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丁千乐笑了起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没事,反正我也是要做的,你做了我倒省事。”
听她这样说,柳秋月似乎才放下心,面上立刻绽出一丝笑容来,又赶紧拿小盘子夹了一块小点心出来递到她面前,“丁姑娘,你尝尝我做的点心,这是桂花糕。”
看着盘子里的桂花糕,丁千乐不得不承认她的厨艺跟柳秋月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那桂花糕做成了花朵的形状,看起来晶莹软糯,卖相极佳,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在柳秋月期待的目光下,她夹起桂花糕咬了一口,桂花淡淡的香味和糕点浅浅的甜味相得益彰,口感相当好。
“很好吃。”眯着眼睛,丁千乐真心诚意地赞道。
柳秋月便笑了起来,那笑容自嘴角微微绽开,如同被风吹开的花朵一样娇艳逼人,连丁千乐一时都忍不住看呆了。在丁千乐发呆的当口,柳秋月已经手脚麻利地将准备好的点心和南瓜粥放入了一早擦洗干净的食盒里。
丁千乐陪着提着食盒的柳秋月走出厨房,还未到大堂门口,便差点被人给撞上了,好在她现在身手还算敏捷,总算是拉着柳秋月险险地避了开来,擡头一看,竟然是一身白衣的张天师。
柳秋月见是他,似乎是十分害怕的模样,一下子躲到了丁千乐的身后。
“哎呀,冲撞了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张天师觑了柳秋月一眼,大概是忌讳着凶猛的白依依,没有与她为难,只是咧了咧嘴,冲着丁千乐笑出一口白牙来,还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大概自觉很是风流倜傥。
丁千乐忍住笑,摇头表示不介意便要继续往前走,没想到那张天师竟是两手一伸,拦住了她。
“有事吗?”丁千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躲在她身后的柳秋月大概真的被他打怕了,一下子揪紧丁千乐的衣袖,十分紧张的样子。
“先前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小生感激不尽,为了报答姑娘,小生有一言相告。”张天师又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文绉绉道。
“先生请讲。”丁千乐被逗乐了,点点头,故作一正本经地道。
张天师看了躲在丁千乐身后的柳秋月一眼,突然敛了笑,一把拉过丁千乐,十分严肃认真地压低了声音附耳道,“速速离开尚水县,此乃不祥之地。”
闻言,丁千乐愣了一下。
张天师留下这句劝告之后,又看了柳秋月一眼,便十分潇洒地摇着扇子走了,大概自觉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衣袂飘飘的,连走路都带着风。
丁千乐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回头便见柳秋月似乎被他吓得不轻,正苍白着面孔站在一旁发抖,便上前拉了她,安慰道:“没事的,他走了。”
柳秋月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跟着丁千乐继续往前走。
虽然这位张天师看起来各种不靠谱,但不知道为什么,丁千乐竟然觉得自己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有些心神不宁。
尚水县是不祥之地?这话倒也不错,毕竟家主是因为这里有妖物作乱才来的,可是……总觉得张天师话中的意思不是那么简单……
一路走一路思索着,刚踏进大堂,便又差点被人给撞上,那是一个矮胖蓄须的中年男人,他似乎正有急事,看也未看她们一眼,便推开丁千乐急匆匆地闯进了奔月楼大堂。
此时正是早膳时间,楼下大堂里坐着几名正在用膳的黑衣卫,丁千乐认出其中有一名正是之前跟赫连珈月打过招呼的谢安。
“朱大人,一大早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见着那矮胖蓄须的中年男人,谢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扬眉道。
“……谢大人。”那男人愣了一下,原本就因为赶路而汗湿的额头又有汗珠子争先孔后的冒了出来,只一愣神,他立刻又挤出一脸的笑来,“真是对不住各位大人了,若不是有要紧事,下官也不敢打扰诸位大人用膳啊……”
这在官场上混出的人精,纵使心中正叫苦不叠,面上却还是带着十二万分的恭敬,叫人看不出一丝不妥来。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尚水县的县太爷朱礼成。
他此番赶到奔月楼,要找的也不是黑衣卫,而是赫连家的家主赫连珈月。原因无他,只是新嫁娘失踪事件才不过一日光景,尚水县又出了一桩大事。
县太爷朱礼成一大早起床发现他最宠爱的小妾滟云歪着脑袋死在了他怀里,目眦尽裂,口鼻流血,死相甚是惊人,那模样吓得县太爷差点尿了床。
这事本来就应该算桩大事,更何况是发生在县太爷身上,于是县太爷大怒,勒令全体衙役不得休息,全力追查此案。直至他的心腹师爷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此事极为蹊跷,很有可能不是人力所为的时候,他才开始觉得后怕。
尚水县本来也算是富庶一方的鱼米之乡,可自从出了妖物作乱事件后,他的日子便开始变得日益艰难起来,上怕面对圣上的迁怒,下怕面对百姓的质疑,这般折磨之下,累得他的腰围生生地减了几圈,于是自黑衣卫来到了尚水县之后,他便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为之打点,希望他们能够早日解决此事。
只是几天下来,黑衣卫指挥使迟迟不露面,他手下几名黑衣卫除了发现一个渴血症患者之外似乎又一点进展都没有,如今那妖物竟然已经近在咫尺,让他如何不惊如何不怕。
在这样的当口,师爷提醒了县太爷一桩事情,此次因妖物作乱事件来到尚水县的,并不止黑衣卫一拨人,还有……赫连家的主人,当朝国师赫连珈月。
在朝为官的,几乎无人不知黑衣卫一向是与赫连家过不去的,表面原因是黑衣卫的主人长公主淳于红叶因赐婚不成,与赫连家主赫连珈月反目成仇,当然,这其中具体原因也无人真去深究。
虽然只是区区一个七品县令,但朱礼成在朝中也颇有耳目,自然也是晓得一些个中门道,一个是受宠的公主,一个是病弱且被阎凤九分了权的国师,站队的选择一目了然,因此才会出现赫连珈月一行人初到尚水县被刻意怠慢的事情。
然而,县太爷小妾的死亡事件压垮了尚水县百姓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也让县太爷朱礼成原就不太坚韧的神经“嘎蹦”一下断了。
在生死面前,官路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尤其是在看了宠妾狰狞的死状之后,他觉得还是保命比较重要,于是才出现了开头那一幕……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怕什么来什么,他还没有见着赫连珈月,却一头撞见了先前接待过的黑衣卫……
想到这里,他已经是汗出如浆了。
“哦?发生什么事了?”谢安不耐烦他这样弯弯绕的说话方式,直截了当地问。
朱礼成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子,也不敢坐下,只得苦着脸回禀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夜里,下官的小妾死了……”
听他将整件事情说了个大概,谢安的眉头已经拢到一起去了,尚水县这一桩接着一桩发生的事情着实透着一股子的诡异感,他们一贯是与人打交道的,对涉及妖物的案件实在没有经验,指挥使大人又是一贯不管事的,一到尚水县便没了人影,也不知道去忙什么了。
虽然如此,作为下属的他也不好抱怨什么,更何况指挥使大人一向是直接听命于长公主的,行事哪里容得下旁人置喙。
正是为难的当口,谢安突然看到了领着柳秋月走进大堂的丁千乐,当下神色一动,起身抱拳道,“千乐姑娘。”
被点了名的丁千乐愣了一下,一脸茫然地擡头看向那黑衣卫。
谢安却是扭头看向一旁不停地抹着汗的县太爷道,“这一位是赫连家的守护巫女千乐姑娘,既然是涉及妖物的案件,我看还是请教一下这位姑娘比较好。”
谢安虽然不耐烦官场的那些弯弯绕,却不代表他就不会用些小心思,比如他们初到尚水县的嚣张行径已经触怒了赫连珈月,如今再想请他出面难度可想而知。可是据他这些天冷眼观察,那位赫连家主对这千乐姑娘却是百依百顺的,若是说动了千乐姑娘,再想请动赫连家主,估计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谢安都明白的道理,朱礼成那样的人精自然是一点就通,更何况如今黑衣卫竟然主动开口要请赫连家帮忙,正是省了他左右为难的功夫,于是当下眼睛一亮,连忙转身对着丁千乐连连作揖,“千乐姑娘,刚刚冲撞了您真是对不住,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往心里去啊……”
丁千乐嘴角抽搐了一下,被这人不要脸的行径深深地震撼了。
谢安和朱礼成的小算盘打得不错,可他们却错料了丁千乐的性子,她不是个喜欢任人摆布拿捏的人,更何况看赫连珈月的态度,分明是心中早有分寸,她又怎么好擅自做决定打乱他的计划,于是笑眯眯地开口道,“不敢不敢,有诸位大人在,哪有小女子开口的份,我家家主脾气不大好,这会儿该是饿了,我得给他送早膳去。”说完,福了福身子,便拉着柳秋月上楼。
“千乐姑娘!下官自知早先多有得罪,可如今尚水县已是妖孽横行,受害的却是无辜百姓,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无辜百姓的份上,不要与下官计较了啊!”见她上楼,朱礼成又不敢拉她,只得嚎了一嗓子,语毕,自己也深觉感动,竟是老泪纵横。
闻言,丁千乐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千乐姑娘……”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朱礼成赶紧趁热打铁,欲再说些什么。
“我会将此事禀报家主的。”丁千乐没待他开口,便道。
“那……那我在这里等着姑娘。”朱礼成何等乖觉的人物,当下见好就收,抹了抹眼泪便不再说什么了,只眼巴巴地目送丁千乐上楼。
果然不愧是官场上混出来的老狐貍,还真是没脸没皮,也只有单纯的小姑娘家才会相信这老狐貍的眼泪,谢安笑着摇了摇头,侧头低低地吩咐了一句,“将此事禀报指挥使大人。”
一旁自有黑衣卫领命而去。
朱礼成虽然得了丁千乐的话,心中却还是忐忑不安,他实在是被滟云的死吓破了胆,若是人为的倒还好,可万一真是妖物作乱,他纵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折腾的,那位传说中的指挥使大人又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让他指望那位大人,还不如指望楼上那位赫连家主比较靠谱。
可是……他又实在摸不准那位赫连家主的脾气,让他这个时候上楼去敲门,他又是万万不敢的……听说那位赫连家主的个性可不大好啊……
除了在这里干等着,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葬冥主人
因为领着柳秋月的关系,丁千乐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地敲了敲门。
只听门内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是赫连珈月披衣下床的声音,不一会儿,门便打开了。
赫连珈月一脸慵懒地站在门后,披散着如缎的黑发,身上随意搭着一件袍子,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看起来实在是……唔……秀色可餐。
虽然这风景日日可见,丁千乐还是有些抵抗不住,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
“敲门干什么?”赫连珈月开口,声音微哑,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模样。
“……柳姑娘给你做了早膳。”丁千乐不自觉地又吞了一下口水,听了这话才恍然惊觉还有旁人在,赶紧答道。
赫连珈月似乎也才发现丁千乐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微微蹙了蹙眉。
“赫连家主。”柳秋月赶紧乖觉地福了福身子,低头施了一礼。
赫连珈月淡淡地看她一眼,又轻飘飘地瞅了一眼丁千乐,没有说什么,转身回了屋子。
丁千乐被他这一眼瞅得心里有些发毛,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毛些什么,毕竟人家说是为了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而且又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这么一想,她似乎是有些心安理得了,便硬着头皮走进了房间。
柳秋月也低着头随着丁千乐一起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柜门大开着,小白兔正蹲在里头咔嚓咔嚓地啃萝卜,在看柳秋月踏进房门的时候,小白兔突然丢开罗卜,发出一阵奇怪的叫声,十分暴躁的模样,红通通的眼睛直瞪着她,连毛都奓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丁千乐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给它加了水,又替它顺了顺毛,回头便见柳秋月已经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并且极其自然地将食盒里精致的点心和南瓜粥端了出来一一摆在桌上。
赫连珈月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按理来说,赫连家主的气场一向是惊人的,可奇怪的是,原本羞怯又胆小的柳秋月见到他面无表情的模样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赫连家主,可以用膳了。”摆好了碗碟,柳秋月轻声开口,仍是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样。
赫连珈月却是完全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颇有些不耐地觑了她一眼,眼中竟隐含警告之意,但柳秋月却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眼中的警告似的,仍是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一副要亲手伺候他用膳的模样。
赫连珈月见状,脸上的表情愈加地阴沉了一些。
“家主,刚刚我在楼下遇到了……”丁千乐因为忙着安抚小白兔,完全没有发现赫连珈月和柳秋月之间奇怪的气场,正准备将在楼下遇到朱礼成的事情跟他说。
“千乐,你先出去一下。”赫连珈月却是似乎完全没有耐心听她讲话似的,开口截断了她的话,道。
什么?
未讲完的话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丁千乐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因为她不太敢相信赫连珈月竟然就这样开口撵她出门了。
……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来着。
柳秋月擡袖掩唇,轻笑了一下,似是要说什么。
赫连珈月的眉头微微一皱,因见丁千乐仍是一副如在梦中的表情,便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千乐,你先出去一下。”
这下,丁千乐回过了神。
她看到站在一旁的柳秋月在笑。
那笑落在丁千乐眼中,竟是万分的刺眼,她咬咬唇,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屋子,还“砰”地一声,十分体贴地给他们带上了房门。
……只是声音大了点。
忿忿地站在房门口,丁千乐感觉自己快要被气得七窍生烟了,气了好半天,她才有些迟钝地开始考虑“为什么要生气”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
是因为赫连珈月叫她出来?
不对……是因为赫连珈月当着柳秋月的面叫她出来……并且还留下了柳秋月……
……想到这一层,丁千乐才惊觉自己似乎是在吃醋。
吃赫连珈月的醋?
丁千乐被自己这个念头吓着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将赫连珈月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被自己奇怪的念头吓到,丁千乐迷迷瞪瞪地走到楼梯边一屁股坐下,撑着腮帮子开始发呆反省。
这时,“吱嘎”一声响,隔壁的房门打开了,被甩门声惊醒的赫连云探出头来,看向坐在楼梯上的丁千乐。
“千乐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丁千乐摇摇头,仍然陷在之前那个可怕的念头中回不了神……
她居然在吃赫连珈月的醋……
她居然在吃赫连珈月的醋哎……多么惊悚的事实啊……
见丁千乐双目无神,明显神色不对的样子,赫连云走出房间,看了一眼赫连珈月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坐在楼梯上发呆的丁千乐,正想再表示一下关心,询问一下具体情况,便见赫连珈月的房门打开了。
柳秋月提着食盒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那一刹那,赫连云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看到柳秋月,丁千乐倒是一下子回过了神。
柳秋月微垂着头,脸上似是挂着一抹娇羞的笑意,在经过丁千乐身边的时候,看也未看她一眼,便直接下了楼。
丁千乐愣愣地看着她离开,感觉心中竟然涩涩的……自记忆恢复了开始,她便一直跟着赫连珈月,她自作主张地认为她应该陪着他,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前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可是……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万一有一天,他成亲了,生子了……她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