笑……全然不是平时那个羞羞怯怯的柳秋月会有的笑容,丁千乐愣了一下,定睛再看时,柳秋月却不见了。
……只有那大开着的窗户,黑洞洞的看起来有几分瘆人。
是幻觉么?
“千乐?”坐在马车里的赫连珈月见她迟迟不上车,唤了她一声。
丁千乐赶紧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黑洞洞的窗户,然后转身爬上了马车。
果然是幻觉吧……
“千乐,怎么了?”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赫连珈月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丁千乐却是不由自主地偏了偏身子,避开了他的手。
赫连珈月没有想到她会避开,那手便空落落地停在了半空中。
丁千乐有些尴尬地看着赫连珈月落在半空中的手,想找些话题来掩住这尴尬,又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他啊。
“怎么了?”见她这样,赫连珈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疑心她在生气,却又想不明白是哪里惹恼了她。
“没……”丁千乐摇了摇头,垂下头沉默。
赫连珈月微微蹙了眉,到底没有再开口。
一路上十分的安静,丁千乐觉得马车里的气氛实在尴尬,便掀开车帘去看外面,却见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竟然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起来阴沉沉的,没有半分热闹。
就连街景,都似乎是黑白的,仿佛一场老式的电影。
就这样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县衙,马车刚停下,丁千乐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仿佛再在车里待上一秒,她都会窒息的样子。
一下马车,丁千乐便吓了一跳,只见两排衙役正挺直着腰板,整整齐齐地站在县衙门口,那架势就跟仪仗队似的。
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朱礼成一边满意地点头,一边小意地观察赫连珈月的神色,赫连珈月的表情却始终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国师大人……”朱礼成刚刚开口,还未斟酌好用辞,便见他的师爷跌跌撞撞地从县衙里冲了出来,这位师爷是朱礼成的心腹,为人一向老成持重,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朱礼成心下立刻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大人……大人,您可回来了!”师爷一路冲到朱礼成面前,气喘吁吁地指着县衙,“里头……滟姨娘……滟姨娘她……”
“滟姨娘怎么了?不是让你好生看着现场吗?怎么慌成这副样子,难道还能诈尸了不成?”当着众人的面,朱礼成有些下不来台,不由得沉下脸来,喝斥道。
师爷摇头,张着嘴,一边喘气一边试图讲话,奈何走得太急,一时气怎么也喘不匀。
赫连珈月却是已经十分不耐烦,直接绕过他们,走进了县衙。
朱礼成见状,也不再理那师爷,赶紧走上前给他们带路。
“就是这里……”走到最里头一间卧房门口,朱礼成停下了脚步,因为滟云的死状着实太过惊人,他尚未做好再一次面对的心理准备。
丁千乐一到房门口,便闻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那味道甜到发腻,令人感觉相当的不舒服。
“家主,这味道……”丁千乐下意识看了一眼赫连珈月。
“嗯?什么味道?”赫连珈月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闻不到?”丁千乐有些惊讶。
赫连珈月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她的肩,没有说什么,率先踏进了房间。
“云先生,你闻到什么味道了么?”丁千乐落后半步,忍不住问随后踏进房门的赫连云。
赫连云也是摇头,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你闻到什么了?”
“很奇怪的味道……”丁千乐疑心自己闻错了,可是那味道实在浓郁得令人无法忽视,为什么他们竟然好像什么都闻不到似的?
房间里除了那股甜腻的味道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异常,丁千乐紧走几步,跟着赫连珈月打算再仔细看看。
“就是这里,我那小妾……”硬着头皮跟他们一同踏进房门的朱礼成壮着胆子走到床边,指了指床上,然后话一下子噎里喉咙里出不来了。
他的手开始颤抖,似乎十分恐惧的样子。
丁千乐顺着他的手看向那张床,便见凌乱的被子上面糊着一滩黄白相间的秽物,并没有所谓的尸体。
而那甜腻的味道,正是从床上散发出来的。
准确的说,是那滩黄白相间的秽物发出的味道……忍住心头作呕的感觉,丁千乐稍稍后退了一步。
朱礼成此时才明白师爷为什么会那般惊慌失措了,好端端一个人,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一大早起床便死了……死了也就罢了,也就这么一会儿时间,那尸首竟然就化了水……再想想滟云生前那俏生生的模样,朱礼成心里升腾起了一股又悲伤又恐惧的感觉,他转身狠狠一把揪住跟过来的师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师爷这时似乎终于是将一口气喘匀了,他惨白着一张脸,一副仍身陷噩梦中的表情,“……小人依大人之言守着现场,可是您前脚刚走,滟姨娘的尸身就开始……开始腐化,只不过半刻功夫……就化成了……化成了一摊水……”
师爷讲得并不详尽,可是他惊恐万分的表情很好地为那恐怖的过程作了注解。
房间里安静了半晌。
就在这时,屏风后面突然传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
“谁在那里?”赫连云欺身上前,只见到一道黑影闪过,掠出了窗外,他回头看了赫连珈月一眼,见赫连珈月点头,便追了出去。
他的身形极快,只一闪身的功夫,人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国师大人……”此时的朱礼成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抖抖索索地走到赫连珈月的身边,此时似乎只有这位国师大人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赫连珈月的表情也是少有的凝重,他侧头看向朱礼成,直看得朱礼成心头发凉,才摇摇头,缓声道,“大人不必惊慌,此事我已心中有数。”
这这这……这竟是在安慰他了?
朱礼成差点感动得痛哭流涕,心道这位风评不佳的国师大人原来竟是个好人呐……
赫连珈月又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这才起身告辞。
早已经六神无主的朱礼成哪里肯放跑这护身符,当即殷勤万分地要留他们住下,赫连珈月略一犹豫,竟是同意了。
“可是我们的行李还在奔月楼……”丁千乐不明白赫连珈月为什么如此仓促地答应朱礼成要在这县衙里住下。
“下官这就派人去给大人和姑娘取行李。”朱礼成哪里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赶紧堆着一脸的笑接口道。
“还有依依她……”丁千乐犹豫了一下,虽然和白依依也只是萍水相逢,可是不跟她说一声就搬走,也太过分了。
“下官会派人去给依依姑娘送口信的,如果依依姑娘愿意,可以一同住在这里。”朱礼成忙不叠地又接口道。
丁千乐没辙了。
婉拒了朱礼成要设宴款待的好意,赫连珈月和丁千乐住进了县衙的内宅。
朱礼成亲自将这好不容易留下来的护身符送进了县衙内宅西侧的客房,自己则在隔壁的书房里铺了床,打定主意要粘着护身符以策安全。
因为指望着这枚护身符,朱礼成办事效率十分之高,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已经派人将他们放在奔月楼里的行李取了过来,并且传话说依依姑娘要留在奔月楼照顾秋月姑娘,不过来了。
……只是那只小白兔却不在行李之中,问过来送行李的衙役,他们都说没有见着那只小白兔。
在这样的当口,丁千乐当然不能任性地说要回去找小白兔,只得作罢。
待来送行李的衙役们都退出门去后,房间里一下子就恢复了安静,往常两人单独相处时,这样的安静也是常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今天,丁千乐觉得这安静分外的尴尬,分外的难挨。
她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偷着瞧了坐在烛火边的赫连珈月一眼,他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神情是少有的严肃。
“……刚刚,你闻到什么味道了?”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赫连珈月突然开口。
丁千乐吓了一跳,赶紧做贼心虚似地收回了视线,隔了一阵才想明白他在问什么,犹豫了一下,才形容道,“唔,是一股甜甜腻腻,很奇怪的味道……反正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这样啊。”赫连珈月点了点头。
丁千乐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整理行李,这一趟出行,因为顾及赫连珈月的身体,她带的行李零零碎碎的相当多,从药材到衣物,甚至还有他惯用的枕头被褥,各式各样的一大堆,倒真的像是出门旅游的了。
“……怎么办,事情好像比我想象中要严重许多呢。”一旁,赫连珈月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盏,叹息了一声。
“什么?”丁千乐愣了一下,擡头看他。
赫连珈月却是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然转头看向她,有些突兀地问道,“这一路,你到底在跟我闹什么别扭?”
丁千乐一下子囧住了,她立刻摇头否认,“我才没有在闹别扭!”
赫连珈月见她手忙脚乱地将原本已经叠好的衣物又翻得乱七八糟,还一副“我很镇定,我没有在闹别扭”的模样,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追问她。
直至天黑,赫连云才回来。
他是翻墙直接进了县衙内宅客房的,甚至没有惊动睡在隔壁的朱礼成。
而且,他还带回了一个丁千乐意料之外的人。
“海大人?”丁千乐惊讶地看着被赫连云塞住嘴巴捆住手脚丢到他们面前的人。
虽然形容狼狈了一点,但这一位的确是先前失了音信的赫连家族第二族族长赫连海无疑。
赫连珈月倒是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在地上蠕动挣扎的人,又侧头看向作沉思状的丁千乐。
这个时候,丁千乐正在想,原来她那一日在街头看到他竟然不是眼花啊……
可奇怪的是……他身上竟然也有那种奇怪的、甜腻的味道,虽然味道轻了许多,但丁千乐还是一下子就闻了出来,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看到丁千乐皱眉,赫连珈月心中有了数,他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去,看向被赫连珈月按着跪在他面前的赫连海,眼中隐约有了冷意。
“我一路追着那黑影而去,最后才发现那黑影竟然就是海大人。”赫连云笑眯眯地在一旁解说。
赫连珈月点点头,示意赫连云取出塞在他嘴巴里的东西。
“海大人,好久不见啊。”见赫连海死死地瞪着他,赫连珈月竟是笑吟吟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仿佛赫连海不是被捆住手脚塞着嘴巴丢到他面前的,而是如往常一般在赫连家的后院召见他一样。
嘴巴得了自由,赫连海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狠狠地啐了赫连珈月一口,仿佛恨极了他似的。
赫连珈月也不生气,弹指在面前设了一道结界,又微笑着问他,“元都大人呢?”
见自己的口水没有沾到他,赫连海有些失望,但那失望的神情在听到赫连珈月的问题的时候却是一下子僵住了。
“难道已遭不测?”看着他的表情,赫连珈月食指轻轻敲了敲桌沿,猜测。
赫连海闭着嘴巴,耷拉着眼帘没有搭理他。
“唉,自你们失了音信开始,我便日日担忧,夜不能寐,族里又无人肯再派出人手来相助,到最后也只能由我拖着这副碍事的身子亲自走一遭了……”赫连珈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支着下巴叹息道,十分无奈的模样。
赫连海闻言,狠狠地瞪向赫连珈月,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海大人为何如此看我?”赫连珈月受了惊吓似的扬起眉,随即又弯了弯眼睛,微笑着看着他,轻声道,“……对了,元都大人既然已遭不测,你怎么还好好的呢?”
“你休要再假惺惺地装模作样!”赫连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咬牙切齿地大吼,一副被刺激得不轻的样子。
若不是被绑着手脚,赫连海毫不怀疑他会扑上来咬赫连珈月一口。
“这在尚水县作乱的妖怪根本就是你派了那个阴毒的小子从万妖山的九层狱里放出来的吧!”赫连海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一边挣扎着一边红着眼睛放声大吼,“你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来铲除异己吧!我真是瞎了眼睛才没有看出你的狼子野心!”
阴毒的小子?
丁千乐闻言愣了一下,他在说谁?还有……万妖山她倒听过,可是九层狱又是哪里?
可是听他这样讲,赫连珈月竟也没有否认,而是撑着额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