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落在随后踏进客栈的赫连珈月眼中,他微微皱了一下眉,脸色立时阴沉了许多,那脸色让站在他身旁的赫连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张天师却是一点自觉都没有,见危机解除,便又坐回原位,大咧咧地吃菜饮酒,颇为开怀的样子。
当天夜里,尚水县西门大街又发生了一起妖物行凶事件,失踪的是一个新嫁娘,据说当时在场的所有宾客都看到了一个诡异的黑影从新房里游动了出来,快如闪电,待他们察觉不对,冲进新房时,那新嫁娘早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一袭血红的嫁衣凌乱地铺在床上,地上还留有大量的血迹,现场看起来十分的瘆人。
这个消息是丁千乐在厨房给赫连珈月准备早膳的时候,从厨子炳叔的口中得知的,炳叔说得神乎其神,直听得丁千乐忍不住直搓胳膊,感觉汗毛直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回到房间,丁千乐将这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赫连珈月,但是这妖物行凶的传闻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赫连珈月继续闲逛的兴致,他也完全没有要了解案情的意思,在享用过丁千乐亲自下厨准备的早膳之后,又拉着丁千乐出门,打算继续闲逛。
一连几日的集体逛街行动早让赫连云苦不堪言,听到新嫁娘失踪的传闻之后,原以为家主这回该收心查案了,谁知道竟又想岔了,不由得暗自感慨家主果然是家主,心思深不可测啊……
最后,赫连云委婉地表示要留在客栈补觉,白依依也因为连逛几天兴致不大高,便也没有出门,于是只有丁千乐认命地跟着赫连珈月满大街漫无目的地乱走。虽然丁千乐很担心他因思虑过重而影响身体,但这样顶着圣旨却毫无压力地在妖物出没的地头整日闲逛,却也让丁千乐感觉压力很大……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摆摊的小贩也不到往日的二分之一,看来新嫁娘失踪事件到底还是让这个善于********的小县感觉到了恐慌。
明明已经是盛夏,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阴气太盛的缘故,太阳竟然一点也没有炽烈的感觉,丁千乐擡头望瞭望天,觉得这尚水县倒不失为一个避暑的好去处,正胡思乱想着,一晃眼竟是瞧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张脸让丁千乐心里冷不丁打了个突。
“怎么了?”察觉到丁千乐停下了脚步,赫连珈月转身看她。
丁千乐回过神来,慌忙一把拉住了赫连珈月的衣袖,擡手指了指道,“家主,你看……”
赫连珈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见到一处简易的民宅,十分普通的模样,一点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看什么?”
丁千乐愣住,站在那房子前面的人……不见了?
刚刚是她的错觉吗?
那张脸她分明是见过的,那是……失踪了的第二族族长赫连海啊……
站在温温的太阳底下,丁千乐感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见丁千乐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赫连珈月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丁千乐摇摇头,疑心自己只是看错了,本不想告诉赫连珈月,只是擡头看到他的眼睛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家主,我刚刚似乎看到海大人了。”
“赫连海?”赫连珈月挑起眉。
丁千乐点头,“可是只是一晃眼,他就不见了,我怕我看错了……”
“没关系。”赫连珈月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顿了一下,又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就怕他不来。”
丁千乐怔怔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他了。
两人回到奔月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赫连珈月精神不错,倒是丁千乐看起来很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令丁千乐感到惊讶的是,柳秋月竟然也在。
她坐在楼下大堂里,仍是一脸受气包的委屈模样,白依依在一旁不停地轻声劝解些什么,表情却很是气愤。
“怎么了?”丁千乐疑惑地问。
见到丁千乐,白依依叹了口气道,“秋月被她大舅母赶了出来。”
丁千乐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并不感觉意外,从常理上来讲,一个妇人如果若无其事地收留一个间接害了自己丈夫儿子的女人,那才叫奇怪吧。就算柳秋月当真没错,错的是她的丈夫儿子,但在那妇人眼中,柳秋月大概也是属于红颜祸水一类的吧。
“自己相公儿子做错了事,却把责任推到一个弱女子的头上,嫁祸不成还恼羞成怒!”白依依拍了一下桌子,忿忿地道,“简直岂有此理!”
柳秋月只是默默垂泪。
陪着家主在街上逛了一整天的丁千乐早已疲惫至极,所以看到家主施施然在一旁坐下的时候,便赶紧也一屁股在她们对面坐下了。
刚坐下,掌柜乌河就极有眼色地上了茶水。
道过谢,丁千乐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擡头便见白依依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她发表些什么意见,只得舔了舔唇,看向柳秋月,笑问,“那……柳姑娘有什么打算?”
谁知柳秋月闻言,愣了愣,哭得愈发的厉害了。
白依依瞪了丁千乐一眼,有些头痛地按了按额头,低声咕哝了一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丁千乐轻咳一声,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打算安慰一下哭得梨花带雨的柳秋月。
白依依怕丁千乐越哄越糟,没有再等她开口,赶紧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秋月别哭,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家不去也罢,你就跟着我吧,你比我大些,我认你做姐姐,你以后就跟着我,等以后我介绍爹和哥哥给你认识。”
“这……这怎么好……”柳秋月红着眼睛嗫嚅。
“没关系,就这样。”白依依豪爽地又拍了拍她的肩,“不哭了。”
“嗯。”柳秋月抹了抹哭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终于绽出一丝笑来。
在白依依的极力挽留之下,无处可去的柳秋月答应暂时留在奔月楼,这场面极其温馨和谐,但不知道为什么,丁千乐就突然觉得有哪不太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大出来,只得作罢。
“千乐。”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赫连珈月突然开口。
丁千乐回头看他。
“我累了,回房歇息吧。”赫连珈月神色淡淡地道。
丁千乐点点头,对白依依和柳秋月道了一声歉,便随着赫连珈月上楼了。刚踏上二楼,便见之前在柳秋月外祖母家门口见过的那个领头的黑衣卫正准备下楼。
见到赫连珈月,那黑衣卫拱了拱手,“赫连家主。”
赫连珈月浅笑着点了点头,便拉着丁千乐与他错身而过。
“在下谢安。”那男子突然在身后扬声道。
赫连珈月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拉着丁千乐进了房间。
张天师的劝告
虽然有些好奇一直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的黑衣卫为什么突然间要对家主示好,但见赫连珈月一副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丁千光便也没有多想。
回到房间头一桩事便是喂兔子,可是待丁千乐从柜子里取了胡萝卜出来准备喂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竹笼里的小白兔不见了……这几日她随赫连珈月出门闲逛,都是将小白兔留在客栈,晚上再回来喂它的,一直相安无事,想不到今日回来,竹笼里竟然就空空如也了。
“怎么了?”见丁千乐对着竹笼发呆,赫连珈月走了过来。
“小兔子不见了。”丁千乐指了指空空如也的竹笼,发觉自己竟然有些伤心,毕竟小白兔那么可爱,一路行来也有了些感情。
赫连珈月淡淡瞥了那竹笼一眼,“没事,回头我帮你把它找回来。”
“可以吗?”丁千乐将信将疑地看向赫连珈月,他们都出去一整天了,小白兔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丢的,要怎么找?
赫连珈月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保证道,“当然,只要你想要,我就一定会帮你找回来的。”
听他这样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丁千乐竟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连脸颊似乎都有些热了起来,她轻咳了一声,胡乱点了点头,“嗯……那个……逛了一天街有些累,我先去洗个澡。”
“好。”赫连珈月微笑。
丁千乐有些慌乱地避开了赫连珈月的视线,转身去拿干净的衣服和毛巾,然后低头匆匆走出了房间。赫连珈月看着她的背影,总是漠然的眸中透出了一线笑意,随即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竹笼,眼中的那一线笑意逐渐淡了开来。
能够解了他的封印,倒也算是有些本事。
奔月楼有专门的洗澡间,洗澡间内部划分为一个一个的小间,中间有间隔,里头放着大大的浴桶,分男浴和女浴,每日都有专人负责清洗,还算整洁卫生。丁千乐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颇为惊讶赞叹了一番,觉得这个洗澡间的设计感十分现代,于是总疑心是不是有其他穿越人士来过这里。
为此,她还特意咨询了奔月楼的掌柜乌河和厨子柄叔,这才得知这奔月楼原本的主人并不是乌河,而是个不学无术的纨裤,在败光了家业之后,才把奔月楼给卖了,让乌河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在洗澡间的门外,丁千乐碰见了白依依和柳秋月,她们正说说笑笑地相伴而来,十分要好的模样,丁千乐见此情形倒稍稍有些讶异,想不到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她们竟然已经好到如此形影不离的地步了。
“丁姑娘。”见到丁千乐,柳秋月停下脚步,十分礼貌地称呼了一声。
丁千乐笑了笑,打了招呼,和她们一起走了进去。
虽然隔着小间,但彼此间还能传话,于是丁千乐一边舒服地泡着澡一边听白依依跟柳秋月描述凉丹城的繁华,听得柳秋月又惊又羡,当下白依依又拍胸脯保证会带柳秋月去凉丹城玩,顺便带她去见一见爹和哥哥。
正听她们说笑着,丁千乐突然感觉眼前一暗,似有一道黑影掠过,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抽过一旁的衣服裹在身上,手脚利落得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不知道为什么,自那一日密林遇袭之后,她的身手似乎有了很大的长进。
……可是还没有等她自恋完毕,她便感觉有什么冰凉粘腻的东西贴着她的脖颈飞了过来,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啊!”就在这时,隔壁也传出了一声惊叫。
柳秋月的声音?
丁千乐怕她出事,赶紧裹了衣服冲出小间,出了小间的门一看,她傻眼了。
柳秋月那个小间的房门碎了一地,而且大概是因为冲击力太大的关系,那扇薄薄的木板门已经碎成了木屑,赫连珈月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里面,柳秋月光溜溜地被他揽在怀里,身上竟是一丝不挂。
唔,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厢,白依依听到声响,也裹了衣服匆匆跑了出来,在见到赫连珈月揽着一丝不挂的柳秋月的时候,立时大怒,当下也不管双方是否力量悬殊太大,直接甩出黑丝便向着赫连珈月的面门直抽了过去。
这样拙劣的攻击,赫连珈月当然不会放在眼里,他神色淡淡地躲过了白依依的黑丝,顺带着松了手。他一松手,柳秋月便“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光溜溜的样子像极了一条搁浅的美人鱼,相当的养眼……只是那“啪”地一声,听得丁千乐牙根都疼了……——
那一下定是摔得不轻吧。
“可恶!你这登徒子!”一旁的白依依见状赶紧收起攻势,拿了衣服上前裹在了正瑟瑟发抖的柳秋月身上,然后咬牙切齿地回头瞪向赫连珈月,“我倒不知道赫连家主竟是如此龌龊,你祸害了乐乐还不够,如今还想来染指秋月么?!”
被点名的丁千乐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唔?又关她什么事了?
原本垂着头的柳秋月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赶紧红着眼圈拉住了怒火中烧的白依依,小声嗫嚅道,“别这样依依,是赫连家主救了我……”
“真的?”白依依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还在瑟瑟发抖的柳秋月,担心她只是跟丁千乐一样屈服在赫连珈月的淫威之下不敢说实话而已。
柳秋月点点头,哽咽道,“刚刚我正在里头沐浴,突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黑影,那黑影圈住了我的脖子,十分可怕,所以我吓得惊叫了起来,是赫连家主突然出现才吓跑那黑影的,不然的话,恐怕我已经……”
说到这里,她又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十分后怕的样子。
白依依闻言皱了皱眉,有些别扭地看了赫连珈月一眼,虽然有几分别扭,倒还是十分坦然地道了歉,“对不住,是我错怪你了。”
赫连珈月却是完全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直接转身走出了小间,走到了丁千乐身旁,上上下下将丁千乐打量了一番,才道,“没事吧。”
丁千乐摇摇头。
“我在房间听到你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赫连珈月轻声问。
……明明是循着千乐的声音找来的,却是冲进柳秋月的房间呢,赫连珈月眯了眯眼睛,又瞧了一眼仍旧坐在地上的柳秋月。
似乎是察觉到了赫连珈月的视线,柳秋月瑟缩了一下,默默地垂下头去,白依依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又狠狠一眼瞪了过来。
“嗯。”丁千乐犹豫了一下,才道,“和柳姑娘一样,我正在里面泡澡,突然看到一个奇怪的黑影,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我的脖子,那感觉……十分的奇怪,所以才忍不住叫出声的。”丁千乐一边说,一边有些心神不宁地想,那个奇怪的黑影……似乎和那个新嫁娘失踪事件中的黑影有些相似之处呢……
赫连珈月却是点点头,没有再细问,只说了一句“没事就好”,便牵着丁千乐的手走出洗澡间,回房去了。
因为这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丁千乐一时有些消化不能,于是晚上难得地失眠了,她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想了许久,那个长得像赫连海的男人,突然失踪的小白兔,还有那个出现在洗澡间的奇怪黑影,看似毫无关联的三件事,却在时间点上有着奇妙的联系,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怎么了,睡不着?”感觉到丁千乐有些混乱的呼吸,赫连珈月侧了个身,伸手便将她勾入怀中。
“嗯。”丁千乐动了动,十分自然地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睡姿,“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心里不太安稳。”
赫连珈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
拍着拍着,丁千乐紧绷的神经便渐渐舒缓了开来,慢慢地竟是睡着了。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丁千乐披了衣服下床,却听到柜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打开柜子,然后一下子愣住了。
昨天不见了的小白兔竟然好端端地待在竹笼里啃里萝卜……
见丁千乐看它,小白兔擡起红红的眼睛瞪了她一眼。
丁千乐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侧头看了一眼仍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赫连珈月,嘴角的笑意又扩大了些许。
心情似乎骤然就明媚了起来。
手脚利落地洗漱之后,丁千乐便下楼去给他准备早膳了。
听着丁千乐开门走出去,又轻轻带上房门的声音,躺在床上的赫连珈月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也是带着一抹笑。
蹲在竹笼里的小白兔忿忿地咬了一口胡萝卜,真是可恶,他们要谈情说爱,它凭什么要当炮灰啊!它也是有人疼有人爱的好不好啊!
这厢,丁千乐一踏进厨房,便愣了一下,厨房里除了正在忙碌着的厨子炳叔之外,柳秋月竟然也在。此时,她正低头擦拭着食盒,因为低着头的关系,露出了一截白皙柔美的后颈,那姿态看起来甚是赏心悦目。
同样是干活,美人就是不一样,擦洗东西也像绣花一样姿态优美。
……只是,美人手中的食盒貌似有些眼熟?
“丁姑娘,早。”仿佛是注意到了丁千乐的视线,柳秋月擡起头,羞羞怯怯地打了个招呼。
“早。”丁千乐笑眯眯地跟她打了招呼,便准备去洗米炖粥,转身却见她跟炳叔租的那个炉子上已经煨着粥了,正咕嘟咕嘟地冒着香气。
“啊……对不住。”见丁千乐盯着那炉子看,柳秋月赶紧洗了手走上前,红着脸道歉,“昨天晚上赫连家主救了我,我十分感激,也不知该如何报答,所以便一早起来做了南瓜粥和一些小点心……”说着,惴惴不安地看了丁千乐一眼,又讷讷地道,“是我自作主张了……”